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40】候機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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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後與一侍官有染,被姑奶奶發現,這賤人非但沒有收斂行徑,反與其父勾結亂黨企圖謀反,”懷儀拔出刺入木槿體內的金針,小心地將其收好,“太後見父皇軟弱無能,便代下聖旨遣走那姓餘的賊子亂黨,收了他兵權再封個駐疆將軍給扔了出去,可是木槿你知道麼,餘玉居然勾結宦官,說姑奶奶毒害先皇——更可笑的是父皇居然信了,也罷母妃說他是個窩囊廢,一夜之間,滿庭白孝,然而一夜之後,江湖再無人提及‘南宮’……”懷儀冷冷地笑著,身邊的少年麵色發白,四肢更是多處淤青,“我的好弟弟,本宮會讓你看見最精彩的戲……”
    但夏宮中,言默飲下侍女端來的補湯,身邊坐著一位三十多歲的婦女,正是詞昊之母楊慕雲。“公主,”楊慕雲將與林妃所說如實告知,“勞請公主開恩。”女子起身,向言默行禮。
    “詞夫人,”言默連忙扶起傾腰的楊慕雲,少女麵露難色,倒不是說自己不願出這個力,隻是母妃向來做事果斷,甚至可以說不是個好求情的人,“夫人不必多禮,本宮雖說與詞公子有過交情,但這事怕是麻煩。”更何況方錦將皇弟傷成那個樣子,盡管言默幾多不信,但見得木槿的樣子也不免憤恨在心。
    楊慕雲抿了抿唇,“聽聞二公主去過湮華殿,可曾見過那位傳說中的湮華殿主?”
    “見過,”言默接過侍女端上的香茗,卻覺得這茶香一陣俗氣,二公主唐突地笑了笑,當日在湮華殿賞盡天下茶藝之最,卻被自己一句說中,“本宮那日還曾告訴方錦,倘若來日再聚,但求不要兵刃相見——沒想到這般精準。這老狐狸將本宮的皇弟害的好生淒慘。”少女端起瓷碗,淺淺地嚐了一口,舌尖一陣苦澀,言默一皺眉,便將茶碗重重一撂不再理會。
    楊慕雲蹙眉:“這下毒害人之事,昊兒自然是做不出的。還請公主明鑒。”
    言默細細端詳了麵前的婦人——這便是那位詞暉湘大人的妻子,曾經聽聞方錦和詞暉湘的煙花事,言默亦是揣摩著是怎樣一位女子,肯於下嫁這位前任湮華殿主。麵前的楊慕雲似是柔弱,但言默卻從這女子的話語中聽出一絲堅韌,她這般求於自己,隻不過是以一個母親的身份,將那份難以啟齒的陳年往事加罪於詞昊身上,言默也覺得有些於心不忍。“這樣吧,本宮自會替夫人調查清楚,若詞昊與下毒一事無關,自然不會加罪於他。”
    婦人起身鞠了一躬以示敬意:“慕雲現行謝過公主。”
    說了幾句客套話,楊慕雲便請了辭。言默怔怔地看著女子離去的背影,向身後一揮手,一名宮女迅速地跪倒在言默身邊。“三皇子如何?”
    “回公主,有三公主看著,這幾日都沒有讓太醫去。不過聽說三皇子稍有起色。”收集消息的宮女老老實實地回報。
    言默點了點頭,“還有呢?”
    “公主讓奴婢去查方錦的身世,由於十年前鹽城爆發瘟疫,方家無一幸免,這條路自然走不出個所以然來,”情報人頓了頓,“但從一些偏僻的口風中得知,方錦似乎並不是那戶姓方人家的親生子,奴婢在被燒毀的湮華殿中發現了這個。”
    一枚紅玉遞到言默掌心,掌中寶物通體緋紅,好似黃昏晚霞絢爛,言默一驚,如果沒有看錯,“這是……”
    “這是大戌玉璽上所缺的那一塊玉石,”大戌皇帝執掌的鎮國玉璽呈四方,玉璽之上雕刻盤旋龍紋,龍口含一金珠,而此時言默掌中之物,就是那枚龍口寶珠,一枚紅玉。“傳聞先皇將這枚玉璽之珠交予一名心儀的外邦女子,因此先皇暴斃之後陛下接下的玉璽便是少了一枚紅玉珠子的——不過這寶物出現在湮華殿中實屬蹊蹺,奴婢也不敢妄加推斷。”
    言默將掌中玉石攥緊,“好了,你下去吧。”少女咬著下唇,這位洛陽奇男子對於世人來說就像是雨後荷塘中無端開出的一朵白蓮,你賞得到這般清新脫俗的美,卻找不出它生在那一隻蓮藕之上。
    大牢之中。
    方錦背握著手直直地站著,又是一個不眠之夜。沈笙被半夜的涼意寒醒,單薄的衣衫顯然不能抵禦這夜間的寒氣,“又在想什麼?”每每夜半驚醒,總是見這個男人孤影獨立,沈笙不由收了收四肢,好讓自己暖和幾分。
    “想一些事情。”方錦沒有回頭,隻是淡淡地回道。透過牆壁上的柵欄,方錦可以看見夜空中彎月,幾絲淡薄的雲蒙住明月一角,卻讓這般夜景看起來更為寂寥。
