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上的衣衫如融化一般消失，她的身體露出來——頸子上出現一對腮，蜿蜒的鎖骨盡頭生出如魚鰭一般的層疊藍膜；纖長的雙腿化作直立的藍瑩瑩魚尾，細小鱗片堆積，她輕輕一動，那鱗片便閃現出海藍寶一般的光暈。
    此刻，她蹙起眉頭，薔薇色的嘴唇輕輕的開闔；雙手又猛地抬起來，快速地連續按下。
    一道巨大的陰影自一旁的海水中猛撲向少女。定睛一看，卻是海水凝作一隻巨手，帶著轟然巨響按了過來。
    少女雙手緊握匕首，身體快速閃開。隻有零星幾滴寒冷的海水濺落在她臉上。再看那“水掌”擊落處，一塊巨大的礁石被拍作幾塊，碎裂了四散開來。
    那巨掌一擊不中，散作水花，在舒舒的操控之下，又凝結起來，向少女拍了過去。“在海邊跟你動手，我真是吃大虧了……“少女的聲音懶洋洋，動作卻不慢。十分輕易地便躲開了。
    “鮫人小姐，我對你沒有惡意，請你停下來可以麼？”少女並不反擊，隻是一味躲藏。她身形十分靈動，躲藏起來遊刃有餘。那巨掌仿佛隻是故意與她擦身而過一般。
    舒舒見幾合下來都拿她不住，況她這話停在口中簡直似嘲諷。她銀牙一咬，口中卻發出尖銳地聲音。那聲音十分急促，又不斷轉折，如一柄利刃迅速遊走，幾乎把海邊潮濕鹹腥的空氣都割裂。
    這異聲傳入少女耳中，她眉一蹙，神情中有些痛苦之色，身子也開始顫抖起來。
    要成功了麼？舒舒想，臉上也露出了些喜色。
    誰知那少女卻猛發出一聲長嘯，音落時卻將右手匕首銜在口中，手卻往腰間摸去。她著了裙子，腰上卻係著一隻小小刺繡香囊。抽開係索，從中掏出一枚龍眼大小的暗紅丸子塞入口中。
    她的神色已如常了。
    “我真的對你沒有惡意，停下來，可以麼？我不想傷害你。”少女道。
    怎麼可能？她怎麼可能又恢複如常？舒舒眉毛都擰在了一起。她口中尖嘯卻不停，雙手又繼續按下，接連幾隻“水掌”向少女撲去，幾乎封住了她的所有退路。這一擊耗去舒舒太多精力，她本就蒼白的臉上此刻愈發沒有血色。
    “真的要這樣？”少女雙刀一錯，反握在手。足下一點，借勢旋轉起來。雙刀護在身周，在淡淡藍光照耀下，如繞了一匹白練。
    那“水掌”迅速將少女湮沒。
    是不是得手了？舒舒心中惴惴的。這女子行蹤詭異，身手也好。跟蹤她至此，誰知她懷了什麼心思？鮫人對取珠者向來是嚴懲不貸，即便取了性命，也不為過。
    思忖間，卻見一道白影自四濺水花中飛出。舒舒還來不及動作，那白影已襲到她身側。
    “我真的無意取鮫珠，你的確是誤會我了。”涼涼的刀刃貼了上來。少女略沉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
    8。
    事情總有轉機。
    “請停手！”一道低沉悅耳的男聲由遠而近傳來。“誌異師，請停手！”
    少女笑起來：“終於可以澄清了。”她銜刀入口，猛地一推，將舒舒推向那聲音來處。
    鮫人的身體在空中轉折，海麵伸出一隻水凝巨手，輕輕將她托起。
    浪中卻有個生得異常俊美的男子，笑看向少女。“閣下應該是新一任的誌異師吧？請問尊稱？不知目連大師與紅鳶前輩還好麼？原來紅鳶前輩的匕首，已經傳了人了。”
    “他們很好。我是菩提。”少女點點頭：“今天與閣下族人起了爭執，也是我有錯在先，不該跟蹤過來的。”
    男子笑道：“這倒沒關係，我族與目連大師向來交好。隻是……”他麵上露出一點難色：“不知那一位……”
    “哪一位？”菩提一臉迷惑。
    男子一怔，笑道：“卻是我多言了。菩提小姐自回去問目連大師便知。”
    菩提氣結，死和尚什麼都不肯透露給她，怎麼問？
    男子見菩提似有些不喜，抱拳道：“今天舒舒不知好歹，竟與我族的朋友動手，實在不該。隻是舒舒她天性好玩，早年央求族長，化作人形在地上呆了四年，有了許多人的習氣，卻族裏的規矩都忘了，我代她道歉。”
    菩提點點頭，不以為意。隻是她心中苦笑，看來，與異生的糾纏，是怎麼都躲不開的。而心中的重重疑惑，反倒又多了一個。
    “說來既是故交後輩，這一串碧水珠，是海中老魚腦中所結，可避尋常水獸，權作見麵禮，也算是略表歉意。”男子雙手結印，一朵水花托著一串亮晶晶珠子送到菩提麵前。菩提一看，那珠子通是靛青色，光滑潤澤，細細的隻有小指蓋大小，不知拿什麼穿起來。菩提也不推辭，戴在腕子上，涼浸浸的倒很舒服。
    “既然如此，那我就送舒舒回去了。以後有緣，咱們許還有一見。”男子對菩提笑笑，一瞬間光風霽月一般，讓菩提都有些不好意思看著他。
    “後會有期。”
    一雙鮫人消失在波濤中。
    9。
    菩提一個人站在海邊，這夜天空無月，倒有幾點星子。大片的海麵黑沉沉的，鹹腥的海風吹過來，有些涼了。
    這海與想象中地海到底不一樣：沒有金色的沙灘，沒有碧藍的海水，沒有椰子樹，海鷗，身邊也沒有人一起。菩提心中默然。說起來，又有多少事情能夠遂意呢？就連自己，巴巴地躲出來，也會遇見異生。
    不過在黑暗，寂靜與寒冷中，人總能清醒一點。她想起剛剛揮別的鮫人，這真是不可思議吧？這樣的傳奇，怎麼能與平常的生活平衡？她又想起那個見過幾次的男人。她離開烤串店地時候，他是那樣茫然，但他也終將回到自己的日常，而非想自己這樣飄著。
    一疊疊謎團將她湮沒，她發覺自己這樣孤立無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