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當初……你借我那些奇奇怪怪的書，是為了讓我更好地了解異生吧？”
    “在大佛山的影寺裏，你明明可以救下那些人，為何到最後才動手？”
    “你既然不想讓我知道你的秘密，那你現在為何還要回來？”
    “我……我呢？我作為一個誌異師……我真正的意義是什麼？我隻要等待它們闖入我的生活，然後與它們相遇，再在神荼鬱壘上留下它們的印記嗎？這些印記留下，又是給誰看的？我糊塗地做了三年誌異師，我不能繼續這樣無知下去……”
    “我想……我想暫時逃離一會。讓我安靜地休息。”
    2。
    永安山的景色沒有變；林木仍舊是那樣鬱鬱的。
    菩提一早便乘車過來了。她輕巧地拾階而上，心中仍有些忐忑：不知目連在不在？他若在，她一定要問出個究竟——這一回一定不能再讓他掩飾過去，就算是打滾撒潑，也要讓他把真相說出來。
    他一向都是知道地最多的。
    她借用神荼鬱壘之力，很快便到法蘊寺。此時不過是八點鍾光景，寺門開了條縫。她推門進去，隻見兩個小沙彌在院中灑掃，還無香客。
    不知目連和尚在不在？他一向都是神出鬼沒。若是不在，便在這裏等他回來。
    “兩位小師父，不知目連師父在不在？”
    其中一個略大些的道：“施主找目連師父有事麼？真巧了，目連師父前日方從他處回來，現下正在禪房中打坐。若是要見他，小僧可領著施主過去。”
    菩提見那小沙彌不過七八歲年紀，生得眉清目秀，很是可愛，偏又作出一副嚴肅的模樣，忍俊不禁道：“如此便謝過小師父了。”
    那小沙彌臉上一紅，將笤帚撇下，便領著菩提前行。穿過幾座院落，至一間僧舍前。菩提一看，正是當年的那一間。
    小沙彌敲了敲門，門中人道：“是菩提來了麼？進來。”果然是目連的聲音。
    開門，小沙彌行個禮後，又自離開了。目連坐在榻上，麵前擺了一盞清茶，手中一卷舊書，好不自在。
    “你這和尚，倒悠閑得很。”菩提氣鼓鼓地到他對麵坐下。“自你上次來了之後，我的生活簡直就是一團糟。
    “非貧僧之過。”目連眯起眼睛輕笑著。
    “你一定要告訴我！”菩提猛地把腰直起來：“到底是怎麼回事？秦履真……秦履真他又回來了……”
    “哦？回來也好，不回來也好，總之，都不再是當初你記得的那人了。”
    “你……”菩提氣結。
    “不過，這因果，也差不多該讓你知道了。”目連定定地看著她：“這三年，你應該已能接受……也能判定，自己該做怎樣的選擇。”
    菩提本以為會是一陣軟磨硬泡，誰知竟這樣容易，他就願講出一切。不由得目瞪口呆。也惴惴不安——她要知道那一切了……隱藏於表象之下的殘酷。她不知所措起來。
    “午夜時，；貧僧自會來找你。帶你去一個地方，你便都明白了。”目連頓了頓，又道：“你先讓心情平複吧。”
    “可是……可是……”菩提有些不著力的感覺。“我……真的到這時候，那一團謎要解開，反倒是……你為什麼要現在告訴我？”她看向僧人。
    “因為……當年的你，還無法承受真相。”
    “他……他的真相，到底是什麼？”菩提的聲音顫抖起來。“我……隻怕……”
    “過去之心不可得，現在之心不可得，未來之心不可得。”舊禪房裏，目連喝著極苦的青蒿茶。過了這麼多年，他還是愛喝這個。“世情變化太快，若是太執著，便是著相了。”
    菩提無言。偏過頭看向窗外，永安山的風景十年不變，一片片濃淡的青還是連亙，雲霧回環。
    和尚見她沉思，微微一笑，起身外出：“今天端陽，寺裏做了蜜棗跟豆沙餡子的粽子，你若是餓了，可去香積廚取。”
    “竟已是五月初五了？真是活得不知天日了。”菩提喃喃道：“還真是想回到小時候——什麼也不知，才真好。”
    那時菩提還不懂什麼叫做誌異師，還與父母生活在一起。未見過太多齟齬，外公外婆未去世，家中一派祥和。即便是難過，也不過是錯過看一期動畫，或是被老師責罰。但每日可酣然入夢，無所憂慮。她隻是個際遇稍有特別的南方小鎮裏的小孩子。
    記憶因不清晰而趨向完美。菩提的記憶當然是越發模糊的；現實給予她的又是混亂與未知。或許作為一個有強大力量的誌異師是好的，但她覺十分孤獨無依。她已是成人，但她仍會如小孩子一樣懷戀父母——當然，一切與曾經不同，她也知道，自己終究會一個人走下去。
    檀柘呢？秦履真呢？她隻願如無知無覺的幼童——
    菩提想著，忽覺手背上一陣疼痛，耳邊傳來喝聲。
    “吒！”
    猛回頭一看，竟是目連，他手中卻執了一枚戒尺。
    “你要幹什麼？！”十分惱怒。
    “去！你要入魔了！”目連雙眉倒豎，口中念道：“一見如星；二相如翳；三識如燈；四器界如幻；五身如露；六受用如泡；七過去如夢；八現在如電；九未來如雲！”
    “過去現在，有什麼差別？你若要懷戀也好，但記住，一切都沒有變，你所見的過去未來，都是相。你……總要走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