昏黃時代第二卷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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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這個複雜的黑暗社會裏,一直暗湧著強烈的漩渦和陷阱,哪裏都突然變得很難走,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清。
方路傑最近很難受,頭疼的毛病也犯了,整夜整夜地不能安眠。他小時候頭就經常不舒服,犯起來時要母親抱著他的頭,一下一下地安撫才能好些。後來頭部又經曆過兩次重傷,原本還不是很突出的頭部病症就突出出來了。他頭疼起來無法無天,連著視線都恍惚,臉色也蒼白一片。
季長青從旁邊側過身來看他,眼睛從下往上瞅著他:“你臉色不好,生病了?”
方路傑搖搖頭,“小問題,不算病。”
“真的假的?不行就別撐著,大哥走之前可交代過了,說你就是個倔強脾氣,真生病了也肯定會扛著不說的。你就呆在這休息吧,反正這個會也不特別重要,我去聽他們嘮叨什麼就行了。”
“不行,這次跟海關的生意有關,我想知道潛哥在外麵的情況。”他站起來,臉色雖然不太好看,但是身子站的筆直,眉目間一派凜然。
現在他已經正式接手了“潛堂”,在慢慢地接替老堂主莫雲莫老爺子。洪幫三堂五社,名目基本上不管到了哪一代都不會變動,隻有一個負責給曆任幫主專司保駕的一堂,名字是隨著在任幫主的名字變更的,到了程潛手上,這一堂就叫潛堂。在莫老爺子那一輩叫風堂,是已經過世的老幫主,洪風在執掌。而洪風,是程潛和程清兩人的義父。
季長青看方路傑十分倔強的表情,心知道這個人,再怎麼勸是沒用的,他自己做了決定,除非他自己突然改主意,否則別人說是很少有效果的。
季長青到現在還記得當初突然收到青幫那些照片時,自己其實並不非常地不能接受,畢竟那是方路傑自己的私事。他季長青自己從小就不喜歡世俗偏見之類的俗套東西,覺得虛偽又假惺惺。他還是很欣賞方路傑這個人的,這幾個月來的表現幫會裏麵大家也都是有目共睹的。至於方路傑他喜歡男的還是女的,私下裏會和誰做什麼事就不重要了。這個世界上,誰還沒點不願意給人看的秘密呢。
“你要硬撐我也就不廢話了,但是散會了讓咱們幫裏的老餅大夫給你瞧瞧,他是老中醫了,什麼毛病一看準好。”
方路傑正端了一杯茶倒頭灌,喝完了揉了揉眼角,然後看向他:“嗯,知道了。”
看著方路傑的背影,季長青還是忍不皺了皺眉頭。出門的時候肩膀都差點撞上門框,還那麼強撐。
程潛自十天前就去了外地,打理一批從英國接過來的新的生意路線。因為是第一次合作,對方又是大頭,所以洪幫這邊總得拿出一些誠意才行。頭一回生意做得好,以後才有繼續發展的空間。程潛忙,方路傑也忙。從港口那邊傳來的一點點消息他都要親自過問,生怕漏掉一點關於程潛的消息。季長青現在心裏更加認定自己當初的做法是對的,方路傑這樣的幫手,程潛是很需要的。
其實前不久幫裏一直傳出些不好的聲音,季長青很火,雷厲風行地鎮壓了。方路傑是喜歡男的,可是他對程潛的那是忠心。那幫亂嚼舌根的人都他媽該拖出去斃了!而且這些話絕對不能讓程潛和方路傑知道了,不然他們倆肯定得尷尬。季長青就不明白了,幫裏怎麼會流傳出那樣的傳言。再說,程潛本來就出色,身邊人對他敬仰和忠誠那是自然而然的事。可是那幫人思想怎麼就那麼髒,什麼都要胡思亂想一番才夠。想想方路傑那個臉皮薄又清冽的性子,說不定知道要自殺的。季長青心裏有一搭沒一搭地胡思亂想,嘴唇漸漸提起來。他覺得,為程潛找到方路傑,這是他做過的最有貢獻的一件事情了。
一場嘈雜慌張的會議開完,方路傑覺得自己腦子就像要撕開一樣劇痛,心裏卻失落落的,充滿了焦躁。程潛那邊出事了,他早就猜到事情不會那麼容易。
本來程潛親自到那邊和英國那邊的市場線接頭,事情已經進行得很順利。數量和價錢雙方已經談攏了。而且這次隻是商談,還沒有正式進行到交接貨物的階段。程潛手中人脈廣,他的生意是有政府方麵支持的,隻要談攏就沒有別的顧慮。大概就是因為這個,所以大家都疏忽了,沒料到有人會在這個時候花大心思安置陷阱。
本來再過兩天程潛就該返程了,他已經送走了英國那邊的人。可是就在他登船返航的時候,居然遇到海關臨檢。這次臨檢的最高指揮官不是別人,正好就是張並生。張並生恨程潛不是一天兩天,出招對付是遲早的事。
當手下提出張並生的名字時,方路傑覺得自己頭腦裏轟鳴了一聲,哪裏都是一片混沌的白光。“然後呢?到底怎麼樣?”他難受地垂著頭,咬牙感到心裏一片蜂鳴萬丈的雜亂。
“他們使了手腳,在我們船上搜出了鴉片。數量非常大,有四箱,我們都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放上去的。”
“自己的船被別人運了東西上來都不知道,你們怎麼做事的?!!!”季長青氣的拍桌子,臉色硬得發紅。
“這是很明顯計劃很久了,也不是一天兩天策劃的。上海這一帶的鴉片生意一直是青幫手裏有線,暗中在做。他們這是和張並生勾結了,下定決心要一起對付我們的。”頭疼得越發厲害,可是方路傑一點都顧不上了。他抬頭望著來傳消息的人:“之後呢?潛哥不會落在張並生手裏了吧?”
