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時代第一卷  第八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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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這是明擺著軟禁他,方路傑能答應?”
    一進門季長青就是一股看好戲的口吻,似笑非笑地打量著程潛:“他這次招惹的可是難惹的人物,你為他好才關著他,可人家未必領情啊,說不定還以為你程老大仗勢欺人,想逼他入會想瘋了呢。”
    程潛白了他一眼,鬆鬆領帶在沙發上坐下。“你是來看你哥哥笑話的?”
    “哪兒敢呐?”季長青靠在桌邊坐著,又換了一副嬉皮笑臉的表情。“大哥你凡事拿捏的穩當,從不出錯,我哪兒會有意見。”
    “哼,口是心非吧?你有話直說吧,別拐彎抹角的。”
    季長青坐直身子,露出副苦瓜臉。“那我說了啊,但你不能生氣。”
    “你大哥我就那麼昏庸?”季長青一向直人直話,這次卻扭扭捏捏,聽得程潛直不耐煩。
    “那我說了啊,我就是覺得你護那方路傑護的太過了些。”
    “怎麼講?“
    “我覺得吧,他要是咱們幫裏的兄弟,那無所謂,為自己人,就算犯點難也照樣痛快啊。可是大哥,這次我們要真為他出那麼大的力,可他到底還是不入會怎麼辦?比咱們教訓的那五個人背後的孫老黑先不說,光是何正威那頭老狐狸就不好惹,他背後何家那竹青會可盯著洪幫不是一天兩天了,他能放過這個機會?”
    季長青說的激動,語氣重了點。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程潛似笑非笑地盯著他看,漆黑的眸子跟複雜萬象的海洋一樣,睿智得能把人吸進去。
    季長青怔了一下,突然想到了什麼。程潛高深莫測地勾起嘴角笑了笑,問他:“兄弟,想清楚了嗎?”季長青突然頓悟了,驚訝地瞪大了雙眼,兩個拳頭一碰,叫道:“不愧是我大哥啊,厲害!”程潛瞧了他一眼,笑道:“你呀,學著吧。”
    方路傑在大上海舞廳裏發生的事情在上海灘的上流社會裏造成了不小的轟動,在他自己鬱鬱寡歡被程潛禁在醫院裏時,他的名字已經悄悄在不少人腦海裏形成各種各樣、不同版本的形象。在這個物欲橫流的海洋裏,似乎一根針掉下去都能激起無數隱形的浪花,針自己不會知道,隻有浪花開始在暗中激流碰撞,想要把他們能抓到的所有利益統統卷著吞下去。
    恰逢初一晚上,大上海難得的清淨高貴起來。這時候聚集在這裏的是真正的名流紳士,一切名利、權勢與地位的結合體。而同時,也凝聚了上海灘最大龐大的黑暗與較量。每一張溫文爾雅、謙遜有禮的笑容背後都支撐著一個龐大的,虛偽與手段堆積起來的高城。他們富有,強勢,不可一世,但是拋開物欲,他們的生命大都匱乏得一無所有。
    何家凡在大上海的大廳裏已經暗暗地等了一個多鍾頭,他知道何正威今晚在這裏,但他不急著找上去,而是悠然地叫了酒,看著歌舞,悠閑的等著他的何二伯忙完了事情後,主動來這裏尋他談話。何正威不喜歡做事急躁,他看中沉得住氣的年輕人。
    老遠看見何正威在一眾保鏢之間踱著步子過來,何家凡破天荒地站起來,叫了聲二伯好。何正威眼睛眯起來,笑起來竟真的像季長青說的,像隻狐狸。他撩了長衫下擺坐定,雙手搭在膝蓋上,背靠著沙發。
    “你小子這是怎麼了,變得這麼禮貌?”
    何家凡笑笑,淡定地坐了。“心中有所求,表現的就心虛了叫二伯看出來了。”
    “哦?”何正威嗬嗬地仰頭笑起來,然後點明了何家凡心裏的事。“路傑是個不錯的孩子,他不在,我心裏也有些著急。”
    何家凡笑笑,不動神色的。“小路是我介紹過來的,也算是我們這邊的人了。可是洪幫卻突然插進來,看來意圖並不單純。”
    “哦?你看出什麼來了?”
