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大想回去。”秦履真淡笑著說。
    “我也是——”菩提來不及思考，忙不迭答道。
    “現在不過四點鍾，我們可以走走。”他說著，但吐字時，似將“我們”說得重了些。
    此時一班人正穿從一片魚塘堤上穿過，前方是密集的果園子。菩提心中突然覺輕鬆起來。她竟鼓起勇氣對秦履真眨眨眼睛。她對他始終懷著一點類於“崇敬”的心理，這使她在麵對他時，即便能夠平靜，在潛意識裏也是有所保留的，或者說“矜持”的。
    “我們可以從果園子裏溜開。”菩提對他說。
    “好主意。”他竟對她很輕鬆地笑了笑。一瞬間，菩提甚至覺得他是個有點小聰明的尋常少年。
    3。
    吊在隊伍最後的兩個人果然偷偷溜開了。他們繞過大片的樹木，又返回了火車站。
    說來也怪，此時陰了大半日的天忽就放晴了。
    兩人又恢複了先前的沉默不語，沿著鐵軌，穿過車站往前走——那前方是菩提從未去過的地方。幼年時與父親散步，也是在這裏便止住腳步的。她懷著一點好奇，又有顧忌，生怕打破了兩人間這默契。
    他們背向陽光行走，已西斜的殘陽在他們脊背上打上高光，又在他們麵龐前抹出陰影。
    鐵軌兩側的樹木越發的茂盛起來。那些桉樹與夾竹桃密密地生長著，簡直讓菩提感到它們無聲地著喧囂了。
    “菩提，你覺得開不開心？”秦履真忽打破了沉默。
    他為何會問這個問題？他很關心這個麼？菩提愣了愣。她本想用輕鬆的玩笑語氣說“不開心死啦，明天後天還有周考呢”，但她終究還是抿著嘴，什麼也沒有說。
    這個問題太難回答。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不會仍然選擇現在的生活？”
    現在的生活？你是指這與異生有無數交集的危險生活麼？你應該都知道吧，否則為什麼讓我讀那些與異生相關的書。但這行狀，可以當作是他對她的眷顧麼？菩提無聲地笑了。
    “你什麼都知道，對吧？”菩提問。
    “我知道什麼呢？”他歎了口氣。“其實你現在生活得很好——你還會好好地繼續生活下去。”這句話沒頭沒腦的。“你比很多人幸運很多。”
    “幸運？”菩提皺了皺眉頭。所謂的幸運，是說她常和死亡打交道？或者說，別人終生都無法經曆的傳奇，都被她遇上了。她成為所謂“故事的主角”，應該是幸運的事情吧？
    菩提常常就是這麼告訴自己的。她雖對死亡極度恐懼，但她沒有對自己誌異師的宿命感到絕望過。
    “我的確很幸運。”她想……不久之後，目連口中的“四年”就到期了。到時候，她會成為一個真正的誌異師，得到傳承，擁有力量。而到時候，秦履真，你的秘密，是不是都會被我知曉了呢？
    “我們認識已六年了吧。”他又換了個話題。“你看到我，為什麼仍然是小心翼翼？”
    “……”菩提腹誹。這個你該明白吧？我們是什麼關係，你為何不進不退，從不表態？她在寄給檀柘的信中屢屢提到這個。當然他是從來不回信的，不過菩提已把這沒有回應的傾訴當做習慣。她寫給他的信也越來越長。此時她想……同是男生，若檀柘在身邊，他應該能告訴她，秦履真的想法吧？
    “我們單獨出來的次數已不少了。”秦履真凝視遠方：“不過我覺得這是最輕鬆的一次。”他頓了頓，又用極低的聲音說：“不必對你有陰謀的一次。”
    “陰謀？”菩提隻捕捉到了這一個詞語。
    “……”他笑了笑。若說曾經他身上的謎隻是小小的，經過六年的積累，此時已沉重到讓菩提不能承受了。
    “你為什麼總是這麼多謎？”
    “謎？”他把雙手放到腦後：“我也不想。”
    鐵軌邊的樹木上野禽不斷地鳴叫著。這雜亂尖細的鳴叫聲穿插在他低沉溫和的聲音中，和著樹葉的簌簌聲，如同奇怪的交響曲。
    “那……你覺得，我們現在算是什麼關係？”菩提蒼白著臉，終於問出這一句。她緊握著手，指甲已陷進肉裏。她忽想起幾年前的司棋。當時的她，想來也是這樣忐忑的吧。
    “我發現你其實還不壞。”他卻答非所問。
    “那你為什麼要對我保持距離？”菩提咬著嘴唇問。“是不是為了保護你的秘密？不想讓我解開你的謎？”
    說完後，她自己都嚇了一跳。
    她從未想過，自己會以這種“蠻不講理”的語氣與他說話。
    他也未料到她會這樣激動。他瞪著眼睛看著她。菩提被他一看，忽就覺得自己真的是一點理也不占了。她不敢與他對視。
    她手足無措，想要躲開他的眼；但他目光灼灼，照得她無所遁形。
    猛然間，她覺自己的手被人握住。
    緊握的拳頭被一隻幹燥溫暖的手舒開來。
    菩提懵了。
    “我沒有躲。”他快速地說。他的臉上竟也浮起一點紅暈。
    他牽著她的手走了兩步，忽又放下來了。
    “我唐突了。”他說。他又看了看腕子上的表：“五點多了。我們下去走走，就繞回去了。”他走下鐵軌，往縱橫交錯的小路上拐去。
    他穿著深藍的布褲子與白的上衣，這樣站在金黃的油菜花間，對比的顏色猛然衝擊著菩提的眼。“下來吧。”秦履真對菩提招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