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來了，我就要走，是不是？”
    “不，這沒有必然聯係。你想走，隨時都可以。”秦履真轉頭看向菩提：“你願意怎樣對待她？是如你的前輩一樣，將她囚禁起來，或者放她走？”
    菩提未料到自己竟會看到二人的爭端。但她心中竟有隱秘的歡喜。看來一切都不似薛柚所說的那樣。他將她帶在身邊，或許隻是希望她尋找異生？但是發現天賦弱者在沒有得到傳承時與常人無異時，就將她放棄了。
    可是……她真的要將這個可憐的女子囚禁？
    她做不到。
    見菩提不答，薛柚忽然開口了：“菩提，我已為你承受了那樣多，你還想將我囚禁，讓我在黑暗裏慢慢腐爛？”她的眼圈與鼻尖是紅的，看起來楚楚可憐。
    “菩提，你若願放她走的話，以後必會帶來無窮無盡的麻煩。對於我和你來說，所謂‘道德’是不存在的。那都是虛偽的東西。你隻需要遵循自己的心。”秦履真厲聲喝道：“你和她之間的糾葛，我無法插足。這個決定，需要你自己來做。你……真的願意縱虎歸山？”
    “我已經不再是‘人’，而是更加接近‘異生’的存在啊。”菩提喃喃自語。“可是……我無法，我無法徹底地……”她的手指扭在一起。“你走吧。”她忽開口了。
    “菩提，你還是……和曾經一樣啊。軟弱而猶疑。”秦履真歎道。
    “真好啊……還這樣單純。”薛柚擦擦眼睛，忽又笑了。她定定地看向秦履真：“她跟你不一樣。我和你，才是一樣的人。”
    她打開門，走了出去。
    在出門前，她將脖子上的傀儡貓取下，扔回秦履真手中。
    “我沒有放棄，我從來都知道自己要什麼。我會回來……會回來。”
    5。
    “沒有想到嗎？她這樣輕易就走了。之前怎樣都不願走呢。”秦履真坐下來。“你果然是不適合做誌異師。”
    “不——我既然是誌異師，就會接受這個身份。我會好好地活下去。”
    “剛剛你才放走她了啊……想必目連和尚也告訴過你，你的前輩們在爭奪匕首時發生的慘烈故事吧。”秦履真搬過來一張小杌子，在菩提對麵坐下。他解下圍裙，拈起筷子。
    “你知道……她為了得到我的幫助，做了多少努力嗎？”秦履真將筷子輕輕地點向虛空。
    “我……”菩提困惑地搖搖頭。但她能感受到，空氣似乎開始漸漸凝固。
    “她有身為女子的智慧，有耐心，能夠放低姿態，能夠忍耐。她甚至……”秦履真眼瞼耷下來，看向自己的雙手：“夜裏……她打扮成最好看的樣子，走進去我的房間。然後如一尾魚，鑽入我的被子……”
    他的臉上帶著虛弱的笑容。
    “寒冷的冬夜，她用力抱著我。溫軟的身體……”
    這是……菩提手指都快扭斷掉。他為什麼會對自己說起這個？這個還是她記憶中沉默的少年秦履真麼？他……把他麵前的菩提，當成什麼了？
    菩提不知所措。
    “你要看清，這一切都是帶著目的的，不是你想象的那樣，隻是如同傳奇小說中的英雄人物一樣四處冒險。風波詭譎……”秦履真的笑容中有了隱約的惡意。“她最後還是走了，是因為知道，她已經沒有能夠打動我的底牌。她會做到的。會回來——”
    “你……把她當做了什麼？”菩提緊緊皺著眉頭。
    “還能是什麼？我剛才已經說過了。”秦履真淡淡地說。旋即，他伸出筷子：“先吃飯吧。”
    “……你……好像變得教我不認得了。”菩提歎道。她心中似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一時間湧出來。他覺得……那是無所謂的事情嗎？以那樣淡然的語氣，講個始終忘不了他的自己聽。菩提想起數年前那個少年。她能夠從他身上感受到的，隻有沉默與神秘而已。但現在，卻多了戾氣。
    “我該是怎樣的人？”秦履真放下筷子，拈出一支煙點燃。“你並不知我這些年的際遇。我也不知你心境的變化。我從來不曾改變，改變的不過是你對我的看法。或者說，是你意識中的那個我。”他蹙著眉，吐出一口煙圈。辛辣的煙味嗆得菩提咳嗽起來。
    “我去外麵站一站。”他走了出去。
    菩提惶然失措地坐在沙發上。空蕩蕩地屋子裏，隻有她一個人了。
    這間屋子是溫暖的黃色調的。但現在，夕陽的光輝已將散盡，從廣闊的窗口漏入的光線，都是淡淡的藍色，讓菩提感到如置身水中，幾乎不能呼吸。
    這就是她念念不忘的秦履真麼？
    說到底，還是當初的自己什麼都不知。一直在以小孩子的心思，揣度這樣的秦履真。當初的行為，在他眼中是多好笑？
    她笑起來，又笑出淚來。
    “菩提，你要做的更重要的事情……是去尋找自己的未來，自己身為誌異師的意義。現在的你太軟弱。”
    秦履真忽又回來了。他靠在門框上，因逆光，菩提無法看清他臉上的神情。但她能夠聽出他的聲音是刻板的。沒有絲毫感情。
    “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世界。沒有那麼多單純的童話。你早就不是小孩子。”
    6。
    她真開眼時，對上的是秦履真帶著一點溫度的目光。
    她一驚，自己大概是困了，便在沙發上睡著。她偏頭一看，卻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那床置在一間窄小的屋子裏，四麵的牆刷了淡淡的綠，窗前掛了墨綠的窗簾子。四壁卻堆著許多木刻。
    “醒了？”秦履真的目光又沒有了溫度。
    “嗯。”菩提臉上紅起來。秦履真坐在她身邊，讀著一部書。
    “明天便走吧。”他很簡短地說。“第一站應當是海鹽。那是幹寶出生的地方。”他將書放在一邊，菩提能見封麵上寫著《搜神記》。多年前，她曾讀過。
    “時間不早，我也歇了。”秦履真很自然地說。言畢，他轉身出去。
    菩提一點睡意也沒有了。她想要他留下與她說話，但最後還是沒有開口。
    7。
    躺在沙發上，我看著天花板。
    她終於來了。我們也該走上那條路。她還是那樣心軟……將薛柚放走。以後必會有更多的麻煩吧……
    對我來說，沒有興趣的人沒有意義。我想……若到最後，我發現自己對她更多的是需要，我會毫不猶豫地將她劃入“沒有意義”的人的行列。畢竟對我更加重要的，就是遠離那空白的地獄。什麼都沒有的……無止盡的恐懼……
    若事實真如目連所說，我能夠在這路程的最後，找到解脫的方法，那便再好不過了。
    那麼……她呢？我唯一的信仰，就是自己的心。對我有意義的東西，我不願隨便去動。她對我到底有沒有意義？我還無法確定。
    當然，在我無法確定對她的感情之前，會好好守護她。
    一旦確定，我便會毫不猶豫地做出自己的選擇。
    是，我是沒有“道德”意識的秦履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