    “竹青會是現在少數能跟洪幫抗衡的幫會了,看得出來程潛現在是有心向我們宣戰了。現在他用什麼理由來帶走人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大家都知道這個人是您何二爺的人。”
    何正威眼睛眯起來,但這次他沒有笑,而是以一絲尋味的眼光看著何家凡,良久,才說:“可惜老幺(何家凡父親)說明了不許你碰幫會,否則,不光是我,就是你大伯那都是另眼相看。”何家凡大伯就是竹青會龍頭,言下之意頗有些驚心。
    “二伯您過獎了,不過實在天空夠大,這再小的鳥兒也有離巢的時候啊。”
    這句話令何正威笑開了,點點頭:“男子漢嘛,當有這樣的氣魄。”
    “二伯您就別誇獎我了,不過小路的事您究竟打算如何處理呢?”何家凡到底沒忍住,把話題引到了他此時最擔憂的事情上。
    何正威似乎並不太在意,仍是平常性的說:“程潛是衝著我來的,他想試我竹青會的水,借此把兩幫的底都挑明了。這些年我們兩幫雖然表麵上和氣,但程潛到底是要出手了。”
    “那看二伯的神態似乎是胸有成竹了,那您打算怎麼做?”何家凡麵上依然是淺笑,但是心卻提起來了。他不知道程潛和方路傑各中的交集,隻知道他人在洪幫,要是何正威不出手,那方路傑就真的如同棋盤上的棄子一樣,任人宰殺了。
    何正威這時沒由來地冷笑了一聲,連自以為很了解他的何家凡也不免心驚了一下,猜不透那笑容中的含義。
    “你不用擔心,方路傑我勢必是要奪回來的,不然我竹青會的招牌就真的要給人踩在腳底下了。”
    “是,我知道二伯您自有打算。”知道何正威打算插手,何家凡心裏也鬆了口氣,看上去風平浪靜的臉上隱約透著股他自己都沒有察覺的歡愉。
    他失神在自己輕鬆的心境裏,未發現何正威正眯著眼睛盯著他看。那種意味不明的深邃眼神就像兩道漩渦,何家凡一抬頭時心猛地咯噔了一下,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心虛跟慌亂。他感到某種危險正隱約地靠近來。
    本以為何正威要發難了,何家凡坐在沙發中感到隱隱的壓迫。但是何正威卻收回了那兩道幽深的視線,拍拍腿站起來。“我還有事要處理,得走了,你再慢慢玩兒。”
    何家凡站起來。“二伯慢走。”
    “噢,對了。這些東西上次就想給你的。”何正威本已轉過身,突然又停下了腳步,從懷裏拿出一樣東西似是一疊硬質紙。他回頭甩在何家凡麵前的桌上,說:“好好看看,說不定你喜歡。”
    何家凡怔怔地看著麵前的一疊照片,心髒裏像有什麼猛地炸開來,從心底深處撲騰開一層強烈的氣浪,並且摧枯拉朽地席卷了他們四肢百骸直達頭頂。
    何家凡平靜地伸出手將照片反過來蓋在桌上,抬頭對何正威淡定地笑笑:“一時酒後亂性發生的糊塗事兒,您要不給我看我還真不記得發生過這檔子事。讓二伯看笑話了。”
    何正威也是笑了笑,眼睛非常銳利,像是要把何家凡看透。“當是笑話就好,你二伯我年輕時也是什麼都玩過,知道各中滋味。不過不要當真,當真了,那就不是什麼好事兒了。”他把話說得很隱晦,但一字一字在何家凡聽來都是從腳寒到了頭。他知道這些話的嚴重性,也知道這些後果是他擔不起的。
    “二伯您放心吧,家凡不會為了‘笑話’辜負您的希望的。”
    “嗯,那就好。”
    何正威離開後,何家凡就再也抑製不住心底泛上來的狂熱的氣浪,那隻手終於哆哆嗦嗦地,慢慢掀開了那些照片。
    那些黑白的、在夜晚模糊地記錄下來的畫麵像烙鐵一樣從他雙眼燒進去,沸騰了他的心。
    不是夢啊,原來那不是夢啊!
    他曾經在心裏想都不敢想、卻又被某種本能引誘著不斷去期盼的事情,原來早就在他不知不覺的時候發生了。
    真的發生過了!
    而他自己愚蠢的隻記得一些隱約的片段,並且把它們當成一場荒唐的夢境遺留下來的碎片。他這麼沉迷於這些碎片,沉迷到覺得自己有罪。
    但是現在他不再沉迷。他憧憬!因為它們是真實發生的,它們不是自己邪惡荒唐的妄想。它們如此的美好,如此的真實,充滿了誘人的、可以追求甚至是觸手可及的希望。
    他把照片拿起來捂在掌心,抵在自己心口。他聽見自己的心在怦怦地跳,整個世界都騰空般迷幻起來,仿佛有一大群白鴿撲騰翅膀在他心頭激烈地穿過,帶來前所未有、幾欲落淚的狂喜,和壓抑不了的苦澀悲傷。天啊,他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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