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第五十二章 曲水流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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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火一樣豔紅的狐狸毛鬥篷,罩在看似單薄實際上卻是很溫暖的衣裙之上。讓這據說是江南少見的寒冬也少了那一分的寒意。
妙妙在前麵蹦蹦跳跳的跑跳著,她說西苑的楓林中有一出很好看的木偶戲。
冰雪鋪地的白玉一樣的道路兩旁的冬青散發著冬天裏特有的微冷的樹木清香。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我失憶的原因,我的身後多出了一大串的‘粽子’,亦步亦趨的跟著我。
據說我失憶的原因是因為遇刺,但是當我問她們刺客是誰的時候,卻都支支吾吾的顧左右而言他。而且他們躲閃的眼睛裏分明帶著一絲的憐憫。
那段失落的,未知的記憶,就像水裏的月亮一樣,你以為看到的便能撈起來,但是卻在你將手伸進去的那一瞬,碎成一片片的光影。
當如同樹間偶爾一閃而過的鬆鼠的身影一樣的記憶片段蒙著一層霧一樣的輕紗時不時的出現在腦海中的時候,初醒時的恐慌便漸漸地如同潮退時的潮汐一樣,慢慢的退散。隻是那惶惶不安慢慢的變成了疑惑。
而原先我以為自己還是佑元七年的七歲,可是在無數次的下意識的舉動或是言語的時候,便慢慢的將自己代入到了此後我所不知道的那個已經在新年伊始便即將成人了的小小。
或許真的和妙妙說的那樣那些年的記憶已經烙印在了這具軀體之上,即使忘記了,可我還是小小。
可是一夜之間從七歲變成十五歲,便是隻是失去了記憶,還是讓人覺得有些詭異,更為詭異的是,我竟對這新的身份適應的如此良好,隻一夜就接受了現在的身份。
縫著暖烘烘、軟綿綿的羊毛內襯的小鞋子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響著,配著腰間那串鈴鐺的‘叮鈴’聲,讓人不覺得歡快的眯起了眼睛。
遠處的,青城之外的山巒即使是在這樣下了好幾天的冰雪的時節,也隻是在峰頂罩上了一層雪白,而山腰之下依舊綠綠蔥蔥的,看上去格外的好看。
剛到西苑門口那道雕滿了各色花卉的鏤空拱門的時候,就聽到裏麵一陣依依呀呀的唱戲的聲音。
但是進去的時候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倒是一直在前麵走著的妙妙躲在前頭的一顆青鬆後麵探出腦袋來,衝我招著手。
竟是這樣的神秘嗎?
我挑起一邊的眉峰,款款的沿著她的腳印子走了過去。
秋天裏紅豔的楓林,在這冬日也隻剩下一片銀裝素裹。
林子外圍圍了一隊穿著繡著虎紋的黑衣侍衛。他們一見到我,便單膝跪下,腰間的長刀在與銅扣撞擊之後發出金鐵崢嶸的聲響,透著股剽悍的殺伐之氣。
繡鞋底下的小銅扣在這積雪被掃的幹幹淨淨的鵝卵石鋪的小路上,一下一下發出‘扣扣’的聲音來。
我含著笑容,款步的朝樂聲越發清晰地林子裏走去。
林子裏麵有一處很大的台子,就像是專門為了聽戲而搭的一樣,雕飾的很是華美。
朱紅的漆,各色的彩繪,還有那四根盤著青龍的大紅柱子和那屋簷上脊背上臥著的螭吻,以其細致的工藝在無意間述說的著此間主人是多麼的喜歡這兒。
柱子之間隨風飄蕩著淺藍色的輕紗,此時被一根根淺金色的垂著流蘇的細繩綁著,垂在柱子的邊上。
而我最為吃驚的應是那台子下邊坐席外圍的那一圈護城河一樣的小溪。雖然是冬天,但是那溪水卻並沒有結冰,反而蒸騰一股股一吹即散的煙氣。
走近一看,這溪裏麵的水竟不隻是活水,而且還是散發著淡淡的硫磺味的溫泉水。
曲水流觴,引吭高歌,這是何等的肆意。可是,眼前的這些除了肆意,卻還有一絲帶著頹廢之感的奢靡。
順著溪水漂流著的漆盤裏的酒杯子不時的被人取走,又不時的被守在一旁的侍女添上。或臥或坐的男子們無一不是高冠博帶,皮裘披身。或舉杯或淺酌,或朗笑或假寐,讓人不禁以為闖入了畫間。
被圍坐在正中間的哥哥,偶一回眸。看到我正笑眯眯的看著他時,愣了一下,而後起身拖著曳地的白色狐裘,踱步到了我的麵前。
修長的、微微顯得有些蒼白的手輕輕地拂去我鬥篷上的雪珠子。他略有些不自在的別開臉,問:“你怎麼來了?”
