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一次，她已鎮定下來。我看見她輕輕撇著嘴角。露出讓我感到恐懼的笑容。我從未想過，一個少女能夠作出這樣類於修羅的神情。
    “如果隻是這樣程度的話，恰好可供我練手呢。”她咯咯地笑著，身體忽一用力，長長的假肢脫落下來。隻見她的雙腿，僅餘半掌長的一截。若無手臂，看起來便如“人彘”一般。
    “本以為戴上假肢，行動會更加方便。但……到底不是屬於自己身體的東西，除了更好看之外，也隻是累贅呀。還是這樣……行動起來更加靈活呢。”她左手按在地上，身體卻隻有短短的一截，看起來十分詭異。
    “嗬嗬嗬嗬……”她將手一撐，小小的身體便向我飛射而來。長而濃密的頭發飛散在身後，好似傳說中“飛頭蠻”。
    這是想要擒賊先擒王麼？圍在我身周的五隻木傀儡圍上去，她確隻將雙匕亂舞，火花四濺中，五屢青煙冒出，那傀儡皆化作小木人掉落在地。
    她猙獰的笑臉越來越近。我已能感受到她帶來的勁風。電光火石之間，玉京子終於趕上來，它將我卷起，閃開了少女的攻擊。
    “沒用的。隻是這種程度，你躲不開的。”少女的身體在空中輕輕轉折，左手揮向身後，將來襲的兩隻木傀儡人斬成兩半；右手向前遞去，鬱壘銳利的刀刃再次與玉京子的皮膚接觸，又留下一道傷痕。
    連連失去木傀儡，讓我眼前發黑。忽然，腦中閃過一個念頭：自己為何要分神控製這樣多的傀儡？並不是越多越好的。不如集中精力，讓玉京子能夠發揮出最大的力量。
    須臾間，餘下的木傀儡皆化作小木人，失去動力。
    少女將眼一瞬，嗤笑道：“現在才想明白麼？太晚啦。這樣強大的力量，你竟不熟悉，不知該如何使用。真是失敗呢。”
    我咬緊牙關，不搭理她的冷嘲熱諷。而玉京子的遊動的速度，果然快上了許多。不錯……這才是正確的選擇！玉京子將我放在牆角，又如箭一般向少女迎上去。
    “哈！”少女如彈丸一般在狹窄的店鋪中縱躍，躲過玉京子氣勢如虹的襲擊。而店鋪中早就成為碎片的桌凳，在傀儡蛇地衝擊下，都四濺開去。
    少女已退到牆角，一手在壁上一按，險險地錯過傀儡蛇，身形略一頓，神荼忽然脫手，淩空襲向我的額頭。
    而傀儡蛇已來不及相救。但玉京子銳利的牙齒，已出現在她的頸後。
    她是要做什麼？她這是不要命了……想賭我與她，誰先死麼？若我先死於匕首之下，玉京子對她來說，也就沒有威脅了。
    除卻對傀儡的控製，我的身體與常人並無差異。是要死在這裏麼？神荼銳利的刃眼看就要擊中我。
    電光火石之間，玉京子猛地將身子一擺，長長的尾巴甩過來，砸在我胸口。那巨力如海浪一般將我拍開。而神荼恰劃過我的額頭。我隻覺額上一涼，便覺殷紅的液體披下來，雙眼都模糊了。
    “啊！啊啊——”倒飛而出的我重重落在地上。我勉強抬起頭，卻見那少女的肩膀被玉京子銜在口中。她右手緊緊握住鬱壘，忍痛將匕首向玉京子的頭頂插下去。
    玉京子猛一用力，隻聽得骨頭碎裂的咯咯聲，少女眼珠子一翻，終於昏迷過去。鬱壘嗆啷一聲，落在地上。我擦了一把額頭上的血跡，努力站起身來，卻一個踉蹌。
    我令方才還會毀壞的木傀儡再次化形，看守住昏迷的少女與縮在角落的店鋪老板，與玉京子一起，向著紅鳶的方向去了。
    當地下室大門打開的一刹那，我看到她也剛剛抬起頭。
    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這樣。
    “唐翛者，我就知道你會來。”
