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卷一  第五十一章 恍如一夢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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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小……”當我從那無邊的黑暗中掙紮著醒來的時候,一睜開眼便看到陌生的帳頂。而熟悉的聲音卻帶著梗咽驚喜的隻喊了我一聲就隻剩下壓抑的泣聲。
    我不懂為什麼醒來之後並沒有在我熟悉的無憂宮裏,而身邊的那些人除了哥哥都是那樣的陌生,卻偏偏好似和我很是熟悉一樣。
    那個仿佛一夜之間長大了的讓我覺得無比的陌生的妙妙說我睡了很久。她的眼睛紅紅的,看著我看向她的時候,明明在笑著,臉上的淚珠卻紛紛揚揚的落下。她說隻要我醒了就好。
    哥哥說我失憶了,在床上已經躺了很久。而現在已經是佑元十四年的除夕夜了。
    可是我分明記得我隻是從樹上摔下來而已,怎麼會一下子就從佑元七年到了佑元十四年。
    半人高的銅鏡中照出來的人影是那樣的陌生卻透著熟悉。哥哥說這就是現在的我。但是我每一日在鏡中見到的臉卻並不是這個樣子的。
    無憂宮裏的小小,臉圓圓的,眼睛也圓圓的,一笑唇邊就會露出兩個很可愛的梨渦。可是鏡裏麵的那個人雖然和我很像,但是我的臉沒有這麼瘦,眼睛也要比她的黑。可是那張臉真的和我很像。
    不是我,這不是我!
    “妖怪,滾開啊!”
    摔倒在地上的銅鏡‘咣當’的彈了幾下。我抱著膝縮在床腳,將臉埋在膝蓋裏麵。
    怎麼會這樣呢,怎麼會一醒來就像跌入了一個噩夢裏一樣,怎麼會突然間長大了呢?
    “小小,不怕。哥哥在這裏。”溫暖的,帶著熟悉的蘭草的香氣的懷抱,還有那溫柔的讓人想要落淚的聲音。都是這樣的熟悉,可是一切卻又不複原來的熟悉。
    我死命的揪著哥哥的衣領,抬起頭看著抱著我的他,“哥哥,這一切都是假的對不對?小小怎麼可能會是這種模樣?一定是你讓人捉弄我的,對不對?”
    一定是這樣的,一定是哥哥在作弄我。可是那該死的麵具的接口究竟在哪裏!
    “小小!”哥哥抓住我不停地在臉上撓著,抓著的手,心疼的看著我。“不是假的。你隻是失憶了,會好的。”
    失憶?可是我那漫長的空白又該如何?我隻是個孩子,我會怕的。哥哥,你能明白那種剛從黑暗中出來,卻一下子被陌生的讓人覺得可怕的,那一大片的空白填滿的感覺嗎?
    他們都說認識我,可是我卻沒有一點的記憶。而我熟悉的人卻幾乎都已經消失。
    南柯一夢還有醒來的時候,那麼我呢?
    “哥哥,我想回無憂宮。”
    罩在琉璃燈下的燭火跳動了一下。哥哥臉上覆上了一層莫名的暗色。他說:“對不起,小小。我現在還不能帶你回去。”
    燈花忽然‘噼啪’爆了一聲,我慢慢地退出哥哥的懷抱,站在燈光所照不到的黑暗裏。哥哥的臉上顯現出一種被人誤解之後的悲傷來。那披著月白色袍子的頎長的身體在搖曳的燈火下投下斑駁的影子於被暈染的昏黃的牆上。有一種鬆竹般的堅韌之感,卻隱隱的透著股寂寥。
    他說:“小小,你不信我嗎?”
    那一刻,我幾乎就要衝口而出‘我怎麼會不信你,你是我哥哥啊’,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到了唇邊吐出來的卻是,“你讓我如何信你?”
    這樣冷漠,寒透人心的話,我根本難以想象會是我說出來的。但冥冥之中,卻覺得在這我不知道的消逝的歲月裏這樣子的小小才是真正的小小。
    房外的寒風咆哮著撞擊著房門,卷的門外的簾子呼啦的作響。哥哥沉默了良久,忽然扶額仰頭狂嘯一聲,然後悲切的大笑著,說:“報應,這都是報應。”
    那離開的身影,蕭索的近乎悲涼,看到那寂寞的背影我下意識的從黑暗中站了出來。但是張開的嘴巴卻無聲的凝滯在那張開的瞬間。伸出的手,張開著,想要抓住什麼,卻又有一種什麼也抓不住的感覺。
    門外簾子卷上去的那一瞬間,一股冷風夾著雪花衝了進來。
    宅子外麵隱隱約約的傳來孩童的嬉鬧聲,還有那震天響的炮仗聲。
    佑元十四年的除夕夜,雖然熱鬧,但是那熱鬧卻並沒有蔓延到這宅子裏麵。
    新年伊始,我還沒有起床,就聽見妙妙那咋咋呼呼的聲音在十四頁的翠屏外響了起來。我才剛睜開眼睛就看到那張有異於我大靖人士的,帶著些男子英氣的臉來。
    那張臉上的眉眼,彎的幾乎看不到眼珠子了。白生生的牙齒更是將能露的都露了出來。
    妙妙一屁股坐在我的床沿上,笑嘻嘻的將我還賴在床上的身子拉起來。很興奮的悄悄在我耳邊咬耳朵,“你知道誰來了?”
