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她，已經認識了五年。”歐陽荍開始緩緩地敘述。
    12。
    “我十五歲的時候，忽然在院子裏見到一隻受傷的鳥。我將它帶回屋裏，為它治傷，它竟也絲毫不怕我，反倒與我很親近。”
    “它傷口痊愈之後，竟不願飛走。於是，我就將它養在了家中。奇怪的是，自此，每到午夜家中便會有奇怪的聲響。不過，這聲響隻有我一個人注意到了。因為……家中的其他人，根本沒空去注意‘奇怪的聲音’。”
    “母親與父親的關係處在崩壞的邊緣，他們整天吵架，或者摔碎東西。因為不愛說話的關係，我便沒有太多的朋友。家中的情形，讓我更加抑鬱，無法排解。無奈之下，我隻有把那隻鳥當做可供傾訴的‘樹洞’。”
    “這樣，我獲得了一點寬慰。然而有一天，那隻鳥忽然不見了。但那時候，它對我來說已經是很重要的‘朋友’，我不能沒有它……我幾乎瘋掉了。而就在它失蹤的那一天，學校裏一個同班的女孩子忽然向我示好。”
    “我感到很奇怪，她一向看我不大順眼，為什麼會忽然對我親近？於是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躲著她，生怕她這樣做是為了捉弄我。直到有一天……她告訴我，她已經不是曾經的她。她是那隻——鳥。”
    “我當然並不相信，但當她的頭顱忽然離開身體，在空中盤旋時，我不得不相信她的話。她告訴我，自己是‘飛頭蠻’。”
    “在那一瞬，我是恐怖的。然而之後，我還是接受了她。在我混亂的生活裏……已經不能沒有她了。我需要她聽我說話，我需要一個與我親近的人……”
    “於是，我甘願做她的‘血奴’，讓她每日從我身上獲取血液。幸而她需要的並不多……不，與其說她需要，不如說……我喜歡被她需要著，這樣才讓我感到，自己的存在不是沒有意義的。不久之後，被她附身的女孩子，身體壞掉，不能再用。於是，她又換了一個宿主。又過了一段日子，這個宿主也死掉了。”
    “細心的人已經發現了……與我關係好起來的女孩子，都會死去。他們都把我叫做‘怪物’。沒奈何，我唯有不斷轉學，不斷讓她找到新的宿主……”
    說完，歐陽荍眼中流出兩行淚水。
    “這樣說起來，你也間接殺掉了人呢。”菩提道。“按照人的道德來評價的話，這樣的你，被殺死也沒有關係吧。”菩提殘忍地說。
    “殺吧。殺吧。”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菩提恍然未覺，這樣的話，曾經的她即便是聽到，也會顫抖的。
    歐陽荍淒然道：“我沒有想到……原來異類果然是異類呢……你還是會殺掉我的吧……我們之間，終究也不過是互相需要而已……”
    她閉上雙眼。
    13。
    然而，盈子的牙，卻始終沒有再深入。
    片刻的僵持之後，盈子竟離開了歐陽荍的脖子。她漂浮在半空中，目中的赤紅已經退卻了。她看起來又如下午時那個嬌憨的少女。
    “我原本以為……我真的隻是想找一個血奴而已。”
    “人類的力量還真是強大呢。我竟然……快要被她們同化了。貪嗔癡傻，真是的。早知道我就不要找這樣一個固定的血奴，每天找新的獵物啦。”
    “可惜……沒有機會後悔了呢。”
    盈子的臉上竟然露出輕鬆的神色。
    “哦？”菩提露出饒有興趣的神色：“想不到，竟然反轉了。”
    “來吧。反正……我存在的日子，已經很久了呢。”盈子說。
