桉生果然再未出現過。
    菩提心中戚戚，卻無可奈何。隻將時光捱過。幾天後，秦履真倒是回來了，似乎氣色很好。問他請假做什麼了，也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但笑不語。檀柘照例在一邊插科打諢，菩提看著他的笑容恨不得上去掐一把。
    “桉生，你回來好不好。”每夜菩提都會對著窗外的大桉樹低語。她記得曾經的晴天，雨天，白天，黑夜。夕陽與月中的樹影，曾棲息貓頭鷹的巨大樹枝。菩提卻親眼見它一日日地虛弱下去。
    表麵看來，生活不鹹不淡，仍是舊樣子；一切似有條不紊，菩提在學校裏也就同周圍幾個多說話，他人不論。天氣漸冷起來，不覺便是過年，熱鬧。年後是春天。
    菩提對桉生始終抱著一點僥幸的心態。到了春天，她越發地期待與緊張。眼看草木都發了芽，鵝黃成淺綠，綠又漸漸地深。菩提翻看日記，想著那能夠聽她說話的“靈”。然而窗外的桉樹始終支棱著突兀的枝子。黑壓壓的一片死氣。
    “桉生，你怎麼不著一句話就不見了？”
    她常一個人讀日記。梳理那些字句——又會忽而想起自己曾經經曆過的那些亦真亦幻的事物。除卻日記本上稚拙的文字，桉生存在過的痕跡漸漸虛渺。待到四月份時，已經過了清明了。外麵一片綠——菩提是確鑿知道，她不會回來的。
    說起來似乎有點不公平，也有一點無恥，菩提簡直把她當做“垃圾箱”——她的話統統都倒入樹靈的意識裏。她總是急迫地對她說許多話，不管她是否能夠聽明白。自幼的經曆讓她感觸格外的敏銳，她的問題和抱怨總是很多。
    她無人可訴；也為著一些想法的奇異而不願意說與人聽。思維阻塞，是桉生這樣一個“安全”的存在讓她得以傾瀉。並且她清晰地明白——這個“朋友”與她不同。“她”是“它”。
    在感情之外，菩提更多的是需要。需要所謂朋友與傾聽。桉生的消失讓菩提在很長一段時間保持難過。當然，十二歲的她不能理解太多。她僅是難過而已。到後來，那難過漸漸有些淡了。更多的是懷念。
    還有疑惑。
    她怎麼就這樣悄無聲息，毫無預兆地消失了？
    四月十來號的某日，恰是周六；因歇周末，菩提下午便回家了。約莫四五點鍾的樣子，到了院子外，忽覺有些怪異，愣了半晌：“桉樹……桉樹不見了？！”
    心中一梗，猛奔入隔壁院子。
    隻見院中空空如也，僅有街燈立著。正中央原先是大桉樹的地方，僅餘一截光禿禿的樹樁子。
    “桉生……桉生……”本已漸淡下來的難過猛然侵襲而來。
    “樹早就死啦。今天終於砍掉了——也是它平日裏擋了光線，煩人得很。”手院子的老頭子踱步過來。“砍了好。亮敞得多。”老頭子背著手又走開了。
    “砍掉了？砍掉了！”菩提失魂落魄地走開。
    7。
    她是不是死了？她這樣，該算是死了？
    這大抵是菩提第一次如此近距離麵對死亡。即便“她”並非完全意義上的“人”。
    8．
    一幫小子玩得大汗淋漓，臨上課了方返回座位。檀柘自然亦是其中之一。四月中天氣已暖了，檀柘額頭上閃著汗珠子，寸許長短發亦是濕淋淋。他氣喘籲籲地坐下來，把外套扔開，隻穿一領單薄的襯衫。他齜牙咧嘴，還拿書作扇子扇風。
    後座的菩提眼睛紅紅地趴著。
    不妨檀柘猛回過身來。
    “菩提，怎麼最近老是沒精神？“
    “嗯。”菩提還是趴著。
    “是不是偷偷跟後麵那位告白被拒絕了？”檀柘撮著牙花子壞笑，聲音壓低了。
    “滾。”菩提不想搭理他。不過說起秦履真，這些日子來，兩個人的關係竟也微妙地近起來。比朋友多一點客氣——每次對話都似在打機鋒，用好多心思。
    “我也發覺菩提不開心。”一貫高深莫測的秦履真的聲音忽然響起來。菩提如給踩了尾巴的毛，猛然抬起頭看向身後。
    男孩子手裏的書還未合上，麵上笑容平和。
    “一些事情，隻當做是做夢就好了。你要過的，是現在這樣，最真實的生活。”秦履真的話仍舊是高深莫測。檀柘傻笑著未去細聽；菩提卻猛覺出一股一點耐人尋味。
    他……好似知道自己的經曆一般。或者竟連桉生的事情，他都一清二楚？聯想他曾問過的蹊蹺問題，菩提驚出一身冷汗。秦履真屢屢會說出這樣的話，菩提時疑時不疑，折騰得難受。
    “其實還算是適合的。”秦履真落落大方地看了菩提半晌，又自顧自埋頭看書。
    他說什麼？腦中已成漿糊。
    菩提尷尬時總愛找事情做。又埋頭收拾桌肚子，那本花殼子的日記簿在麵上。
    心中一動——那日他在她桌肚子裏拿書，日記簿是翻開放在最上麵的……但是，即便他看了，又與桉生消失有什麼相幹？
    事情就此擱下。
    然而在接下來的六年裏，秦履真給她帶更多的疑惑，哪怕是他的離開——也是以出乎她意料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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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不是你？秦履真？或者……你亦是一個……誌異師？可是……誌異師明明不會有第二個……或者……傀儡，傀儡？
    菩提的日常，終於被打亂了。
    手中撫弄著神荼鬱壘。自受傳以後，遇到的異生並不多。反倒是之前數年間，奇遇無數。
    雙刃泠泠泛光。手指劃過，忽微痛——一滴血珠子滾出來。
    “呀！”菩提把手指放在口邊，舌尖把血珠子卷入口中。腥甜彌散。
    “檀柘，誰叫你總是不在我身邊。他來了——我就一個人找到他。”
    她恨恨地說著，睡意襲來，沉沉入夢了。
    誰知兩百裏外，他還未睡，在窗前窺視夜色。燕北京畿之地，一片繁華。打眼便是燈紅酒綠。車如流水馬如龍。“秦履真，你果然回來了。”
    “我知道有這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