    我疑惑的搖了搖頭,她便自得的搖著綴滿了珠翠的腦袋,很神秘的將食指在唇邊一比,說:“秘密!”
    我盯著她看了半天,怎麼也無法如她所期待的那樣做出親密的打鬧的舉動來。
    她等了半天,忽然撲到我的身上嚎啕起來,哽咽抽噎的聲音因她那天生的玉石一樣清脆的質感而顯得分外的淒慘。
    “小小,你快點好起來好不好?”
    記憶裏的妙妙總是會在和我打輸了的時候撲到我的身上嚎啕大哭著,然後將鼻涕眼淚都抹到我的衣服上。最後還會很不好意思的拉著我的衣角說‘小小,我幫你把衣服洗幹淨吧’。可是卻從來沒見她洗過我的衣服。
    我信手從旁邊拿過一塊帕子就往抬起一張被眼淚糊的很難看的妙妙的臉上抹去。她傻嗬嗬的咧著嘴巴衝我一笑,卻忽然的大喊起來:“小小,這是抹布!”
    我疑惑的看了看手裏的帕子,實在是看不出來這是抹布啊。但是看著妙妙氣鼓鼓的臉蛋,我撓了撓後腦勺,傻嗬嗬的就向剛才的妙妙一樣笑了起來。
    妙妙給人的感覺就像最燦爛的夏日裏的陽光,無論發生什麼不好的事情,隻要看到她,便覺得安心,覺得就是這樣也不會最壞的情況。便是最壞的情況隻要有這個人在,都能夠快樂起來。
    等到被那個自稱是百草的女子服侍著穿好衣服的時候,妙妙已經將桌子上的吃食解決了大半。雖然一直以來我都知道妙妙很能吃,可是沒想到‘長大’後的妙妙竟然還要能吃。
    妙妙見我坐在妝台前呆呆的看著那些妝盒,首飾半天動也不動,有些好奇的湊過來。突然她一拍手掌,恍然大悟似的說:“小小你不會是不知道怎麼上妝吧?”
    我別過臉去,臉上顯出羞惱的紅暈來。妙妙蜜色的手上執起一隻沾滿了石青的小筆來,躍躍欲試的轉到我的麵前說:“小小,我為你描眉,好不好?”
    佑元十五年的第一天,天氣晴朗的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窗下的妝台上一字排開的首飾,脂粉盒子,在那明快的、就如同四處飛舞著的金蝶一樣的碎金光點的照射下,朦朦朧朧的暈開一種極為夢幻的光彩來。
    妙妙執著黛筆,神情專注的盯著她筆下的眉毛。在她那一聲又一聲‘不要動’的‘命令’下,我僵坐了小半天,隻感覺到眉峰那兒如同蟻行的瘙癢,但是隻要一動就會被妙妙大喝一聲。
    約莫半盞茶的功夫,她才在盯了半天我的眉毛之後,忽的長長地吐出一口氣來。然後喜笑顏開的將鏡子捧到我的麵前,邀功似的問:“漂亮吧?”
    鏡中抓著兩個小圓髻,纏著喜慶的紅色流蘇的女孩子,兩腮透著股似是嬌羞的暈紅。細細的眉毛就像兩片柳葉似的,彎彎的透出一股子的靈氣和孱弱。
    我不由得想到了‘弱不勝衣’四字。
    似乎在回應我內心突如其來的喜悅和無端的自得感,妙妙端著銅鏡搖頭晃腦的說了一句‘如此佳人,夫複何求。’
    那略有些生硬的漢話在那無意識的腔調的襯托下有一種讓人忍俊不禁的感覺。
    妙妙平時說話的時候,那一口子地道的漢話根本讓人想不到她會是突厥人,但是隻要一學起那些個秀才學生們說話,就有些不倫不類的違和感。
    我正樂嗬嗬的將臉遮在粉荷色的袖子後麵隻露出一雙彎彎的眼睛來,她猛地抱著鏡子站起來,‘咣當’一聲將鏡子往旁邊一扔,就衝過來抱著我,“小小,我會一直一直陪著你的,就算你忘記自己是誰,忘記所有人,我也會一直陪著你的。就像小時候說的那樣,小小和妙妙要一輩子在一起。”
    窗外的院子裏,梅花開的煞是嬌豔。清冷的又有些孤寂的梅香在這暖暖的冬日下,竟似被同化了一樣透出一股暖意來。
    我僵了片刻,便回摟住此時有些哽咽的妙妙。她一直都知道,知道我醒來之後的害怕、孤單、還有那莫名的期待。
    她說——小小,你隻是忘記了。但是被遺忘的過去已經烙印在你的身上,那些盡管你覺得陌生,卻無端熟悉的言行舉止都是你不記得的另一個、長大了的小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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