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初心 第二十一章 蜚(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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菩提一驚,還是不動聲色道:“萬一我告訴旁人?”
“你不會。”裴宣微不疾不徐道:“說來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真是微妙。我們本互相不對眼,此刻忽然湊在一起,又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了。”她摸著自己的下巴:“你現在不討厭我。你怕麻煩。你……與人交際絕少。這樣看來,你怎麼會說出去呢?”
菩提被她說得目瞪口呆。
“不過……”她嘴角耷下來:“我隻怕,你不願意聽。像你這樣怕麻煩的人——”
“你若聽了,恐怕會卷入我的夢靨。”
裴宣微圓瞪雙眼,一張小臉緊緊繃住:“你要不要聽?”
3。
我要不要聽?菩提有些頭疼。她經曆過無數危險。加之一年前目連和尚的叮囑,令她越發謹慎。不過她也知道——怎麼躲,都是躲不過的。
那麼,裴宣微的事情,是不是也與異生相關?她……又是為什麼,忽然要告訴與她無親無故的自己呢?
“不要太過多疑。我隻是……想要講出來而已。同樣有秘密的你,應該也明白這樣的感覺。”
菩提眼皮一跳,一陣思量後,方小心翼翼問道:“你的秘密,是否……常理難以解釋?”
裴萱微動容——盡在她意料之中的對話裏,忽然出現不確定因素。她的嘴角緊緊抿起來。屋子中光線暗淡,微塵遍布,她僵硬的神色襯得格外詭異,看得菩提有些發怵。
突然,她眼睛眯起來,笑了。一霎雲開雨霽。“竟被你說對了。那麼——你願不願聽?”
果然是……異生?該來的,總會來。菩提無奈點頭。
“那麼……你看到了,不要怕。”
裴宣微猛然站起身來。她身量比菩提高半個頭,穿著帶格子邊的長毛衣——做工精致,價格不菲。她居高臨下地看著菩提,慢慢解開領口的幾粒木口子,左手又猛然把右麵袖子一扯,露出半個肩膀。
“呀……”菩提忍不住一聲驚呼。
她瘦極了,兩根鎖骨突兀地橫出去。在右麵鎖骨盡頭,卻有一道暗紅的痕紋生出來,蜿蜒著蔓延至光滑的肩頭,那痕紋看來卻似一匹獸,頭上生著兩枚尖尖的角。
“這個可不是紋身呢。”她自嘲般地笑笑。
“為什麼……為什麼沒有氣息?”菩提暗自忖度。這痕紋,大抵就是異生吧。可是她卻絲毫感受不到異生特有的氣息。
“今年我十六歲。它在我身上,生長了十六年。”裴宣微的臉上帶著悲憫——或者說是自憐?她輕輕拈起掛在胸前的一枚暗沉沉的方牌:“若不是因為這個,我早就不該存在了。這東西,我從不離身。”
菩提細看那牌子,上鐫了許多繁複紋路,質地非金非石,卻有別樣的光澤。難道是木頭?看來果然是已有不少年頭的舊物。若它果有些奇效,就難怪自己不能感受到異生氣息。
“看清了麼?”
菩提默然點頭。
裴宣微又將衣裳扣上。“怎麼樣,有沒有嚇到你?”
“沒有。”菩提回答著,心中卻對她有了更深一層的憐憫。她竟和惡意的“異生”共生了十六年?那將帶來怎樣的痛苦,菩提難以想象。那麼——裴宣微的心智改怎樣堅定?她要有怎樣的勇氣?才能活下來,還活得,起碼看起來很好。
“眉毛都皺起來了。”裴宣微還是笑:“想必你還是有一點怕的吧?不過你也算勇敢。準備好了喲,下麵,我要開始講故事了。”
她深吸了一口氣,緩緩道:“之前,我都從未與人說過呢……”
【裴宣微】
我叫做裴宣微。
我的父母工作在臨江市,因為善於經營,可以為我提供優厚的物質生活——即便在富人數見不鮮的臨海城市臨江,我所得到的物質保障,也是極少有人能夠比得上。
但是——你們不要為此羨慕我。
你們或許常聽人說過所謂的“不祥之人”。我想我便屬於此類。
我出生時,肩上便帶著暗紅的痕紋。隻是那時還小,那痕紋隻是小小的一點,看來不過蠶豆般大小,常人見了,隻道是朱砂痣,並不以為意。
嬰兒時期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不過後來聽旁人說,在我出生後,父母歡喜地帶著我回家,然而,在回家的路上,正過一架橋,父親駕駛的私家車卻險些與巴士相撞。幸而我們一家安然無恙,然而慌忙閃避開的巴士卻斜斜撞上後麵的車輛,一同炸裂,落入河中。
“車輛的殘骸帶著轟然巨響,帶著呼嘯的風,帶著紅的火焰,帶著絕望的叫聲,從橋上飛速落下。”為我描述事件的人這樣說。我可以想象那如同地獄一般的慘象——車上的乘客,無一生還。
回家後,父母額手稱慶。他們以為我命好,能夠躲過一劫,又怎麼能想到——我就是災難的源頭。災難將會降臨到我身邊人們,而我自己則會一直好好地活下去。
父母的工作繁忙,於是聘請了保姆照顧我。這件事我當然也是不記得的。隻是聽說,請來的保姆是和藹的中年女人,家裏本有正在上學的兒子,卻因貧困,放下自己的孩子,反倒來照顧一個毫無相幹的人。
她把我的一切都安排地井井有條。她甚至還漸漸真心喜歡上我。她每天下午帶著我外出散步,帶著我看外麵的世界——雖然我什麼都看不懂。
直到那一天。
據說那天的天氣很好。她照例帶著外出,在家附近的公園裏漫無目的地走著。或許她正看著我,眯著眼睛,腦中想著自己的孩子——又暗自慶幸,這份工作並不太艱難,還有優厚的薪水。
一麵想著,她把嬰兒車停在樹下。她便坐在草地上,休息一會。
那是春末,植物都豐盛起來。草地上有園藝工人用割草機檢修。在陽光的溫度下,碎掉的草葉散發出濃烈的香味。真是催人睡眠的好天氣。
她舒服地坐在我身邊,我當然不知道當時的情形——但即便是現在,我閉上眼睛,也能將那一幕想象出——
廣闊的草地上,一派其樂融融的景象。偶見小孩子來回奔跑,園藝工人乘著割草機在遠處緩慢地工作。
這是多好的天氣——她大概這麼想著。
然而耳邊忽傳來小孩子的尖叫與機器的轟鳴。
她轉過頭一看,遠處的割草機竟飛速向這邊過來。園藝工人的臉扭曲著,他大聲地叫:“讓開!快讓開!”
她張大了嘴,想要叫喊,卻發現喉嚨中發不出聲來。她想要站起身來,卻發現自己竟似一點力氣也沒有。
即便是慘叫,也出不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