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不怕的。”母親把粥都喂給他吃了，又道：“我出去給你包點藥，你在家等著。”她走出去後，楚江腦袋昏昏沉沉的，又睡了一小會。噩夢已經醒來，日常還在繼續，還有什麼好恐懼的呢？
    6。
    “阿江，我回來了。”楚江再次睜開眼時，看到的還是母親的臉。
    母親在床邊支起了爐子，取來一隻罐子煎藥。她將一大包草藥放入罐子裏，又摻了水，咕嘟咕嘟煮起來。
    “哎呀，差了一味藥引子呢。”母親忽然拍了拍額頭。她轉身對楚江溫和地笑笑，道：“我去取藥引子，很快就回來，好不好？爐子的火應該不會熄，這麼短時間，也不會煮開溢出來的。”
    楚江點點頭。
    他迷迷糊糊的，隱約聽到母親出去了，又聽到嗤嗤的聲音，爺爺奶奶仿佛與母親說了些什麼，又有大聲的喧嘩，不知怎麼回事。他側身躺著，見爐子裏的火燒著，火舌吞吐，幾點星子迸射。爐子上頭架著一隻黑乎乎的藥罐子，裏頭的藥水麵兒上漾開一層層波紋。
    中藥的苦味散發出來，楚江覺得難聞，但又讓人心頭安穩。
    “吱呀——”母親推開半掩的門走進來了。隨她進來的，是一股子帶著腥氣的風。
    楚江睜開眼睛。
    隻見母親手裏一張帕子，裏頭兜著兩隻血淋淋的物什，冒著熱氣。楚江心頭一顫，這是怎麼回事？
    母親將那物什扔進鍋子裏，咕嘟冒起一個巨大的血泡。母親一抬頭，見到楚江驚恐的眼神，安撫道：“大夫說你受驚了，所以才拿‘膽’來以形補形，不怕的，煮熟了就沒關係了。”母親將帕子團在一起，扔在一邊，坐在楚江床邊。
    “媽媽……好怕……”楚江有些怯怯的，剛才的血讓他感到一陣陣的暈眩。
    “我在這裏。”母親摸了摸他的頭，“藥好了，來喝一點。”她將來一隻碗，把濃黑的湯汁倒進去，遞到楚江麵前。
    楚江隻覺一股又苦又腥的味道撲麵而來。他胃裏頭一陣翻騰。“好苦啊……”他皺著眉頭。
    “吃了藥，才能快些好起來呢。”母親的語氣不容置喙。
    楚江苦著臉，將拿藥呷了一口。甫一入口，便咳嗽起來，那藥水俱都噴了出來。“好苦！”他的臉簡直都皺起來了。這苦不同於尋常藥水的苦，它還帶著一股子令人作嘔的腥氣，膻氣，楚江埋著頭，趴在床沿子邊上吐了起來。
    母親“哎呀”了一聲，道：“這小子真不省事。我去拿墩布。”匆匆忙忙地便出去了。
    楚江一口氣將先前吃下的東西都吐了出來。地上盡是汙穢。終於吐盡了，他睜開眼，隻見地上的穢物，都是暗淡的紅色。難道是吐血了？那穢物中還有一大截圓圓的物什——細看來竟然是——手指。
    人的手指。
    怎麼回事？那不是夢麼？
    怎麼會這樣？
    楚江張著嘴，但已說不出話來。
    很快，他認定，這個地方，不能繼續呆下去了……他強撐著起床，跌跌撞撞，又小心翼翼地往外走去。
    外麵靜悄悄的。
    凝神屏氣，仿佛院子裏有人聲。
    他走到門邊，將身子藏在門後，偷偷往外開。隻見院角，隱約蹲著母親。
    要走過去麼？楚江顫抖著，但他聰明地掉轉身來。目光在光線暗淡的堂屋裏一掃，隻見桌子上頭閃著一抹寒光。一枚匕首，靜靜地躺在桌角。
    他走到桌邊，咬了咬嘴唇，將匕首握在手中。
    冰冷的金屬柄硌著手掌，但心裏卻稍定。他伸出手指，在匕首寒光淩冽的刃上摸了摸，手一抖，卻在指肚子上頭劃出一道小口子。他眉毛一皺，卻忍住疼痛，將手指放到嘴邊，吸了一口。
    真的……真的要拿著這匕首……
    楚江吞了一口唾沫，帶著血的腥甜味。
    他慢慢地走到院子裏。一絲風吹過來，帶著濃重的血腥味。他漸漸看清了……母親蹲在一堆紅紅黑黑的東西前麵，她的肩膀緩慢地聳動著。
    血腥味一陣陣地侵襲過來。每走近一步，楚江便覺那令人昏厥的腥潮想他襲來，幾乎將他壓倒。前麵那現出異狀的確是母親無疑了。他聽到她傳來細細的聲音，似乎啜泣，又似歡喜地偷笑。
    “咯吱……咯吱……咯吱……”
    還有咀嚼聲。
    距離母親約莫二十來步遠時，楚江聽下了腳步。他看清了那團紅紅黑黑的東西。看清了它們。紅的是血，黑的是撕碎的衣衫。
    噢，還有白的……那是頭發。
    母親的肩膀停止了聳動。大概她聽到了楚江的腳步聲，還有淩亂而急促的呼吸聲。
    她緩慢地轉過頭來。
    在這一瞬間，楚江感到無所適從，感到無比的恐懼。這個女人……真的是他的母親麼？這是無限的恐怖夢境，還是無法躲避的真實？十歲的楚江無比後悔。一定是……一定是那隻人偶。一定是它。
    因為貪欲，因為好奇心，因為他的執念。
    噩夢成為真相，夢境與現實糾纏。
    恐懼在他體內積累，當那恐懼達到頂峰，幾乎將他擊倒時，他看到了母親的臉。
    母親臉上帶著一如既往溫柔的笑。她微微張著嘴，原本略顯蒼白的唇上紅豔豔——那是紅的，新鮮的血液。母親伸手在嘴角拭了拭，不但未將血跡擦淨，反倒在臉頰上留下長長的一道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