    在地下室的黑暗中，她的眼睛閃爍著熠熠的光芒。
    【紅鳶】八
    這一次，唐翛者終於沒有異議了。一向濫發善心的他，答應我將那個代號莉莉絲的女人囚禁起來。
    我喂她服下長期昏迷的藥物，將她帶入到永安山崖下的波心洞，以代替複仇為代價，令一隻水鬼看守著這永遠昏迷的天賦者。
    在陪我做完這一切之後，我與唐翛者一起踏上了尋找答案的旅程。
    禦風五尊之路。大抵這才是屬於一個誌異師真正的修行吧？
    在路上，唐翛者的身體已經開始虛弱，幾乎陷入沉睡。我為他尋找異生，為他補靈。這條路無比漫長，但又充滿驚喜。在路程的最後……唐翛者終於不必為沉睡困擾。而我，也做了一個決定自己一生的決定。
    我決定，將來要做一個普通女人。
    我和唐翛者一起經營公寓下的便利店，偶爾與異生交往，時間就這樣平滑地一直到他變成大腹便便的禿頭老男人，我變成滿臉皺紋的世俗老女人。
    我知道，這是一個正確的決定。
    我紅鳶，雖然偶爾會有一點小失誤，但不妨我是一個聰明強大的女人。這一點，唐翛者可以證明。
    3。
    “事情就是這樣？紅鳶最後……是和那個傀儡師在一起了？”菩提十分驚訝。
    “不錯。這是紅鳶自己的選擇。”
    “那麼我……”菩提遲疑不決。
    “你為何總是猶疑？擺在你麵前有無數的路途，每條路上都會有特殊的際遇。若你始終徘徊不前，最後哪一條路，都是走不完的。”目連笑道。
    “那麼……那麼……那個叫做莉莉絲的女人，現在在哪裏？”菩提冷不丁問道。
    “在紅鳶成為普通人的一瞬間，莉莉絲就停止呼吸了。”目連的臉上看不出悲喜：“這就是天道，無情的天道。過多的憐憫是沒有用的。這本就是個鮮血淋漓的世界。你為何這樣軟弱？為何不能堅定？你可曾想過，自己活下來是為了什麼？自己可有什麼路想要走？你難道從未想過，要將之實現麼？”目連的話音越來越大，到最後，幾乎如響雷在菩提耳邊炸開。
    “我……我要做什麼？”過去的光陰在菩提麵前飛速重現。自己想要什麼？幼年無知無覺的幸福……懶於安定，但心中又不能停止幻想，偶爾想要尋找一點新鮮。在知道要成為誌異師之後，心中便有了這樣的意念：“將來我會成為一個誌異師。”但在這之前呢？自己想要做什麼？想要過怎樣的生活？
    難道，心誌不夠堅定的原因，就是沒有一個既定的對於未來的幻想？
    “你的心告訴你，你想要什麼？”目連吒道。
    “我想要什麼？我想要……我想要……”菩提忽想起曾讀過的故事，幼年時做過的夢。這麼多年以來，她從就未把自己當做一個常人，也許久沒有過常人特有的“日常”了。既然已不是常人，為何還要勉強自己？與世俗的羈絆，她本就餘下不多了……
    她應該是一個遊蕩天地間的異人。她需要強大的存在感，她需要擁有更多的，有意義的回憶，好似她會常常重新咀嚼的，幼年帶著傳奇色彩的故事。她要記錄那些故事。
    “去吧，去了解禦風五尊的過去。動用你自己的力量，為你自己找到答案。記住——不要試圖通過找到紅鳶而獲得答案。你無法找到她，更無法傷害她。”
    “去吧，去找到那個注定與你有羈絆的傀儡師。”
    目連的嘴角，勾起一點詭譎卻又落寞的笑意。
    “你要記好。那也許能夠讓傀儡師解決噩夢的際遇，隻在將來的一年裏。一旦過去，禦風五尊的遺跡會再次關閉，直到下一個誌異師曆練時，才會開啟。而你……就再也沒有機會，幫助那個傀儡師。”
    “他會永遠地，陷入長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