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拋開周圍的其他人：聒噪的司棋和檀柘，魚之路，更不要說本就沉默毫無存在感的阿健；隻有剩下的一個秦履真，讓菩提總不自覺地關注。
    菩提有時會作不經意狀與秦履真搭話，秦履真也會回答，隻是他也不大愛說話，總是捧著書在後頭看。菩提覺得他甚至有點神神叨叨的。有一回實在忍不住，趁著他離開時，偷偷翻看了書名。隻見那書封麵上卻包著一張厚實的牛皮紙：紙上三個毛筆字：列異傳。
    這是什麼？菩提記得自己家裏有一本神話故事，裏麵有些篇章末尾似乎標注了改編自此書。看來也是一本神話傳說了？誰知把內容細看，盡是文言，讀不大懂。
    “他竟能看這個？”菩提不覺臉上燒起來，似乎帶著一點憧憬。
    此時正是午間，秦履真食堂吃飯，菩提卻懶得走，教人幫忙捎麵包。此時教室裏隻她一個，翻完了秦履真的書也不免心中惴惴，看過後慌忙把書往他抽屜裏塞，不妨太緊張，一下子把書摔在地上。啪嗒。
    “幹嘛呢？”猛然一隻腦袋湊到菩提肩邊，唬得菩提幾乎叫出來。
    回過神來，原來是檀柘。也不知他什麼時候進來的。
    “嚇死我了。”菩提沒好氣。但跟這小子不熟，叫他抓了現行，更不好再說什麼。隻慌忙道：“看看他看什麼書。”
    “秦履真的？這小子怪得很，神神叨叨。”檀柘撓撓頭。菩提見陽光下，他的眼珠子幾乎是透的，扇著好長睫毛，也算是好看的男孩子。
    “不過，他看的到底是什麼書？”檀柘臉上泛出蔫壞的笑，“不會是什麼……”男孩子眨眨眼睛，看得菩提一陣心驚肉跳。
    “列異傳。”菩提把書放在他手裏。
    “這是什麼？”檀柘接過來翻看，結果翻了個大白眼，又把書扔回去：“看不懂！不過……”他涎著臉湊上來：“我可是看見，你從人家桌肚子裏把書拿出來。嘖嘖……你有什麼企圖？還是……”剛上初一的小孩子，說起來讓菩提臉紅到耳根。
    “不許說！你也看了！”菩提吼他一聲，坐回自己的位子上寫日記去了。
    檀柘也不再多說。隻是後來秦履真回來的時候，他轉過身對菩提眨眨眼睛，撮著牙花子對她笑了笑——這算不算兩個人間的秘密？
    秦履真卻絲毫不知情。徑自己拿著書看。菩提見他拿起書，心中一動，又覺不好意思起來。
    4。
    晚自習下課回家，菩提照例關了臥室門，看一會書。
    父母是不大管的，她自己愛看什麼由她去。日裏她都揀小說看，今天卻鬼使神差地摸出一本外祖父帶給她的文選看起來。本來年小時她讀過一點文言，此時看起來，也不太費勁。
    聖賢說理，十分無聊。她卻迫自己看下去。許是因為秦履真那本《列異傳》？女孩子終於有了自己的小心思，在剛十二歲秋季猛然爆發。
    讀書，一個字一個字地摳到眼睛裏。手邊有一杯白水，不時拿起來喝一口。因天還未涼，未觀窗子。窗外涼風習習，吹得窗前一掛風鈴亂響。大桉樹樹影搖曳，黑魆魆的如巨人。
    菩提終於看得煩起來。把書往桌子上一扣，悶悶地趴在桌子上。不知不覺便睡著了。
    恍惚間，忽覺有人拍她肩膀。
    “嗚，我這就上床上睡去——”以為是母親進來看見了催她睡覺去。誰知迷迷糊糊抬頭一看，竟是個年紀與她相仿的女孩子。那女孩子挽著雙髻，一身青衣裙，腳下卻是光著的。
    不知怎的，屋子裏的燈竟滅了。那女孩子在暗藍的天光中，身上散發出隱約的白光。
    菩提一個激靈。
    自幼年起，她便經曆許多異事。漸漸的也開始有知覺，這女孩子……怕是別的什麼“東西”吧？
    “我不打算騙你。我可不是人。”女孩子用手把耳邊的一縷頭發夾到後麵去：“我是樹靈。也不知為什麼，別人我都沒興趣，見到你卻覺好像有股子吸引力一般。日裏也實在悶得慌，來找你說說話。”
    樹靈？菩提大驚。這是第一回，有別的什麼“東西”主動透露自己身份。“我……你……你不是要傷害我？”菩提見她麵善，不像是要害人的樣子。況她遇見過的“東西”，大都是對她不懷惡意的。不過她又想起在濛竹鎮見到的一般看起來人畜無害的言化來，一陣惡心。
    “我害你幹什麼？我的本體就在你窗子外邊啦！我隻是想來跟你說說話。你可是我自去年有‘靈’之後，第一個說話的人呢。”女孩子撇著嘴：“不過……我還沒有名字，你給我起個名字好不好？”
    菩提也有些興奮。精怪一類，既無害人之意，誰沒有好奇心？“你要我給你起名字……你是桉樹，不如就叫桉生吧。”
    “唔……感覺好土氣——不過也就這樣吧。”桉生笑著，露出一口白牙齒。
    “你在看什麼書？我見你天天都看書呢。”桉生很不老實，隻去翻她的文選：“我不認字，你看的是不是故事？講給我聽呀。”
    “這個哪裏是故事，好無聊呢。”看到文選，菩提一疊聲慘叫：“我才不想看它！要不是因為——”生生頓住。心中想起那個讀《列異傳》的秦履真來。
    “什麼什麼？告訴我呀。”桉生瞪起眼睛：“我最好奇了，你說給我聽聽？”
    按說菩提都不愛告訴別人，但桉生不是“人”，哪裏會透露她的秘密？竟鬼使神差地給她說了。但桉生究竟不懂所謂懵懂情愫，隻是嗯嗯啊啊地應著，發現故事並非如自己想的那麼有趣，竟打起哈欠來。
    菩提氣結。
    正要再說兩句，忽覺一陣天旋地轉。再回過神來時，發現自己仍是趴在桌上的；燈仍然亮著，身後是母親把她推醒：“怎麼趴著就睡了？快回床上。”母親步出，菩提十分疑惑，隻覺方才所見“桉生”十分真切，難道真的僅是一夢？再回頭看桌上，卻有一片綠如翡翠的桉樹葉子，正放在她讀過的那一頁書上。
    菩提心中漸漸有了底，知她多半是真來過了。心中有一點興奮，把那葉子攥在手心，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