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8】難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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懷儀端坐在金築鳳榻之上,青絲披散在雙肩,鬢邊分出一縷,用金邊朱紅絲綢束紮,眉心是那尊貴的鳳尾紋畫飾,她身著一朱紅寬袍大袖,正胸繡一盤旋升騰的禦龍,龍口含金色寶珠一枚,柳腰由坤帶而束,相扣之處係一顆綠鬆石,以此為中心向左右行祥雲紋飾,雙肩亦掛一層輕紗,止於雙腕。三公主枕著右手背,左手把玩著一隻翡翠玉環。其春宮的大門被來訪者推開,懷儀緩緩起身,目光慵懶地注視著跪在榻下的兩個男人。
“草民方錦、謹離,拜見其春三公主!”
懷儀瞥了男人們一眼,輕輕一抬手:“給兩位公子賜座。”
方錦和謹離相視了一下,便起身坐了下來。方錦望著少女服飾上飛騰的龍紋,不禁皺了皺眉——這般動作自然不會被懷儀放過,少女巧笑倩兮:“公子錦可謂有心人,這麼晚來拜訪本宮,必定有什麼大事。”故意加重最後兩字的音量,懷儀接過宮女奉上的清茶,淡淡地嘬了一口,饒有興趣地看著方錦。
方錦亦以笑回之:“在下的確有事相求。但公主如此盛裝,難不成是為迎接我等鼠輩?”
少女的眉急促地皺了一下,隨即被一抹微笑化解——世傳這男人才華驚絕,無人可堪,平素處世靜淡若水,此刻見著,懷儀才覺傳說不訛,世書不假。“公子錦人如清茶,氣質貴重如金,本宮若不好生打扮一番,怎麼有臉見你這‘洛陽第一奇男子’?”她的聲音輕柔蔓妖,卻暗藏利刃尖刀!
此刻方錦已然明了——懷儀早就知道自己會來,因而詞昊的毒也是她的所為。男人緩緩起身,向少女微微傾身以示禮儀:“今日所行,是在下鬥膽請三公主傾力一助。”
少女挑高了眉目,預知下文的她要看看方錦怎麼和自己耍花樣,“但說無妨。”
“公主在江湖中亦是聲名顯赫,人稱‘百毒金枝’,”謹離亦起身,徐徐來道:“天下製毒之人,能與公主齊名的僅有南宮公子‘千蠱傳人’。在下有一摯友,不幸被人暗下‘離夢散’,發病在即,性命垂憂——但請公主慈悲仁義,出手救人。”語畢,謹離向懷儀一鞠躬以示尊敬。
如此直白地相求令懷儀稍稍驚訝,少女顯然沒有想到一向謀算精深的湮華公子會那麼直接地求助於自己。
“‘離夢散’?”懷儀麵露難色,尾指的尖部撫過自己的唇,“這可不好辦。”
少女緩步走下鳳榻,鳳釵作響,輕紗飄逸,雙手端放於胸肋之下,“天下蠱毒出南宮,二十三年前,聖上廢南宮姓氏,誅九族,被黎民百姓奉為‘除蠱之治’。《南宮珍蠱》一書中曾記載‘離夢散’為南宮十三毒之一,從不外傳,”少女轉過身,麵朝方錦微微一笑,“就算本宮是‘百毒金枝’,也無能為力。”
方錦抬頭,迎著懷儀鬼魅的笑容:“公主有心下毒,卻無心解毒——既然方錦遂公主願來到這其春宮,公主為何不願放過一枚無辜的棋子。”
懷儀忽的大笑,少女姣好的麵容在此刻顯得格外猙獰:“公子錦,怪不得詞昊對你有讚賞有加——沒錯,毒是本宮下的,公子錦既然來了,本宮亦就達到了目的……”懷儀捋了捋衣袖,“不過公子錦亦說了,詞昊乃本宮之棋,丟棄自由本宮決定。”
“公主且慢,”謹離開了口,“你我都是製毒之人,又何必相煎而對?”