“妙妙說這兒在演木偶戲。”
戲台子的中間豎立著一張繪著湖光山色的八扇圍屏,圍屏前手足關節出全被在冬日下時不時閃著銀光的細若蛛絲的銀絲牽扯著做出各種動作的偶人,張合著木頭的嘴巴抑揚頓挫的念著各自的台詞。
栩栩如生的偶人少年搖著折扇,在陽春三月的時節邂逅了來郊外踏青的美麗女子。清朗的聲音在滿是鮮花和垂柳的湖畔越發的悅耳,就像是鳥兒求偶時的鳴叫一樣,隱隱的讓人覺得嬌羞,“美麗的女郎啊,我是何其的幸運在這春光明媚的時節見到了這讓我一生都難以忘懷的姿容。便是下一刻讓我死去,我也不會覺得遺憾……”
微有些興奮卻又顯得有些哀傷的語調在琵琶聲中好似有了惑人心魂的魔力,隻覺得這少年的話語是這般的動聽。
緋色羅裙的偶人少女輕輕一抬手臂,將臉掩在寬大的袖後,不勝嬌羞,又有些氣惱的說:“何家的郎君竟是這般的無禮,難道你碰到每一個美麗的女子都是如斯的孟浪?”
台上的劇目隱約間讓我覺得熟悉,仿佛在某一個我所不知道的記憶片段裏也有人這樣子孟浪的站在我的麵前,對我說著讓人覺得羞惱的話來。
突然間,台上的劇目突然從少年男女春日的邂逅變成了兩個粉雕玉琢的小女娃娃之間的對白。
隻見那個穿著一身鵝黃的女娃娃‘啪嗒’在那個一身火紅胡服的女娃娃的嘴巴上親了一口。而後便聽那胡服女童‘嚶嚶’的哭了起來。
那女童邊哭便哽咽著喊著‘壞蛋’,而穿著鵝黃短襦裙,翠綠半臂的女孩兒湊了過去,奶聲奶氣的安慰著被她‘調戲’了女童,裝成大人一樣的說:“長大了,我娶你。”
我‘撲哧’笑了起來,彎著腰看著妙妙站在圍屏後麵又操縱著那個鵝黃衣裙的女娃,學著小孩子的腔調。
妙妙衝我咧著嘴巴,突然將手裏操縱娃娃的無數根木杆子扔給站在一邊的中年男子,就蹬蹬的跑下台來,邀功似的問:“小小,有沒有記起來?”
我有些無奈地看著她說:“妙妙,我隻是不記得七歲之後的事情,但是這是我四五歲時候做的事情。”
妙妙傻嗬嗬的笑了起來。
經過妙妙的搗亂之後,台上原先的那一出‘春光好’是演不了了。於是便換了一出‘相思曲’。
這些個戲曲,大多都是些傷春悲秋、才子佳人的老套路,但是偏偏很是吃香。
依依呀呀的調子又響起來的時候,哥哥已經回到了那群人的中間。半臥在鋪著虎皮的塌椅上,枕著一個清秀少年的腿,吃著那少年喂來的點心,且不時的從一旁的水麵上取過一杯酒。
如果說我已經慢慢的適應了現在的這個身份,並覺得即使是再也想不起來了也無妨的話,而當我看到哥哥現在對我不冷不熱的模樣時,我突然地希望如果能把那一切都想起來就好了。
“妙妙,哥哥說的報應究竟是什麼呢?”
妙妙表情的變得有些古怪,閃爍的眼眸裏閃過一絲的躲閃。她扯著唇角,打著哈哈說:“可能是他覺得自己壞事做太多了,就把你的事情當成老天對他的報應了吧。哈哈,應該是這樣的,哈哈……”
忽然間,我想起七歲時自己從樹上掉下來的事情。那時候,我正將從樹上落下的雛鳥放回鳥窩裏。忽的被人推了一把,這才掉了下來。
無憂宮裏誰都知道哥哥對我的寵愛,我想不出誰會有這麼大的膽子來害我。
昨晚剛醒來就忽然發現自己變成了另一幅模樣,而驚嚇的忘了這件事情。隻是今日說到這‘報應’二字,才想起來。會不會是哥哥的仇人?可是誰有這麼大的本事潛進無憂宮而不被人發覺?
剛才還覺得熏暖的冬日忽然的似有一股寒風吹過,徹骨的寒涼。
“小小,你怎麼了?”妙妙疑惑的看著我,眼裏是毫不掩飾的擔憂。我衝她笑了笑,說沒事。可是心裏的疑問卻如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讓我不由得將這次的遇刺也和七歲時的意外聯係起來。
我記得娘親在我很小的時候,有一次抱著我哀傷的看著遠方,她說:“在遙遠的、繁華的讓人舍不得離開的西京,有一個很美麗的女子。可是那個女子卻愛上了一個不該愛上的人,她的命運在遇見那個男人的時候就已經注定了被上蒼所舍棄。阿荔,你不要像你的娘親一樣為了一個不該愛的男人丟棄了那麼寶貴的東西。”
那個時候娘親以為我還小,不懂她說的話,也記不得這些。可是我很清楚的記得她說的每一個字。隻是不明白的是她口中的那個女子是不是就是我的娘親。但是我卻是哥哥撿來的,和她嘴裏的那個女子並沒有什麼關係。
可是娘親為什麼要我不要像我的‘娘親’一樣?難不成她認識我的‘娘親’?
難道我七歲時的意外和現在的遇刺和西京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