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他們怎麼會都是罪人？”菩提指向已化作漆黑羅漢像的幾人：“這是耋耄之年的老人，這是二十餘歲的弱女子，這是垂髫的幼兒，他們怎麼會是罪人？”
    “那老人在年少時，曾因口角誣陷自家親嫂不貞，害那婦人自戕。那女子，前不久方因嫉妒篡改了他人試卷，害得那人自樓頂跳下。而那幼兒，被家人寵溺，不過五六歲便會打罵親長，是為不孝！”
    “佛家難道不是要仁的麼？”
    “貧僧早已說過，以殺入佛道亦非不可。”
    “那……我雖是誌異師，但我並非罪人，你若為了所謂功效殺我，豈不是違背初衷？”
    “哼。”老僧哂道：“有天道，阿修羅道，人道，畜生道，餓鬼道，地獄道，但凡輪回於六道之中的，便已帶了罪業，無不受生，老，病，死，怨憎會，愛別離，求不得，五取蘊之苦。你既入了人道，本是帶著罪業而生的。我殺你，也無不可。”
    “若這樣說，世間所有的人都有罪業，你豈非是殺罪人而拯救更多的罪人？你的想法……根本就是謬論！”菩提竟有了底氣。
    “你知我這羅漢，是如何救人的？”老僧猛地湊到菩提麵前。她之間一雙陰鷙的眼，內布滿了紅血絲，而那瞳仁卻是暗紅的，十分瘮人。
    菩提嚇地後退一步，秦履真默然握緊她的的手。
    “嗬嗬……”他笑了笑：“這些羅漢，乃是貧僧用秘法炮製而成。能夠消除罪孽上不深之人身上的‘業’。”
    “貧僧在他們體內點上長明燈，那燈便可引去大佛寺中的眾香客身上的罪業到這羅漢身上。這羅漢便如西夷傳說中的‘耶穌’一般，消受罪業。但這羅漢不過用得數年，便會因承受罪業過多而自內部毀壞，必須換了新的。”
    “所以……所以你就把他們……”
    “貧僧便遴選出罪業過重之人引入影寺，喂食秘藥，做成肉身羅漢。”老僧目光灼灼：“現在的人，罪業越發的重……貧僧在這虛假的影寺裏，每天都能夠感受到無數的仇恨，妒忌，貪欲……貧僧製的肉身羅漢，最初能維持十年，後來時間卻越來越少，至今，每隔兩年便要更換一次！”
    “這些罪業若不消除……這個世界，就要毀了。”
    “你說！”他再次湊到菩提麵前：“我做得對不對？”
    菩提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心中的執念已讓你成為異類，但可悲的你竟還不自知。”秦履真清冷的聲音忽然傳來。“這個世界有它自己運行的規則，你的殺戮是無法阻止罪惡的發生的。你根本沒有審判他人的資格，這樣隻是造業而已。你還在做一個冗長的夢麼？”
    “你？”老僧目光如電，轉向秦履真。
    被他眼刀一掠，秦履真仍是淡然。“不可住法相，亦不可住非法相。你執著的，不過是虛空；甚至連這虛空，都是沒有的。”
    老僧胡須一抖。
    “你以為，你還是一個持戒修行的僧人麼？你已犯下極大的罪業，你本已不該在此存在，還盤桓著做什麼？”秦履真猛喝道。
    “我……貧僧……已不是僧人？”老僧臉上的皺紋顫抖起來。他抬起自己的雙手，看向掌心：“貧僧怎會不是僧人？貧僧自由在大佛寺出家，四十歲上做了方丈……”
    “後來呢？”
    “後來……後來……貧僧將方丈之位傳給弟子……”
    “再後來呢？”秦履真眉毛一擰。
    “再後來……再後來貧僧病了……死了……死了……”他眼中精光盡失。
    “既死了，你還在這裏做什麼？”秦履真的語氣平緩如拉家常。
    隻聽數聲慘叫，眾僧人皆仰天長號，模樣也起了變化。
    眾僧身上嶄新的僧袍在瞬間褪色，化作色澤不能辨別的碎布片。而眾僧的肌膚也頃刻化盡，成為一具具白森森的骨架，散落在地，閃爍著幽綠的磷光。
    唯有那老僧未成髑髏，卻見他身量暴長，上的肌膚盡化作鐵青，而麵上的橫肉亦堆起來，一雙獠牙自血盆大口中伸出。
    就在此時，菩提覺出一股強烈的異生氣息襲來。原來因眾僧執念太重，因無意識，竟在不知不覺間，強行將自己身為異類的氣息掩藏起來。而此時，當他們終於意識到這一點時，方露出本來麵目。
    “貧僧……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老僧慘嚎，連聲音也變得陰森可怖。
    “你造下惡業，早已將為僧時行善積下的德行耗盡。如今，不過是一隻惡鬼而已。你看這無數肉身羅漢，具是你殺害生人早就。你雙手已沾滿鮮血，西方極了世界早就將你摒棄。你唯一的出路，就是多入無間地獄，受無邊之苦！”秦履真對著他冷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