    沈笙輕歎一聲,便爬起身,抖落身上枯草,男人走到靠近方錦的木欄前:“想什麼呢。”
    “我恨他。”
    盡管對方的語氣毫無波瀾,但沈笙仍舊可以體會到那一份五味雜陳,司樂公子調侃般地笑了:“牢裏自然不能跟湮華殿相比,這兒可沒有那些小夥子來侍候你。”
    方錦自然知道沈笙說的是侍寢的事情,“那又怎樣,現在連我自己都看不起這肮髒的身子了。”二十年來,方錦身邊總是圍繞著年輕貌美的男子,他總以為縱放情欲可以衝淡那份撕心裂肺的痛楚,那些在他身下笑若春桃的少年,可以逐漸替代一個位置,但這個世上不盡人意的事情千千萬萬——“我是上輩子欠他了麼?”方錦轉過頭,望了望熟睡的詞昊。
    “方錦,”沈笙正色道,“那是詞昊,不是詞暉湘,不是。”
    方錦淺淺一笑,微微下垂的眼角使得這個笑容無比哀怨,“但,我看見他,就覺得——那個討厭的人還在身邊……”話一出口,卻把方錦自己給驚住了,男人兀的一頓,笑容凝固在雙頰。片刻,方錦別過腦袋:“對,他不是詞暉湘。”
    他是詞昊,是那個人和另一個女人的孩子,是他們繁衍的後代,是他生命的延續,是他希望的繼承,是他才華的發展……唯獨,不是詞暉湘的替代品。
    有那麼一刻,自己想伸手觸碰那相似的五官,仿佛在撫摸那久別的溫柔。然而回過神來,卻發覺自己停在半空中的手微微顫抖,沒有勇氣下手。方錦抬頭,朝著沈笙笑了笑:“還是你了解我,是啊,他是詞昊而不是詞暉湘啊。”
    沈笙忽而覺得眼眶有些微濕,他看見男人回過頭,朝著少年的方向緩緩揚起嘴角——朦朧的月光將方錦細細地包裹,如同一件銀灰的紗衣,逆光的角落隻能看見那頦處曲線曆經歲月的精打細磨,俊美的無法言說。這個如茶的男子,就這樣安靜地站在那裏,像極了一片半卷的茶葉,帶著一種隱忍的哀傷。
    獄中的日子循環而枯燥,起了身,方錦伸手穿過木欄為詞昊梳理發式,然後將清粥分成四份。過了晌午,南宮例行摸索著針灸之術,沈笙依舊品簫。方錦找了一些圓形石塊,借了南宮的金針刻了了些棋麵,拚拚湊湊,去掉了幾個兵卒,勉強合了一套棋子。
    “公子錦果然謀算過人,詞昊自愧不如。”少年雙手抱拳,盡管兩人之間隔著牢欄,行子取子亦不方便,但執子雙方依舊殺得不依不饒。一子疏忽,詞昊的“帥”軍元氣大傷,隻剩一車獨行對方營地,步步驚心。正當少年準備等對方“將軍”之時,方錦一把拽住詞昊的手腕,脅著少年進退一子,僅僅一步,棋局勝負乾坤逆轉,帥將江山瞬間易主。詞昊麵對著一車一炮盯死方錦之“將”不禁讚歎,“平日裏隻知道公子錦茶藝無雙,沒想到更是棋局高手。”
    “詞公子過獎,”男人淺笑回之,“將“帥將”生死看作自身存亡,換做誰,都下得好這盤棋。”
    少年點了點頭,“這般看來,求得最後的生存,就算犧牲再多的棋子,也無所謂啊。”
    “正是。”方錦讚成地笑了,盡管這是多麼殘酷的一個現實。
    詞昊歎了口氣:“有時候我在想,方錦到底是怎樣一個人。”
    “哦,詞公子認為在下是怎樣的人?”
    “說不清——感覺沒有什麼能夠貼切地描述、形容,像……深山裏的老狐狸精……”少年說罷便爽朗地笑開了,“總之,不是人。”
    方錦饒有興趣地看著少年:“這麼說,在下可是妖精?”
    詞昊無奈地攤手:“世上哪會有人長生不老?”說罷,少年伸過手,輕輕地撫過男人的臉龐。方錦微微一驚,隨即揚起嘴角。詞昊緩緩地移動著手,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撫摸到這個男人的臉,少年在心裏告訴自己,這便是那個父親傾盡一生所愛的男人。指尖滑過對方的上眼瞼,蜷曲的睫毛觸動著指尖最靈敏的神經。詞昊深吸一口氣:“好美。”
    “是麼。”方錦輕聲說道,二十年來,有太多的人盛讚自己的容顏。方錦握住少年停駐在自己眉心的手,然後將其輕放於掌心,“有沒有人和你說過,這麵孔可是一種罪孽,”見詞昊一臉茫然,方錦哂笑:“世界上那麼多男人女人羨慕這副皮囊,若真懂腦子想一想,便明了這可不是什麼好事——當你站在周遭全都韶光殆盡的路口,愈加美麗青春的容顏,帶來的,是愈加刻骨銘心的痛苦。”
    詞昊微微搖頭,方錦淺笑著握緊少年的手,“等過些時候,你就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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