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30】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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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錦在一炷香的工夫之後很不幸地在大牢裏看見了兩個熟人:沈笙,還有昏迷的詞昊。
別著簫的男人橫抱著麵色潮紅的少年,鎮定自若地邁入牢籠。“公子笙,咱可沒得罪您,您別老這麼一張委屈臉,”滿臉胡渣的獄卒不懷好意地看著沈笙,麵前的男人雖沒有容顏不老的方錦那般美麗,倒也生的可口。藏汙納垢的手指纏上了沈笙披散的發絲,男人沒有回頭,隻是自顧自地將詞昊放於竹席之上,讓少年好平躺下來。“公子笙,反正你也是個煙花場子的人,倒不如讓大爺我好好享用一番——也好讓你這細皮嫩肉,少受勞役之苦……”
“嗖——”一根金針不偏不倚地穿過兩道牢欄,徑直刺入那獄卒手腕,三寸利器已深入兩寸,驚得那男人又跳又叫。“把你的手放尊重點。”男人循聲看去,南宮手執三枚金針,嘴角輕揚,“這位爺,您要是不怕您這手給在下廢了,就盡管放上去吧。”少年見那獄卒慘兮兮地收回魔爪,便再出一針,金光奪目,那獄卒回神一看,腕子上的金針早已不知去向,他神色慌張地看了南宮一眼,便倉皇地逃了出去。
沈笙捋了捋散亂的發絲,走到牢欄之前,輕輕地跪了下來:“錦大人。”別於腰間的竹簫掉落在地,男人默默地拾起樂器,擱置在一邊。
方錦眉目一緊,沈笙和詞昊被關在相鄰的牢獄中,他亦走上前去,這般看過去,詞昊躺在獄中的石床之上,顯然失了神誌。再看沈笙,男人微微仰頭,與方錦對視了一眼——方錦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三日不見,竟然如此憔悴!“沈笙,發生了什麼事情?”
倘若平素裏方錦隻覺沈笙眼角有些歲月留霜,今朝這般相見卻讓方錦驚覺公子笙真正地老了!看一個人老不老並不在於他的容顏如何,而是在於他的……眼神。
僅僅三日,方錦便明曉公子笙不再是那個“但求仙樂,不欲人情”的司樂公子沈笙了,方才那一眸卻真真切切地驚到了方錦,那個眼神,渾濁不堪,仿佛還帶著……一絲血腥?
“昨日,血洗湮華殿,劫走三皇子,詞公子與湮華七公子苟活。”四個短句,輕描淡寫,沈笙兀自笑笑,“錦大人,節哀。”男人笑自己縱使洗刷千萬遍的雙手,依舊彌散著那幾個茶仆血液腥味。
方錦默然,本想伸出的手亦僵直在半空,他坐鎮湮華殿二十載,盡管人人尊一句“錦大人”,盡管他的一舉一動決定著湮華殿是榮是敗,縱然有再多的“盡管”,方錦都不曾想到,詞暉湘當年交予自己的湮華殿,會有人為這一方樓宇付出血的代價。他微微抬起下巴,沈笙身後的少年靜靜地躺著,雖然急促但十分規律的呼吸,方錦哂笑,“湮華七公子——其他人呢,可好?”
“人生,”沈笙起身,男人拿起那支竹簫,“哪有不散的宴席?”
他起簫,一瞬萬籟俱寂,恍若隻為迎接他的第一個音,一曲罷了,餘音纏綿,沈笙望著方錦,男人隻是閉著眼睛,麵無表情地站在自己麵前,看不透的悲喜情思。沈笙玩轉著掌中樂器,“公子錦,你可曾記得我們第一次相見?”
“廊亭白雪,品茶聆樂。”
“隻不過,”沈笙淺笑,“這裏不比洛陽繁華,不過公子錦可否再聽一曲?”
方錦望了望詞昊,轉身看了看南宮,然後麵對沈笙輕輕點頭,“無妨。”
沈笙優雅地架起簫,合了眼,悠揚的簫聲夾雜著牢獄的寒風,顯得如此悲哀心酸。細膩軟綿的長音,清脆俏皮的短音,三長三短,仿佛是一個美麗而又殘忍的夢境。方錦靜靜地站著,微風撫開額前淩亂的青絲,此刻的沈笙,依舊有一曲動人樂,而此刻的方錦,卻少了一壺怡人茶。
簫離口,沈笙笑著歎了口氣,男人剛要開口,卻被方錦製止。
“我知道你要說什麼,”方錦怡然而笑,“可惜了雲河做的那件袍子,說不定昨晚給人搶了去呢。”他看見沈笙眼中有光,那一曲《盛世煙花》,是那一年煙花大會的壓軸曲子——那一年的方錦,身著絳紫色錦袍,倚靠著詞暉湘身邊。漫天花火,詞暉湘微醉地望著自己,略顯含糊地說,這一曲《盛世煙花》可好?
那時的自己亦是隨口說了句好,詞暉湘半摟住方錦,輕聲喟歎,這盛世,終究是要化作湮華消逝不見的啊!
“錦大人。”沈笙低下了頭,方錦不語——有時候,回應一個男人的悲傷就是沉默,用沉默把世界放大,大到忽略彼此的存在,這樣,所有的悲傷都算不了什麼了。
往事圓潤成珠,一滴一滴打在草席之上,沈笙忽的仰起頭,揚起了嘴角。方錦隻是安靜地看著他,他將手伸過牢籠,然後準確地握上沈笙的手背,透骨寒涼。
男人哂笑,“公子笙,你我都一大把年紀了,學小孩童哭鼻子可不是個事情。”
沈笙亦笑,“是啊,二十年來,都不曾哭過。如今竟然像個貪生怕死之徒一般在這種地方落淚。”
方錦握緊了對方的手:“他可好?”
沈笙自然知曉“他”是哪位,男人回頭看了看依舊沉昏的少年,搖頭道:“從你和謹離離開的那會開始,便一直昏迷到現在了。我找大夫來看過一次,脈虛數,怕是麻煩。說來,我還與人說好今日去草堂取藥,沒想到也失約了。”說罷,男人將手抽回,方錦將身上外袍褪下遞給對方,沈笙點了點頭,便給詞昊披好。
“公子笙,勞煩照顧詞公子,”南宮走到方錦身邊,“請兩位務必爭取讓詞公子撐下二十二天。”
“謹離?”沈笙回過神來,“莫非謹離能救詞昊?”
南宮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公子笙還是叫我南宮吧。瞞了兩位那麼多年,盡離真是抱歉。”少年雙手抱拳,向沈笙深鞠一躬。
待方錦將南宮之事告訴沈笙,男人亦沒有太大的驚奇,“既然公子謹離就是所謂的‘千蠱傳人’,在下便對詞昊抱以十二分的希望了。隻不過……”沈笙麵露難色,麵對方錦略顯疑惑的表情,男人咬了咬唇,“三皇子也中了毒,聽說是齊難什麼散的……”
“什麼?”方錦與南宮異口同聲。少年握著金針的手一抖,“齊難換命散……”南宮死死地握著拳,直至掌心被自己的指甲掐出血印,“懷儀,你怎麼忍得下心對自己的親弟弟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