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鳶】七
    唐翛者作出了怎樣的反應，是在很久以後，我才知道的。
    那時候，我已經纏著繃帶，躺在床上。他坐在我身邊，喂我喝湯。他做的餛飩湯味道真鮮。一隻隻餛飩如小魚一般浮在內加了紫菜，冬菜，香菜的湯汁裏。吸一口湯，略有些燙，但濃濃的鮮味實在是沒得說。再吃一隻餛飩，輕輕咬開薄皮，裏卻包著剁碎的餡子——內有豬肉，雞肉，蝦仁。三種肉混在一處，既有豬肉的細膩，又有雞肉的滋補，當然還有蝦仁的鮮。真是我吃過最好的餛飩。
    我吃完一隻，他又很細心地舀一隻。我看到他很認真地用另一隻手護著勺子，小心翼翼地送過來，忽然覺得鼻子一酸。
    是要哭的感覺麼？我第一次把嘴一扁，用我自己都臉紅的語氣問他：“喂，不是說要跟我講，你是怎麼找到我的麼？”
    “啊，啊。”他抬起頭，我看到他的眼仍是水汽朦朧的。他的麵容還是那個樣子——除了多了一條自發際線延伸到眉心的一條疤痕。
    “真的要聽？”
    “婆婆媽媽！”
    “唔。”唐翛者歎了口氣，放下勺子，開始講述。
    我敲響那扇門的一瞬間，忽然有一種不安的感覺。
    果然，許久，都沒有人應。而在我失神的一刹那，屋子中，她的氣息忽然完全地消失了。
    這是怎麼回事？
    她……在哪裏？
    我一甩，手腕上一串木珠子激射而出，化作蛇形。它蜿蜒著，快速地遊到牆上，又自通風口鑽入。
    借著它的雙眼，我見屋子裏空蕩蕩的。隻有床邊，有一支燃盡了的香。
    真的……真的走了？為什麼要欺騙我？我忽然覺得很無奈。她總是覺得我心軟吧？
    我頹然在她門前的階梯上坐下。
    現在她到底在多遠的地方？我根本無法感受到哪怕一絲她的氣息。唯一尋找她的線索……便是我曾贈她的一枚鑰匙扣。說是外出旅行帶回的紀念品，其實是一隻木傀儡。
    其中藏著自蛇形傀儡“玉京子”身上分出的一縷“靈”。玉京子是我的本命傀儡。
    若她知道這件事，一定又會生氣吧？我竟然“監視”她。但……我發誓，我從來沒有動用過這枚子傀儡。
    現在，是第一次。
    我召回玉京子。它輕輕地沿著我的手指遊上來，最後在手腕上化作一串念珠。
    心念變幻間，隻見念珠上忽閃出一絲微光，向著北方去了。
    隻是在那個方向麼？大抵是相距太遠，無法得到確切的指示。但不管怎麼說，我也要去找到她。我覺得極度的不安，好似她已身陷險境。
    我毫不猶豫地出發了。甚至連行李都沒有帶。
    因為害怕錯過她，我隻能一個城市接著一個城市地尋找她。我乘坐火車，每到達下一個城市之後，都會探查她的所在。
    數日之後，我終於踏上了燕北地麵。
    站在燕北火車站外，我被淹沒在洶湧的人潮中。
    和臨江城一樣，燕北也是一個有許多人拚殺的地方。但這拚殺，又來得太直接了些。在藍得幾乎病態的天空下，我感到一陣暈眩。
    子傀儡就在這座城市。
    與此同時，我也隱約覺察出了誌異師特有的氣息。
    我慌忙追尋過去。
    我走下地鐵站，買了一張車票，擠了上去。列車轟鳴著，四周都是汗水的味道。在哪裏，都能見到形形色色的人。疲憊，痛苦，麻木……
    我擦了擦額角，感受到，那強大的誌異師氣息越來越近……我覺得心跳有些加速。見到她我又待如何？是責怪她麼？我知道自己是開不得口的。地鐵在下一站停靠，在湧進來的乘客中，我見到了一個少女，一個安裝假肢的少女。
    我不得不承認，她長得很漂亮。但她身上……怎麼會有強大的誌異師氣息？我忽然覺得腿一軟。難道最糟糕的情況真的已經發生？紅鳶的匕首被搶奪了？難道……她已經被囚禁起來……
    我自問雖有傀儡師的天賦，但自始至終，動用傀儡力量的次數非常少。大抵從古至今，我是最差勁的傀儡師吧？不過琢磨了幾個最簡單地傀儡而已。我遇事也無主見，雖有幾次戰戰兢兢幫了她，但到底是……好吧，我承認，自己是個軟弱的男人。我軟弱到了對自己夢境中的空白地獄，都可以忍受。
    我偷偷注視那少女，她正漫不經心地看著車上的乘客。但我注意到，她的身邊有一隻斜挎包，她的手不時撫上去。那裏麵，大概就是神荼鬱壘了。
    忽然，她轉頭看向我。我被看得一驚，旋即訕訕地笑了。她應該……無法看出我身為傀儡師的真相吧？果然，她把我當成一個普通男子。她隻是眨了眨眼睛，又將目光投向了別處。
    我感到自己背上都已汗濕了。
    過不多久，地鐵再一次停靠時，她又隨著人流離開了。
    我感到她距離那弱小的誌異師氣息越來越近。她……是去往紅鳶被囚禁的地方麼？在她下車後的下一站，我匆匆走出地鐵站，向著她所在的方向趕過去。
    誌異師的力量如何？忖度紅鳶的身手，疏於磨礪的我是無法勝過的。但這個搶奪者——她方得到匕首，何況沒有雙腿，要戰勝她，應該沒有太大問題吧？我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