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天空不死 年少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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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深秋的一天。當時我們一家人住在上海路裏麵一處七扭八歪的民宅。天空永遠布滿交錯的電線,每次抬頭,它們都頑劣的縱橫滿整個視野。傍晚的時候,哥哥和繼母吵了起來,我正趴在桌子上寫作業,為二八一十幾而惆悵。隔壁傳來杯子碎落的聲響,但這並沒有震驚到七歲的我,對於他們的爭吵,早已司空見慣。父親總是不在家,他好像每時每刻都忙得腳打後腦勺,偶爾深夜回來,也都是在清晨破曉時匆匆而去。家裏隻有我們三個,生活的瑣碎令那個女人焦頭爛額,她每天圍著圍裙在廚房裏砸七砸八,把碗碟摔得叮當響。可沒人理她,我和哥哥在吃過晚飯後就出去玩。她極度討厭我的哥哥,總是用食指狠狠點答他的腦袋,一直點下去,直到他差點栽倒,才會充滿詛咒的罵上一句,忿然轉身淪陷於永遠也幹不完的家務中。可這一天,他們的爭吵似乎比往時更加激烈,我聽到我哥朝她大喊:“我沒有!我才沒喝你的什麼玫瑰茶!”隨即是那個女人的厲喝:“你沒喝茶怎麼沒了!你說啊!你說!”然後是凳子倒在地上的聲音,沉悶的重重的。
我拋開作業本,跳下板凳,蹬蹬蹬跑過去。是我聽錯了,不是凳子倒了,是我哥被她推倒摔在地上,我剛要衝進去,那個女人朝我大喊:“沒你的事!寫你的作業去!”七歲的我被她尖利的嗓音震懾到了,抓著門框不敢動。
可此時她的眼中已經沒有我了,她又把我哥哥從地上拎了起來,那時我哥才十二歲,還是個小孩子,被她扯來扯去的,像隻被老鷹抓到的小雞。那個女人美麗姣好的容顏因為憤怒和嫉恨而扭曲,她拎著他的衣領,使勁的晃,用尖長的指甲指著我哥的臉,咬牙切齒:“你說!是不是你喝了!你這個饞嘴的東西!”“我沒有!不是我!”我哥倔強的別過頭去。隨即,她狠狠扇了他一巴掌,頓時五個紅紅的指印。他的嘴角被她劃破了,可他沒有哭,隻是十分倔強的望著一邊。我生氣,可又害怕,就死死抓著門框。
她的聲音更怨念了,她喊道:“你沒喝是拿給那個死女人喝了吧!那是我的東西,你竟敢拿給她!說!你是不是給她送去了!”
我哥驀然掉過頭,同樣憤怒冰冷的看著她,一字一頓的說:“我沒有!我媽才不惜得喝你那破玩意!”
那個女人簡直要被氣瘋了,她一把推開我哥,四下找家夥準備狠狠收拾他一頓。驀然間,她看到了櫃子上的暖瓶。那種陰狠與歇斯底裏的瘋狂神色就像是在冰天雪地餓了三天三夜的困獸終於發現了獵物,她抄起暖瓶,蓋子掉下去,滾落在地上叮當亂響。
我害怕極了,想她是要拿暖瓶狠狠砸我哥的腦袋。但我錯了,隻見她用手狠狠扳住我哥兩側的腮骨,迫使他張開嘴,將那冒著熱氣的開水一股到灌進了他的嘴裏。
我哥拚命的掙紮,可無濟於事,他太小了,根本沒有氣力去反抗掙開。那個女人並未因為他的痛苦而停手,而是跟喪失理智的魔鬼一樣,一邊詛咒怒罵著一邊繼續灌,開水傾灑在地上,
刺啦刺啦的響。我的指甲深深陷入門框,血流出來感覺不到疼。
我哥被嗆得不停咳嗽,卻連哭都發不出聲音,眼淚唰唰往下掉,使勁的撲騰,像一隻被狼咬住喉嚨的垂死掙紮的小鹿。
我嚇傻了,世界仿佛離我而去,此刻唯剩那年幼恐懼的心跳。
那個女人終於鬆開了他,將暖瓶狠狠摔在地上,已經空了。
我哥倒在地上,捂著嘴,然後又捂住喉嚨,他簡直不知道該捂住哪裏才對,我想那一刻他的靈魂都被灼傷了。那個女人披頭散發的癱坐到椅子上,盯著伏在地上垂死掙紮的他,眼底的憤怒漸漸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深深的恐懼。她害怕了。她害怕即將迎接她的父親的責罵,毆打,甚至是分道揚鑣。她驀然間將目光投向我,我嚇得僵直在那。也同樣看著她。以為她會像一個惡毒的巫婆那樣走過來,將我揪起來,威脅我說,你要是敢說出去,我就殺了你!但她沒有,她走過來,蹲下身,摸了摸我的額頭和臉頰,說,嚇壞了吧,快去做作業。
我站在那沒動,因為我的指甲還嵌在門框裏,她又說了一遍,去啊!快去。
目光穿過她的肩頭,落在我哥身上。他蜷縮著瘦小的身體在冰冷的地上不停的發抖,抖得很厲害。我哇的一聲哭了,含糊不清的大喊,哥哥要死了!
哭喊恐懼的我被她夾在胳膊下,拖拽到隔壁房間。她指著我,厲喝:閉嘴!不許哭!就在這給我呆著,不許出來!
可我仍是嗚嗚的哭,聽到她在打電話,那很明顯不是打給我父親,很快,有人來了我們家,一陣亂七八糟的聲響,哥哥被抱走了。
深夜的時候,門突然哐當一聲被踢開,黑暗中,我看到她抱著哥哥,走進來,將他扔在了床上。我連忙爬過去,扳過他,他還活著,他的眼睛在漆黑的暗夜閃閃發亮,就像天上的星鬥。那個女人看了我們一眼,摔門而去。我把他扶起來,去摸他的嘴,他躲開,低下頭。我跳到地上,擰亮了台燈。他蜷著膝蓋,臉深深的埋進膝蓋間。我跪坐在一旁,然後又蹲在床上,眼巴巴的看他。碰了碰他的頭發。
我小小聲的叫他,哥。
他終於抬起頭,嘴上布滿血泡。
我就哭了,伸手去摸,他撥開我的手,啞啞的說了一個字:疼。
疼,似乎是生活賜予我們的全部感受。
我們是對了還是錯了,我們都愛了但是忘了,走的時候你哭了還是怎麼的,我隻是疼了但還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