“你又算是什麼東西,也敢跟本宮相提並論?”懷儀輕蔑地瞥了謹離一眼,提上衣擺回鳳榻,“方錦,不知你是否知道那位詞公子的身份……”
方錦雙手作揖:“翰林府四書五經總領詞暉湘之子,現翰林府正史官三品詞昊。”
“那公子錦可曾忘記那位文武雙全、君子謙謙的詞暉湘大人?”少女咄咄逼人,犀利的眼神像是一把尖刀,毫不猶豫地刺向方錦還未痊愈的傷口。
謹離猛地轉向方錦,公子錦的臉上閃過一絲悲哀的神色。方錦咬了咬牙:“在下故友。”
懷儀眉目挑動:“哦?真是情誼深長啊。”
“公主何必如此?”方錦仰起頭,正視懷儀,“無論在下怎麼說怎麼做,三公主要詞昊死,完全不受方錦意願的幹擾——既然是這般,重提往事又有什麼意義?”男人的拳不由自主地握緊,發白的指節咯吱作響——誠然,如若可以,方錦希望不要再談及這個名字,詞暉湘,注定成為方錦的軟肋,成為男人心中最不堪一擊的柔弱之處——謹離搖了搖頭,從方錦發白的臉上便可以讀出男人內心的掙紮。
“既然百毒金枝不肯放過詞公子,”謹離轉向懷儀,少年堅韌的目光死死盯住少女,她的手指,手腕,甚至是一顰一笑,仿佛都帶有劇毒,可以惑人心奪人命。“在下愚鈍,但求試出解藥保詞公子一命。”
懷儀唇角輕佻:“公子謹離好大的口氣,既然到了其春宮,又何必那麼急著離開?”少女玉手一抬,其春宮東南西北四門關鎖,“若風,為公子們沏茶。”
謹離一把將方錦拉到身後,一手抽出一柄折扇,少年扇指少女:“公主什麼意思?”端來的茶水被扇柄一招打落,驚得奉茶宮女花容失色,青花瓷杯盞直直地落地,散的一地碎片。謹離望了望冒著白泡的茶湯,冷冷地笑了——“懷儀,不愧為百毒金枝。”——善用毒,心亦毒。
方錦靜靜地望著鳳榻之上的尊貴少女,謹離的冒犯使得她稍顯慍色,但依舊麵帶笑意,纖纖玉手五指輪動,揩去唇角一絲鮮血,再看時,食指與中指分明夾著一根金針,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耀眼。少女咯咯地笑了:“公子謹離,不愧為湮華殿的司藥公子——看來不光精通本草,更是位武林高手。”
“公主過獎。”少年冷冷地回道,“恐怕這回要讓公主失望了。”折扇一開,一道金光閃過。懷儀側身一躲,朱紅錦袍被金針滑出一道口子,袖口的祥雲被這一針硬生生撕開。謹離皺眉,紙扇再合,金光再現。懷儀隨手執起一把團扇,揚手一揮,金針被迫改變方向射入身邊的宮女體內——隻見那女孩慢慢倒了下去,身子詭異地彎曲、抽搐,至弓形而止。
“想不到公子謹離醫毒雙修——也罷,向來醫蠱是一家,”懷儀瞥了一眼中毒身亡的宮女,輕描淡寫地說道,“馬錢子。”
“又稱番木鱉。”謹離雙手一恭,拇食配合,彈發——少女將團扇一豎,金針直直地穿過團扇,紮入懷儀身後的柱子上。少女緊緊地盯著被金針刺穿的部位,紙張開始泛黃,蔫卷:“鴆酒。”
“得罪了!”——“鶴頂紅!”
“公主果然聰明!”——“太白烏頭!”
謹離輕聲笑道:“蛇蠍美人一詞,用於公主恐怕再貼切不過!”懷儀將金針緊緊夾住,蹙眉而怒:“竟然是見血封喉毒箭木!”