    菩提提著匕首，走了上去。
    “放過她……放過她好不好？”歐陽荍忽然衝上前來，拖住菩提。她的脖子上仍然在流血。
    菩提心中一軟。然而下一刻，她又狠下心來。她要救他。
    將神荼掉過頭來，刀柄擊在歐陽荍腦後。她失去知覺，暈倒在地。旋即，她將手一甩，神荼斜飛出去，淩空釘住盈子眉心。
    盈子閉著眼睛，看不出悲喜。
    “來吧。”菩提轉過身去，對秦履真招招手。她俯下身將昏迷的歐陽荍抱起來，放回她的鋪位上。
    秦履真抽取了盈子的“靈”。一瞬間，這個女孩子的頭顱與身體都消融在了空氣中，仿佛沒有存在過。
    14。
    寂靜黑暗的車廂中，秦履真點燃一根煙。菩提走到他麵前，默然。異生與人之間的情感啊……她們雖通過了背叛與懷疑的考驗，卻死在了弱小上。
    沒有強大的力量，就不足以保存自己的情感。
    這個誌異師，已經開始成長了。
    “真勇敢。”秦履真忽然丟掉煙頭，轉過身，伸開雙臂。
    菩提一愣，他卻輕輕地彎了彎腰，抱住她。然而這擁抱是禮節性的。不過片刻，他又放開了雙手。
    “喂喂！我還在呢，拜托你們二位……不要忽視我！”站在角落裏，保持了很久“目瞪口呆”表情的楚江忽然跳了出來。
    “啊……”氣氛破壞殆盡。菩提滿頭黑線。
    “……異人啊！活生生的異人！”楚江忽然激動了。他臉色通紅，舉起雙手：“我就說，鬼神是存在的！你……你們都是有特異能力的人啊……”他用一種觀賞珍惜動物的目光看向菩提與秦履真。
    “無聊。”秦履真撇過頭去。
    “你，你不要那麼傲嬌嘛。”楚江拍拍腦門，將秦履真忽視掉。他轉向菩提道：“菩提小姐，你能不能給我表演一下你的能力……比如……噴火？或者飛行？”
    為什麼為什麼會有這麼脫線的人物……菩提沒好氣道：“你剛才差點死掉，現在怎麼一點都不害怕！”
    楚江卻拍著胸脯道：“我這不是吉人自有天相，一點事情也沒有嘛！”
    “忘掉今天的事情吧。你可以回去睡覺了。”秦履真拉住菩提，往自己的鋪位走去。
    “喂喂，不要走嘛……我說，”楚江跟上去。他吞了口唾沫，道：“給點麵子啦……在鬼神這方麵，我的理論知識可是蠻豐富的哦。我從小就喜歡這些奇怪的東西啊……那，我現在雖然是個攝影師，但我一向都是以發現妖怪為己任的呢！每到一個地方，我都會去打聽當地的傳說……”
    “真的很吵。”秦履真目露凶光。
    “菩提小姐，讓我跟著你們好不好？我真的……真的太激動——我知道這樣的事情千年難遇啊千年難遇……”
    “喂，你不是很喜歡盈子嗎？剛才的事情，難道你沒有感到難過？”
    “啊？難過……難過啊？男人嘛，對漂亮女孩子有好感很正常啊。我又不是對她一見鍾情……”楚江推了推自己的眼鏡。
    “……”菩提實在是無語。
    “菩提小姐，行行好，讓我跟著你們好不好？我真的對它們很感興趣啊……記錄觀察鬼怪，那是我一輩子的理想啊……”楚江忽然垮下了臉，甚至還擠出了幾滴眼淚。
    “有沒有搞錯，為什麼會遇到你這樣的人？”菩提像拍灰塵一樣把他拽住自己的手拍開。“變臉這麼快，你都可以去拿奧斯卡了。”
    “菩提小姐……菩提小姐……求求你啦，讓我跟著你們好不好……”
    “滾。”
    “菩提小姐……”
    “滾滾滾滾滾滾！”
    誰知道呢，有些人就像狗皮膏藥，一粘上，就甩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