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總是神出鬼沒。菩提在上下學時，從未遇見他。每逢周末俠客，秦履真都是急匆匆地便走了。菩提從來趕不上他。
    說起來秦履真還真是“三無”少年。菩提隻知他家在南柯鎮附近的寧橋鎮。但菩提從未去過寧橋。她也從未見過他的家人，即便是所謂“家長會”，他也總是最特殊的那個，家長從來缺席。
    此時，他照例靜靜地坐著看書，桌上卻擺著一隻透明的食盒，盒蓋是揭開的。菩提眼睛一掠，隻見裏麵擺的竟是青白的柚子。
    反季節水果？貴死了，他真舍得。菩提訕訕地坐下來。
    “吃。”他不抬頭地說。
    “啊？你是在跟我說話？”菩提指指自己。
    “柚子，你吃吧。”秦履真淡淡地說。他對她笑了笑。
    菩提眼皮子跳了跳。他知道我喜歡吃柚子？或者……這隻是巧合？不管了，送上來的吃食，不吃是傻瓜。她伸手便往盒中抓過去。
    秦履真卻伸手將她擋住了。他的手幹淨修長。若非骨節有些突兀，可以說是菩提見過最秀氣的一雙手。
    “幹什麼？”
    “洗幹淨了再吃。”他慢條斯理地說。
    “……”菩提漲紅了臉。秦履真是極愛幹淨的，他的衣服也幾乎是每天一洗。菩提自己呢，卻稍有些邋遢。
    匆匆洗了手回來，濕淋淋地抓了一瓣柚子在手中撕著吃。秦履真看她未擦幹的手，皺了皺眉頭，但還是沒說什麼。
    柚子……菩提轉過身去，慢慢地吞咽著。她又想到了那天走向綠園的那女人——或者說是異生。
    是不是應該去綠園看看……菩提家雖在綠園附近，但她從未進去過。
    在危險與鴉片般的好奇心麵前，菩提覺得自己已要錯亂了。這是身為誌異師的宿命吧？
    她正胡思亂想著，忽覺有人在她肩上輕輕敲了敲。
    回頭，秦履真從抽屜中取出一部書遞給她：“有空胡思亂想，還不如讀書。”
    菩提滿頭黑線地接過紙張發脆的《夢溪筆談》。
    “對了，最近我要到親戚家住幾日。”
    “？”菩提摸不著頭腦。他有必要給自己說這個麼？這好像是很私人的事情吧。
    “我叔叔家在柳河上遊。”
    “柳……柳河上遊？”菩提嘴都何不攏了。“我家附近？”
    “據說夜間擠巴士很困難，所以打算借你的自行車。”
    “那我怎麼辦……”
    “我載著你。”
    菩提幾乎神經錯亂了。她結結巴巴地問道：“什……你什麼時候去？”
    “從下周開始吧。把你的車擦幹淨一點。”
    菩提此時靠在他桌上，他連桌麵都擦得光可鑒人。她看了看自己有一塊小汙漬的袖口，訕訕地與他的桌子保持了一點距離。
    “剩下的，你都拿去吃吧。記得吃完後把盒子洗幹淨。”秦履真指了指那盒柚子。
    4。
    夜晚。
    帶著柚花香氣的風從綠園方向襲來。
    “嗨，嗨？”景亦然大驚小怪地對菩提道：“你看你看，這不是咱們上次見到的那個往綠園走的女人？”
    菩提的目光停駐在柳河河岸上。那女人——或者說是那異生，她背對河麵，靜靜地立著。她頭頂上恰有一盞昏昏的街燈，菩提能見她穿著綠的長裙子，一頭極長的頭發披在腦後。
    不知怎的，菩提忽就想到了消失已久地樹靈桉生。她——或者是柚樹的樹靈？
    菩提騎著車從她身邊掠過。她看清了她的臉。她生得白如瓷，一雙如飛蛾觸須的眉毛飄在帶著狐媚意味的桃花眼上。
    她對菩提眨了眨眼睛。菩提沒有感受到她的惡意。
    “她剛才看你的眼神好奇怪。這女人，不會是精神病人吧？怪可怕的。”景亦然打了個哆嗦。
    菩提默然。
    接下來幾日，每回都能見那女子或在河岸默默佇立，或往綠園方向匆匆地趕。景亦然越發覺得毛骨悚然。但菩提卻越發覺得，她是沒有惡意的。她的眼裏似含著許多故事。
    5。
    又捱過一周，周六下午終於放學。景亦然因家中有事，被接走了。秦履真自然是一下課就不見蹤跡。
    不過這日菩提也樂得一個人。
    她要去綠園。
    對異生的探求與好奇讓她幾乎寢食難安，她必須去看看。
    春末夏初的季節，天氣已熱起來了。太陽明晃晃地在天上，烘得田壟中的植物散發出青澀的氣息。菩提慢慢地蹬著車，被那澀味熏得迷噔噔的。這樣的天氣讓人懈怠，沒有鬥誌。
    她已想了整整一周，要去綠園探個究竟。但她還是害怕的。她明知那是個力量不弱的異生。
    綠園就在如一塊流動琉璃的柳河左邊。
    擋住田野的一排小青瓦房間開了一個豁口，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通過去，遠遠的便能見一道暗紅的牆，繞出一個好闊的園子。
    她躊躇著前行，終於到了園門口。
    濃重的柚花香撲麵而來，幾乎把她壓倒。甜中有沉沉的澀，嗅得太多，如飲酒一般能醉人。這味道讓她想起自己在濛竹鎮懵懂無知的童年。她不住的緬懷，卻不知多年後，這個時刻又被緬懷了。
    菩提架好車，有些手足無措地站著。這是她第一次到綠園。近看時，那暗紅的牆已是十分斑駁，看來有些年頭了。園門口本是高高的鐵柵欄門，但已朽爛。現今隻有一副竹片編起來的板子掩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