“目前沒有。”
方路傑心裏一慌:“什麼叫目前沒有?”
“我們現在和大哥失去聯係了,隻知道當時在碼頭發生了火拚,現場很亂,沒人知道大哥的確切動向,隻知道張並生在離開碼頭時,手上並沒有抓到人。”
簡直就像一顆重磅炸彈落下來,方路傑腦子裏被炸得一塌糊塗麵目全非。他眼睛閉起來讓自己冷靜了一下,手抓著桌子籩緣暗暗使勁。得冷靜,越到亂的時候越得冷靜。“碼頭那邊一起去的人裏麵,有回來的嗎?”
“目前沒有。”
“一起去的有哪些人?把名單給我。一個都不能漏掉。”
“可是方哥,他們一脫險自然會回來的,現在就算找也沒有用。”
方路傑目光驀地冷了一下,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嚴肅:“我是要找內奸。”
站在方路傑對麵的是光青社的二層領導,也是目前正在培養的新一批的青年人。他比方路傑要老成一些,也火性一些。一聽方路傑說出那樣的話,祝劍臉色當即就沉下來:“方哥,這話不能亂說。陪大哥去的人中三堂五社的都有,你這麼說,等於把全幫的人心都推到懸崖上了。”
“我知道。”方路傑抬頭看著祝劍,黑色的眼睛深的像一潭湖。“責任我一肩彈,,但是這次非提不可。”
潛堂的莫老爺子今年六十多歲,脾氣跟其他老輩比起來不算壞的,但是絕對算古怪的。他在外麵跟誰都聊得起來,可是到了私下裏就跟誰都聊不起來。人前人後完全是兩個人。
方路傑和莫老在潛堂大院裏的後院口促膝坐著,麵前擺著一盤棋。
潛堂大堂更像一座廟宇,琉璃瓦,挑飛簷,看上去非常古典,透著一股佛風禪韻。莫老是圍棋高手,他常說圍棋是咱們中國老祖宗發明的東西,可是現在國人還不如小日本更重視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文化精髓。
他下一棵黑子在星目的位置上,抬起一雙總帶著點精怪的眼望著對麵坐著的方路傑。“這次清奸細的提議是你提出來的?”
“嗯。”方路傑低著頭應一聲,舉手下了一顆白子。
棋盤旁邊擺著的安神香靜靜地燃燒著,散發著嫋嫋的雲霧和能讓人靜心凝神的香氣。莫老對下棋的環境很挑剔,對下棋的對手也很挑剔。方路傑其實不會下圍棋,可是他就喜歡將就著這個生手陪她過棋癮。
莫老不動聲色地又下了顆黑子在小目,眼睛裏帶著點暗示的意味:“你難道不知道,這次陪阿潛去的人當中,潛堂的人占絕大多數?”
“知道。”方路傑看上去無動於衷的。其實他脾氣挺像莫老,有時候會看上去不像平時那個人。現在他正盯著棋盤,冷靜無聲的一張臉看上去有股子高高的架勢,好像並不把麵前這位三朝元老當回事。
“知道你還敢提?!——我是老了,要是這次奸細查出來真在潛堂,那到時候擔責任的可是你小子!!!”莫老帶著點火氣,半吼一聲。
“了不起就是三堂會審,但也不能因為怕了這個就一直放任不管。”方路傑食指中指拈了顆白棋下到棋盤上,修長的手指異常秀氣。這次鋤奸的事情是他提出來,得罪人是肯定的。不管是哪個幫會,這些事永遠是最忌諱的。現在幫會複雜,不管誰家手底下一定有疏忽的時候,混進來一兩個外人。方路傑這提議一出來,肯定是要在幫裏搜刮一陣。到時候那些平時疏忽的多了的人肯定吃不消。一般這樣的事情不到必要時是覺不會輕易提出來的。“我不能因為怕了就不做,不然我何必要程潛推舉我到您老這來。”
“臥——槽!”莫老一急,口頭禪就上來了。他抄起旁邊的一把大折扇,劈頭敲在方路傑頭上:“我跟你說多少回了,不準下天元!你不長記性啊,自己挖坑自己跳!!!”
方路傑把被莫老一扇子掃得擋在眼前的頭發挑開,又下了一顆子。“我就算自己挖坑自己跳,那也得帶著點什麼一起跳。”四子一圍,他吃了莫老的一顆黑子。
莫老這時眼睛裏帶著一種慈祥,半笑著看著方路傑。“你這孩子怎麼跟老子當年那麼像?可是阿潛又不如洪風,你幹嘛這麼死心塌地幫他?”
方路傑抬頭瞟莫老一眼:“你覺得程潛不如洪風,我還覺得洪風不如程潛呢。”
“呀哈?我不跟你計較你倒還跟我來勁了哈?沒大沒小!”
“嗬嗬。”方路傑心虛地笑一笑。
“不過說真的,你自己心裏沒底吧?”
莫老這句話問到了方路傑心裏的脆弱處,一時舉著子在那裏失神了,過一會才恢複正常。“程潛那邊現在有長青一手在查,我相信程潛,現在這麼點小風小浪擋不住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