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豔陽普照的午後，他推開門，往皮質沙發靠過去，留聲機前站著穿印花旗袍的她，裙擺漂浮，深紫色的紋路晃進他的眼睛，她青白的手中握著一隻美麗精致的象牙小球，他把視線轉到她塗了口紅的唇上，那樣熱烈濃豔的顏色迷惑了他的心，她走來與他並肩而坐，玩著那隻小球，她把它拋到光塵的空中，又接住它，發出一聲傲視萬物的得意輕笑。他攔下她的手，凝視她那張透出瓷玉般光澤的臉，“你理應得意，我的喜怒哀樂完全由你掌控。”
    她把頭湊過去，她的頭發觸到了他的太陽穴，“你知道我輕易接住小球的原因麼？”她用手腕去抹殘留他麵龐上的唇印，臂膀擦過他的前襟，找到香煙盒。他透過一片燃燒的煙霧，看見她伏在他膝上，以指緩緩摩挲著鏤花的球，“它是我漫漫長夜裏唯一的伴侶。”
    她把臉埋在他腿上，眼中泛起朦朦朧朧的晶瑩。他抓住她細軟、瘦峭的手腕，“今天是十五號了。”她掙脫了他，向後一列，靠在沙發的左角裏。“跟我回去，這裏不能再留了。”他不死心，緊繃的臂橫過去拉她的手。“你不能這般任性。”她的雙腿稍稍蜷曲，對他的焦慮視若無睹。
    突然間，他的麵色慘白，收回手貼著腹間，血腥蔓延，變成了赤熱的刺痛。
    她凝望著他，陽光底下那玫瑰色的嘴唇微微顫動，露出一個同樣慘淡的笑。
    “還是讓你發現了。”他苦笑，嗓音裏跳躍著震顫的音符。她半轉過臉，牙齒咬住晶光閃爍的下唇，優雅的玉頸僵硬地定著，閉著眼，“何必惺惺作態呢？既來了就料定我會看見。”
    他笑一笑，拿出一支銀製小手槍，對準她的眼睛，說：“有時候，真恨不得殺了你一了百了。”她回眸，笑靨如花，“那就別再猶豫。”他追隨那抹安寧的笑，“可不能這樣便宜你。”她笑容驟止，無可奈何一歎，伸出手，用潔淨的手帕拭去他額上的汗。
    他捉著她的臂，眼神恍惚，“昨晚，我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那扇鏤花大鐵門前，芳草已枯，她置身庭中，背對著我。我大聲呼喚她，但她始終沒有轉過身來看我一眼，我也無力推開厚重的鐵門。後來夢醒了，我驚覺過來那座夢一般神秘的宅子早已在八國聯軍的鐵騎下付之一炬。你知道嗎？它有一個美麗的名字，那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至死不渝的執著——凝園。”
    她低著頭，似無法接受那轉動眼睛裏的深情。“•••為什麼對我說這些？”
    “因為，你要離開我了。”他費力地說出這一句，換來她淚如雨下。
    “阿斐——”她的嘴唇輕輕地動了動，“我在你的心中，是以沈慈而存在嗎？”
    他定定地注視著她：“你•••”
    “我曾說過看了書房那幅畫。”她平靜下來，提起嘴角衝他笑了一下，“但我一定沒有跟你說過，我也打開了你抽屜裏的秘密。”她靜靜地望著他逐漸冰冷的麵容，“有些事情果真是命中注定的，我自以為玩弄了別人的人生，殊不知隻是再次印證命運對我的捉弄。我不是你們，無法自欺，也無法欺人。所以，哪怕要我為此付出死亡的代價，我也絕不妥協。”她說到這裏，呼了一口氣，忽然覺得一切都無所謂了。
    他攀著她的肩，把臉貼著她的背，幾近無聲的說了什麼。她似未聽清，漠然站起，一垂眸，眼淚跌落在地毯中的牡丹花瓣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