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21】脈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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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錦娘,”宋翊鳶坐了下來,隻見她從衣袖中取出一卷綢布,平鋪在桌上。金黃色的底子上書三行,第一行“賜李氏書仆死罪”,第二行“宣三皇子琅琊為西太子”,第三行“宣林氏君妍為儀德皇後”——三行行書均加以聖上玉璽。“錦娘是聰明人,不需要在下多說了吧。”
方錦點了點頭,宋翊鳶收好綢絹,“姑娘,這可算是聖旨?”
“自然算是,”宋翊鳶將聖旨放好,端起茶水抿了一口,“錦娘可曾知道林妃娘娘?”
男人淺淺一笑,“上下最險婦人心,說的不就是這位林妃娘娘——不僅窺視著皇後之位,更希冀這太後的位子吧。”說到林君妍,方錦不禁想起二十年前那個滿身酒氣生活淫靡的洛陽知府楊曦泉,仗著自己身為林妃娘娘的親叔,將自己的女兒強嫁給詞暉湘。方錦搖了搖頭,二十年歲月無聲,亦不知詞暉湘如今身在何處——起身轉首之時,猛然瞥見清晨詞昊遞來的玉佩,方錦心頭一震,難不成……
“‘琅琊’便是三皇子的封號,木槿是其乳名,”宋翊鳶點了點頭說道,表明讚成方錦對林妃娘娘的評價,“林妃娘娘雖有三皇子,但終究不是嫡長子,當今太子德才兼備,再怎麼也輪不到三皇子來坐這把位子,所以——”宋翊鳶忽然放低了聲音,“這三行聖旨都是偽造的。”
“太子德才雙馨,溫文爾雅;木槿雖飽讀詩書滿腹經綸,卻無心正事,自在逍遙,”方錦淺笑著焚上一支檀香,“再加之,木槿公子有龍陽之好。”話音剛落,方錦便見跟前的少女臉頰一陣緋紅,男人灑脫地笑了開來,“宋姑娘何必如此見外,洛陽最盛男風的場子不就是我這湮華殿麼。”
“隻可惜了三皇子的陪讀書童,白白死了一回。”宋翊鳶歎息道。
“姑娘此言差矣,”方錦擺了擺手,“若此事偏漏風聲,傳了出去,對於林妃娘娘,可是一場難以避免的噩夢啊。”方錦不禁想到十八年紀的自己,輕蔑地看著詞暉湘緬懷往事;二十載春夏秋冬,方錦忘不了的是最後對詞暉湘無奈地作別。
“錦娘料定二公主會來此?”宋翊鳶似乎想到了什麼,問道。她環顧序源閣四周,牆壁上懸掛著曾經方錦與詞暉湘鬥文舞墨留下的點點滴滴——“暉湘”二字映入宋翊鳶的眼簾,“錦娘,這位‘暉湘’公子可是翰林總領詞暉湘?”
“正是,姑娘從何處得知?”說到故人,方錦忽的有了些精神。
宋翊鳶站起身,走到一副行書麵前細細端看,“家父大壽時曾收到詞大人獻上的行書賀禮,加之詞夫人是林妃娘娘的自家表妹,詞大人與家父的交往也頗為頻繁。”
“姑娘可曾聽聞——詞昊?”方錦心中雖說有了幾分數,但依舊開口求個確切。
“怎麼不知,”宋翊鳶笑著回道,“詞昊是詞大人的獨子,亦是翰林府裏的新官。林妃娘娘念在詞昊喪父病母,處處貼切著呢……”
“且慢,”方錦忽的打斷了宋翊鳶的話,“姑娘方才說,詞昊喪父?”方錦將玉佩放於掌心,微微收緊了拳,冰涼的感覺從掌心流向全身。
宋翊鳶有些疑惑地看著男人,“詞大人前些年就已經過世了。”
如同晴天霹靂,方錦實實在在地愣在原地,僵持了片刻,方錦又擺出那招牌版的微笑,輕輕將玉佩掛於腰間:“著實是可惜了。”
“劣疾這般可是無法預料的,”宋翊鳶感歎般地說道,“詞夫人身子骨也不好,一年到頭總要病她三五回,詞家又隻有這一根獨苗。”
方錦為宋翊鳶添滿茶碗,茶香與檀香嫋嫋相纏,聞上去倒也有那麼一般心曠神怡。“錦娘何以得知詞大人?”宋翊鳶問道。
“故人罷了,有過一麵之緣。”當真一麵?方錦不禁笑了。他與他相伴的三年裏,看盡了人間的悲歡離合,嚐遍了一世榮華與窮艱,他將他的名字埋葬於心底,哀莫大於心死——如今人已死,生前的是是非非又有何輕重呢。
宋翊鳶上上下下打量了方錦一番——麵前的男子眸同星辰,膚若美玉,眉似新月,他淺笑若煙,卻暗含幾分魅惑之意——難怪洛陽人奉方錦為“錦娘”,這般容貌,即便是個女子亦望塵莫及。“在下鬥膽問一句,錦娘貴庚?”
方錦依舊是微笑:“而立又八。”
宋翊鳶暗暗一驚,“為何……”
“姑娘是想問,為何在下看起來是弱冠的模樣。”對於宋翊鳶的吃驚,方錦早已了然,太多的人問及自己的年歲和容貌,正如太多的人糾結於“錦娘”這般稱號,“隻是一副死皮囊,生的好見人些,便不會玷汙別人的眼睛。”
宋翊鳶作了罷,便默默地喝著茶。良久,方錦開了口:“姑娘可知……詞大人生的何病?”
“聽聞是癆病,”宋翊鳶想了想答道,“詞夫人嫁過去兩年,詞大人便有了子嗣——本應是一家三口其樂融融,誰知開了春詞大人便染了肺疾,終年不見好,”翊鳶歎了口氣,談及父輩的事不禁有些感慨,“三年前,詞大人在洛陽過世,詞昊說他爹臨別前就交代了四個字——肝腸寸斷……”
肝腸寸斷,真是可笑的死法呢。
方錦暗自唏噓,往日之事泛上心海,一點一滴打落——他蕩漾在腦海中的笑與淚,他抱著自己的甜與酸,他的親吻,他的歎息。詞暉湘終於還是那個詞暉湘,然而方錦便不是曾經的方錦了,他懂得了權勢,懂得了諂媚,懂得了爾虞我詐,他守著湮華殿,恍若一座不夜城池。
送走了宋翊鳶,方錦五味雜陳。陳鋪的卷軸記載著往昔的碎碎沫沫,那時候他與他羅帳喧嘩,共枕一夜華夢;二十年,當所有思念殆盡的時刻,他終究是難以挽回地走到自己前頭——二十年,那般錯過,便是永不再見。
“詞暉湘,”方錦忽的想起訣別之夜的他的請求,“這愛……終究是說不出口的。”
他昂首,將懸掛在牆上的習書一扯而下,撕作碎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