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這樣輕易就侵入你心中。”它的聲音再次在她耳邊響起。
    “你喜歡貓……不過我當貓已經膩啦。我已經做了九年的貓，我想嚐嚐做人的滋味。你看，我付出了這樣大的代價！”
    “今天晚上的月色這樣好，偏偏你又撞過來，我就不必再麻煩去找別人了。我們來做個交換，好不好？你來做一隻自由的貓，我來取代你。”
    “不要！”菩提口不能言，心中暗道：“秦履真，快幫幫我！蒙住我的眼睛！”
    “不要做徒勞的掙紮了喲。”貓臉上露出一個大大的笑：“他動不了了。我讓他像石頭一樣，傻愣愣地站在你旁邊。他會親眼看見我變成你……你變成貓。”
    “我終於獲得了這力量，你知道，多困難麼？”那貓停止發笑。它退後了兩步，前爪揉著落在地麵的頭顱。石磚地麵上，長長的一溜都是血跡。
    “這是第幾個？對了，是第三十六個。我已經幹了好幾年，生了好幾茬。我吃掉它們的心。你看，它們從我的肚子裏出來，我再把它們吃進肚子裏。這樣多好。”
    “瘋子！”菩提額上涔涔地落下汗珠子。紛揚的櫻花不斷飄落，那貓動作優雅而嫵媚地搖著自己的尾巴。但它竟已謀殺了三十六個自己的孩子。它胸前大片暗紅的粘，那是它殺戮的鐵證。這本是恥辱的，但它竟帶著炫耀的姿態，把那暗紅展現給她看。
    “現在好了，我馬上就可以成為你。”它眼中猛然迸射出一點綠瑩瑩的光，它開始慢慢退後，退向自己孩子的屍骸，菩提竟也不自禁地跟著它的腳步動起來。
    “你們喜歡說‘付出才有收獲’，我付出了那麼多，你也該乖乖地讓我收獲了。”它似乎對自己能說出這樣水準的話感到很得意。
    菩提此時靠在櫻花樹粗糲的枝幹上。她腳邊有一個淺淺的坑，坑中滿滿的都是屍骸。原來它每日殺死自己的孩子，就將它們埋在這裏。
    菩提腦中一片空白。
    那貓將自己沾血的身體靠近她，它人立起來。它背向月光，那藍白的冷光在它身前形成一個影子。
    它的目光仍舊與她相接。
    菩提隻覺從它眼中氳出一股細細的線，那線順著目光，侵入了她的眼。她嗅到了格外濃烈的腥甜。她發現，她漸漸地，不能感受到自己的雙足，那麻痹不斷向上蔓延，侵蝕她的腿，她的身體，她的雙手。
    真好笑，我就這樣完蛋了？以前每次都有轉機的。她想。從此以後，是不是真的要做一隻貓？真卑鄙啊……或者，自己做了貓後，也可效仿她——
    菩提悚然，自己怎會有這樣惡心的想法？！
    她絕望地看著它。月光，寂靜的院子，櫻花，多好的景色、可惜這裏進行過謀殺。
    忽然，她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怎麼可能？為什麼他每次都會給她驚喜？
    麵前的貓方發現她的異狀，它匆匆地要轉過頭看身後。
    然而它還來不及動作，便有一隻骨節突兀的手，死死地卡住它的脖子。另一隻手抓緊了它的身體。那雙手輕輕一扯一抖，方才還趾高氣揚的它，便如半滿的布袋子一般耷下去了。
    這一瞬間，菩提感到所有的知覺都回來了。
    她腳下一軟，坐在地上。屍坑中的血液染紅她的衣角。
    “秦履真……秦履真……”她低聲地叫著他。
    明明不能動彈的秦履真，竟忽然出現在那邪物的身後，將她解救了。
    “別怕，已經沒事了。”他蹲下身來。他背對著月光，菩提不大看得清他的神情。但她想……必定是柔和的，就像上回，在永安山，她一身的灼傷，他扶著她。
    “你到旁邊，等等我。”他雙手忽就放在了她背後與腿彎上。好像不用什麼力氣似的，就將她打橫抱起來。
    他很快地走兩步，將她放在一邊的地上。她仍覺身體軟軟的，喉嚨中還是有東西湧上來。她想吐。
    “等著我。”他又轉身回去。他將那死屍聚在坑中，尋了浮土，埋了起來。菩提看著他清瘦的身體在樹下慢慢的動，他做什麼事情都這樣認真，容不得絲毫分神。
    8。
    他終於走回來，在她身邊坐下來。他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你看，這花，明年必會開得更好。”他說話的時候又麵無表情了。菩提惱他，見了這樣慘絕人寰的屠殺，還有心談花。
    “你……知道剛才發生了什麼了？”
    “那貓邪門得很，殺了自己的崽子。你不知怎麼回事，竟跟著它走過去了。我便跟過來，索性了結了它。”
    “？！就這麼簡單？！”
    “還能怎樣？”秦履真蹙起眉毛。
    “不對。”但她也不再問了。她覺得他明明什麼都知道，他也該知道，她是心知肚明的。但他就是不肯承認，要維護這一層紙。
    他本身就是個謎。即便是檀柘，當他知道了異生，聽了她說的幾件事情，都有些心驚，但他秦履真呢？始終都是這見慣不怪的樣子。
    好吧，你這樣給我打啞謎，總有一天我會猜出來。菩提想。
    “你以後還敢不敢來這裏？”秦履真忽問道。
    還敢不敢？菩提抬起頭，櫻花樹碩大的樹冠上，花開得還是那樣繁盛。但樹下，竟埋著那樣多的骸骨。它吃掉的是自己的孩子。現在它們被埋在了一起。
    “你應該開始……學會淡漠一些。”他說。他自己在這方麵就做得很好，與人交往都是有禮的，同時也有不可逾越的距離。
    “……我現在還覺得很惡心……”菩提看著自己的雙手，她的身體。這些差一點就不屬於她了。差一點就被一個殺掉自己孩子的凶手奪去。“我不能想象……為什麼還有這樣殘酷的事情……它們是它的孩子——”
    “這有什麼呢。”他把手枕在腦後。“以後，還有更多你想不到的事情。”
    “不是所有人和事，都如表麵看起來那樣溫和。你總不能一直是小孩子。”他竟然用教書先生一樣的刻板語調與她說話。
    “……我……”經曆過許多危險之後的菩提，情緒已穩。但她仍是懨懨的。
    “以後還是來吧。”他又用命令的語氣說。
    菩提有些不甘，為什麼他這樣霸道？他們很親近？若親近，他為什麼又不願承認。
    “你看，”他絲毫未覺出她不滿，他雙腿盤起來，伸手又指向櫻花樹。“其實即便你知道事實有多殘忍，但它畢竟已過去，不必為它神傷。你隻需看，這花開得多好，享受現存的就好了。你不是很喜歡麼？”
    他難得說這樣的話。
    菩提抬頭看去，月光下的櫻花還是開得那麼好。但她總覺它是沾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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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菩提呼出一口氣，手下一用力，在最後一個字後頓頓出一個墨點子。
    對麵床上哄孩子的女人帶著防備地看了她一眼，又與孩子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