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時代第一卷 第二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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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不清當時到底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他屈身藏在程潛身下狹小的桌子底,聽著外麵有人砰然下跪,嘴裏竟是求著要奪了自己性命的事。這一刻他突然明白了程潛在洪幫中一直是他無法想象的地位,在他的下屬的眼中,程潛就如同當年的皇帝一樣神聖不可侵犯,所有的臣子對他頂禮膜拜,用生命和血捍衛對他的忠心。
可是這樣的一個人現在顯得局促,因為顧及此時躲在桌下麵的他的感受。
桌子外麵,鄭克掙正直的臉孔對著程潛,語氣慎重而懇切。“幫主,你是我們的幫主!洪幫從當年老祖洪秀全的後代中傳遞下來,哪一代的幫主都是我洪幫的神。現在外麵已經傳瘋了,幫會內部更是鬧的荒唐。您這麼多年沒做過一件不出彩的事兒,為什麼這次就這麼拖遝。一世英名建起來不容易,要毀掉卻是旦夕之間的事啊,請您現在一定給外緣社一個準確的答複,否則今天我無臉回去見十二社的會眾!”他彎腰下去,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在那個人鄭重地叩首一拜之中,方路傑的心裏似乎就已經隱隱約約地預見了,他跟程潛的這輩子,
舉步維艱。
隆冬的大雪莫名其妙地降下來了,昏天黑地地蓋滿了整個繁華如夢的大上海的街道。方路傑依舊在孫敬德的司令府做書記官,心裏依然跳動著那時程潛激烈的眼神和充滿情意的口吻。“這事不管發展成什麼樣,我會保住你!”
可是方路傑自己不是那樣善於接受別人好意的人,他高傲,倔強,心底裏充滿了對別人的仁慈和善良。傻,但是深深地打動了程潛那顆在用鋼鐵武裝起來的堅強的心。
方路傑不肯再停留在原地等著別人的幫助,那不是他的作風,尤其他知道,那個正準備要幫助他的人將為此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段啟在司令府失蹤了十來天,方路傑心裏就像在風雪裏煎熬。那個孩子才十六歲,那麼膽小的一個人。來到司令府初見時,段啟昏暗的眼睛看著他,瞬間就像絕地逢生一樣,突然煥發出希望。他撲過來,雙手拽著他衣服,哭喊,“方哥,方哥!”
孫世昌具體是個什麼樣的人,方路傑不清楚。也是到後來偶然一次在司令府碰見了,才猛然想起來,他就是那次在大上海,拿一瓶酒從自己頭上猛然砸下的那個混蛋。這樣的人如今要挾著段啟,方路傑不知道那孩子能支撐多久。因為在方路傑來時他就悄悄地說過,“如果不是方哥來了的話,我就準備去死了。”
段啟在孫世昌的宅子裏幾乎是天天被關著的,丫鬟和傭人圍著那麼小小的一個房間和那麼消瘦的一個小人兒。
“他還在鬧?不肯吃東西?”孫世昌披剛從外麵回來,手把外套搭在肩膀上,挑著眉毛問家裏的下人。看那丫鬟垂首搖了搖頭,孫世昌氣的一手把外套摔在地上,重重地跺著腳,朝關著段啟的小屋去。“媽的,真不想要命了是不是?!你當我孫世昌是那麼好對付的人!”
小屋裏的東西擺設一應俱全,是正經的用來招待賓客的客房。一個精致的小間,對門放著桌椅,往左就是一張高架的雕花大床。
段啟就半靠在那張床上,手腳都縮著。昨晚下的那場暴雪到現在已經停了,天上蒼白的光照著地麵,空氣裏哈口氣都能結冰。就這樣的天氣裏,段啟仍然穿著那天,被孫世昌從司令府拖出來的那身單薄軍裝。那軍裝的很多地方都有扯破的痕跡,可他不肯換,把厚實暖和的冬衣晾在床的另一頭。
孫世昌推門進來,他眼光畏懼地閃了閃,卻沒有動,十根纖細的手指把膝蓋攥得死緊。
“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你想演全了,是不是?嗯?”
孫世昌一上來就非常地凶狠,食指跟拇指用相當大的力道捏著段啟蒼白消瘦的下巴。
段啟本來就在這樣寒冷氣溫裏凍得嘴唇發青,此刻身體也開始恐慌地顫抖起來。他一雙驚慌的眼睛望著孫世昌,嘴唇哆嗦著。“我……我……”
“我什麼?!……”孫世昌怒眼瞪著段啟,“你以為我真對你有意思啊?我也就對你這幅身子還感興趣,你要以為你這條小命在我孫世昌眼裏能成為要挾的價碼你可就想錯了!”
“我……我……”段啟哆嗦著,眼睛裏蕩出水光。“我不是想要挾你,我不敢……我就是想著,能不能凍死……你不放過我,我隻能不活了……”
孫世昌肺氣炸了一般,看著麵前這個單純呆滯的男孩,他突然邪惡地一笑。
“既然你要死,我不攔著,但是你死之前還得是我的東西!”