“公主,太強的人,往往會敗在最不經意的時刻……”謹離話音未落,金針便出,懷儀一驚,卻被繁瑣的錦袍一絆,少女躲閃不急,被飛來的金針紮中右手,一陣劇痛從傷口傳來,懷儀猛地一個踉蹌,少女憤憤地瞪了謹離一眼,身邊的宮女魚貫而來,百毒金枝將暗器迅速拔出,“好狠的一個‘最不經意’,居然是斷腸草!”少女的手臂漸漸僵持,懷儀皺眉,將傷口狠狠咬住,將毒血吮吸出來。
“三公主,告辭了!”謹離雙手作揖,隨即從袖中取出一包碾碎的粉末,“這是金銀花、甘草與綠豆磨粉,望公主自愛!”少年淺笑,推著方錦大步流星地邁出其春宮。懷儀死死地盯著兩人離開的背影,迅速地將粉末倒入杯盞,一飲而盡。少女猛地咳了一聲,指肚抹去嘴角溢出的液體:“若風,圍剿!”
謹離走在方錦前頭,少年頭也不回地邁進,卻被方錦抓住手腕。男人眉目凝重:“詞昊可有救?”
少年停了腳步,默然地搖了搖頭。方錦微微一顫,男人隨即甩掉少年的手,轉身向其春宮走去。“方錦你瘋了!”謹離拽住男人的袖子,“她怎麼可能給你解藥?”
方錦怔了怔,男人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謹離走到方錦麵前,少年用力搖了搖呆滯的男人:“方錦,你什麼時候變得如此莽撞?洛陽公子錦,人如淡茶,笑看風雲聚散——你拿什麼和懷儀鬥!”少年見男人依舊無動於衷,金針一出,卻已深深地刺入對方上臂,謹離將利器拔出,方錦似乎被痛覺驚到,啞然地笑了。
謹離無奈地說道:“公子錦,你何苦?”
“因為……”方錦忽的覺著左胸隱隱作痛,“他是詞暉湘的兒子啊……”
謹離一愣——詞暉湘,那所有人都不願與他提及的名字——男人苦澀地笑了笑,絕美的容顏此刻恍若一朵蔫花,飄揚著殘缺的美。方錦閉上了眼,“他是,詞暉湘的兒子。”隻因為他是詞暉湘的兒子,是那個絕世男人的後代,是那個讓自己永生不得安寧的劫數的延續。方錦忽然覺得自己好傻——他不是一向寵辱不驚的洛陽奇男子麼,他不是那個溫潤如玉的湮華殿主麼,他不是一世雲淡風輕的公子錦麼?
年少輕狂時,那一句“遇上你便是方錦一生劫數”便篤定了這一輩子的結局——不是不報,時機未到——當所有人都認為二十年磨平了一切悲歡喜怒之時,方錦終於忍不住淌下了淚水。謹離就這樣靜靜地看著這個被譽為傳奇的男人淚如雨下,任所有的思念洶湧而來,衝垮二十年來累積而成的心理堤壩。
謹離苦笑著搖了搖頭。忽然,他雙膝跪地,袖管中隱藏的金針灑落一地。“方錦,認命吧。”話音剛落,周遭刀劍有聲,鋒利的兵器泛著冷冷的光。方錦緩緩揚起嘴角,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但男人的聲音依舊不卑不亢:“謹離放公主一條生路,沒想到公主您恩將仇報。”寬大的袖口在夜風中簌簌作響,方錦輕輕拭去未被風幹的淚水,然後屈膝,跪了下來。
這一跪,膝骨落地有聲,像是一記響鼓,將一身尊嚴做抵押,賭了下去。
【PS】毒物解釋:謹離對懷儀所用的“馬錢子”(又稱番木鱉)、“鳩酒”、“鶴頂紅”(又稱紅信石)、“太白烏頭”、“斷腸草”均為中國古代醫藥書籍中所提到的劇毒藥品。這一章中涉及的“金銀花甘草綠豆”解“斷腸草”之毒雖有一定理論依據但並不是像大餅所寫的把前三味藥磨磨碎水服便可解毒,似乎還要更加規範複雜的解毒程序(唉,希望不要誤導大家……其實怎麼解的我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