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菩提慢慢向樓下走，她實在是太累。
    “對了，菩提！”江心又把她叫住。
    “怎麼了……”菩提心煩。
    “白蘞的事情，是不是真的和你有關？”
    “……”菩提火起，卻不欲與她糾纏，自離開了。
    江心一個人站在樓梯口，目送菩提消失。她手上仍不住地摁著手機鍵盤，不斷的音樂提示有人給她發著信息。
    忽然短信提示音換作通話提示。她終於耷下眼皮看了看——屏幕上閃出一幀許一妙的照片。她摁下接聽鍵。嘴角掛出一貫類似冷笑的笑容。
    “也不知怎麼回事，她居然真的答應。打賭贏了，說好了哦，今晚上你們請我吃大餐。”
    2。
    短途火車轟鳴著。菩提靠著窗子坐，看窗外風景掠過。說來也沒什麼好看，北方平原一貫荒涼。而火車內地情形也極糟糕：硬塑料凳子上鋪著暗藍的布，看起來有一塊一塊的汙跡。地上有零星的果皮與紙，因不通氣，人流混雜，天氣也熱起來，空氣粘稠，混合著熱氣，水果的酸，還有汗味。令人十分難受。
    旅程是無聊冗長的，不過菩提心中卻好受許多，仿佛已從那些陰雲中逃出。況她自內陸到了近海城市禦水，竟未來看過一次海。說起她自幼對海也是有向往的。隻是到了禦水之後，總無機會來。曾也與檀柘計劃過去海邊，隻是行程每每擱淺。這次陰差陽錯地跟著許多人去海邊，真是機緣。
    同行一共三十一人——菩提班級加上江心。大家混坐在一起，十分熱鬧。雖然壞境惡劣，但玩牌，真心話冒險，其樂融融。不過菩提與他們不熟，隻自己打發時間。
    火車駛離禦水市，菩提知道自己與秦履真的距離在拉大——或者，何必要想他呢？出來是為散心的。把一切都放下幾天。
    把秦履真從意識裏抹開——同時抹開的還有檀柘。
    “菩提，要不要吃一點？”鄰坐的戴眼鏡男生忽遞過來一袋子櫻桃。菩提看那袋中之物。硬挺的，暗紅的大顆粒，皮上微微泛光，頗有賣相。
    不過菩提卻無胃口。這是所謂cherries，自國外引種來的車厘子，價格極貴，約莫三四十塊錢一斤，菩提窮學生向來消受不起。況它與菩提幼年時候吃過的櫻桃不同，這外國種卻不酸，也不大甜，隻是水誇誇的，沒什麼味道。
    菩提更愛吃的是“土櫻桃”，顆粒小一點，軟耷耷的，未熟時極酸，即是熟透了也是甜中有酸，但極其有野外的鮮趣。
    菩提本十分懶散，見這櫻桃，忽想起什麼，搖搖手，拒絕了。一麵拒絕，卻笑著輕聲道：“看到櫻桃，我卻忽想起曾在一部書上見的一個小故事。”
    菩提身邊是戴眼鏡的男生，對麵還有兩個女孩子。這三人方才正在玩撲克，聽菩提開口，都有些詫異。她從來不愛說話，難得主動開口。
    菩提見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自己，不禁笑得眼睛眯起來。她與他們向來無甚交集，看來在他們心目中，她已成為“奇怪”“神秘”代名詞。因心境已好了許多，也正有些無聊，便道：“很奇怪嗎？我臉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還有些誇張地瞪眼睛吐了吐舌頭。
    “哇，菩提，以前一直以為你極內向，想不到你有俏皮一麵呢。”對麵坐的女孩子淩藍道。
    “……嗬嗬。”菩提無話可說，隻好訕訕笑了兩聲。她雖然對生人是懷著戒備的，但並不意味著她不能在新的環境中結識新友，與人熱絡相處。她對學校的疏離，隻是因為自己誌異師的身份，在潛意識中暗示她不要與他人有太多來往。
    “菩提……”淩藍見菩提神色有些尷尬，慌忙道：“開玩笑啦，你要講什麼故事？”
    菩提微闔上眼睛。她也不知自己怎麼忽想把那個故事告訴他人——她的經曆太多，難得這一件湮沒於眾多記憶中的一小件今天忽然被挖掘。或者說，那些傳奇，本身就有被傳誦開去的欲望吧？
    反正……換個名字，如換了個麵孔，哪個又知道故事裏的人，到底是誰呢？
    她又看了看袋子中的櫻桃——或者說是車厘子。那樣硬挺，光亮，色澤純粹，真“西式”。
    “這個故事……”菩提取一枚車厘子在手中，捏了捏，好似蠟塑的假果子。“是這樣——”
    【櫻桃】上。
    夏初的時候，新上來的兩門水果都讓東萊喜歡。一樣是草莓——但凡女孩子，大抵都喜歡它，酸酸甜甜的，賣相也好。另一樣就是櫻桃了。若說草莓還帶著更多的“可愛”成分，如七八歲的美貌女童，那櫻桃便像十五六的少女，已初解一點風情，有小小的嫵媚，卻又青澀羞怯。
    當然，這樣的比喻，東萊七歲的時候是不懂的。那時候她隻是很喜歡這兩種果子的味道。尤其是櫻桃，好吃也好玩。有兩粒生在一起的，有綠枝子連著，恰可以架在耳朵沿子上，紅裏嵌著幾縷黃絲的小珠子襯著兩支細細的綠，如青絲線上吊著的瑪瑙珠子，真好看。
    不過那時的東萊自己和“好看”不大沾得上邊。七歲的東萊不知怎麼，忽就長得圓滾滾。不過好在年小，即便不是纖細好看，好歹也可以算作“可愛”一類。同父母外出，見著親戚朋友，都少不得誇她“像麵捏的娃娃”，是說她白白胖胖？反正誇獎是聽不厭的。
    閑話休提。
    這天是周末。東萊的母親又買了一斤櫻桃。那時節櫻桃價賤，幾塊錢便可買一大袋子。水果販子也不多，大都是著藍布衣的老嫗背著竹簍到南柯鎮來賣：竹簍裏一層層鋪著葉子，葉上市密密的櫻桃，綠翠紅豔，好看。
    母親中午給菩提煮了小蝦米餛飩，放下櫻桃，又外出辦事。那日父親也不在家，東萊也樂得無人管她，便自開了電視看動畫。
    東萊家住的是父親單位安排的小公寓，十分狹窄，也有些年頭。因背陰，光線不好。整個屋子裏的家具又都是暗色調，看起來灰撲撲的。東萊坐在暗棕的舊沙發上，看著電視裏卡通人無跳來跳去。她一麵用白胖的小手去抓袋子裏的櫻桃，幾粒一塊塞進口裏，咀嚼後噗噗地吐出一串小白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