是預感到了孫世昌即將要做的事情,段啟驚嚇地慘叫一聲:“我不!——”他縮身往床裏麵擠著,整個人驚恐地從嗓子深處發出驚悚絕望的叫聲。他怕那種事,他最怕那種事。每次孫世昌就像虎豹豺狼一樣凶狠地要他,讓他從心底裏深深地恐懼著那樣的事。他雙手死死摳緊床裏麵的橫欄,不肯被孫世昌抓著腳拖出來。孫世昌拖他不出來,幹脆一甩手,整個人直接蹬上床。
這給段啟造成幾乎滅頂的壓力,他無能為力卻充滿絕望地亂揮著手臂,閉著眼睛不管不顧地大聲哭喊。
孫世昌騎在段啟腰上,雙手蠻橫地把他製住,讓那張蒼白的小臉向上麵對著他,嘴裏狠狠的:“你想死?行!我就讓你不得好死!”
段啟啊的一聲絕地爆發般地大叫出來,聲音隔了厚厚的院牆也擋不住。他雙手死死揪著胸前的衣服,十跟手指在跟孫世昌爭奪衣服的控製權裏被自己抓的血跡斑斑。
孫世昌咬牙切齒,瞪著他:“不肯脫上衣?——沒關係。”說著雙手直接來到下麵去解他腰帶,換來段啟癲狂的一聲哭吼,然後那雙流血的小手趕緊下來保護自己的衣帶。孫世昌殘忍地一笑,又伸手去拽他早就不剩幾粒扣子的上衣。
段啟被孫世昌貓抓老鼠般的戲弄折騰得狼狽不堪,整個人疲憊地和孫世昌的雙手展開攻防戰。他已然是強弩之末,給逼到了絕境,連哭都哭的嘶啞虛弱。
子彈上膛的聲音在孫世昌腦邊響起,接著一個硬邦邦的東西抵上他頭。
“下來!”
方路傑站在孫世昌身後,手裏是當初何正威“送”給他的那把勃朗寧。
癲狂的空氣瞬間冷卻下來,隻聽到段啟咬著牙,在絕境裏顫微微的喘息聲。方路傑手上用了力,對孫世昌憤怒地一吼:“我讓你下來!!!”
孫世昌爬起來,滿不在乎地笑笑,從上衣裏掏出煙,叼一支在嘴裏。“方路傑,我正想你呢,你倒真自覺。”
“我不跟你多話,我要你放段啟走!”
“方路傑,你根本就自身難保,你還想救人?!”孫世昌眉毛誇張地挑起來,用不屑的眼神看著方路傑。
“今天能不能救人我說不好,但是殺個人肯定沒問題。你別逼我!今天是我自己公然帶槍闖進你府上,你就地法辦了我張將軍也無話可說,所以我今天沒給自己留後路。孫世昌,你現在就該清楚我心裏做了什麼打算。”
“就這麼隨隨便便讓你帶把槍闖進來搶走我的人,你讓我以後的臉往往哪擱?全上海的人還不都得以為我這兒是南大門,想進就進,想出就出?”
“沒關係,你讓段啟走,我留下。”
“方路傑,”孫世昌冷笑一聲,“你這麼說我可不信,你明知道我孫世昌是什麼人你還敢留下,明擺著是想魚死網破,我不會上你當。”
“風險越高回報越大,你這裏這麼多人還怕我?還是說你沒膽賭一次?”
“你不用激我,這個賭啊,”他痞笑一聲,不懷好意地看著方路傑。“我賭了。”
孫世昌大院裏的積雪還沒有融化,方路傑一手用槍指著孫世昌,一手牽著段啟,慢慢地,在一眾人的包圍下退出了那間房子。
在快到大門的時候,方路傑把失魂落魄的段啟拉到自己身邊,輕輕地在他耳邊說:“出去以後找洪幫,找季長青。我跟他說過你,他會保護你。如果他們有人追問你方路傑的下落,你就如實說。”
段啟一雙手掐著方路傑衣袖,顫微微地看著他。“可是你怎麼辦?你真要留在這兒?”
“你不用擔心,我身後有張將軍,孫世昌不敢真的動我的。你走。”
“可是……”
“別可是,你想繼續留在這兒麵對孫世昌?!”
一提起孫世昌,段啟小臉就煞白。他哆嗦著往對麵眯眼瞧他的孫世昌看一眼,最後猶豫地鬆開了方路傑衣袖。“方哥……那我走了。你一定要回來!”
“嗯!”
段啟最後搖擺不定地看了方路傑一眼,咬著嘴唇,一扭頭衝出了孫世昌的府邸。他慌張地幾乎有些崩潰,一得到能逃走的機會,立刻就閉著眼睛恨不得一口氣逃出這裏。
段啟逃出去不久,大概已經走遠了,方路傑才放下了一直舉著槍的手,一張淡漠的臉孔了無生氣地望著孫世昌。
孫世昌站在方路傑對麵,臉上得意的笑。
“方路傑,接下來你可就是我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