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怎麼這麼大的火氣。”女子掩口一笑：“我注意你已經有一個月了喲。她從胸口取下一枚鐫刻古樸的玉環，那環串在紅線上；把它放到一旁的桌上，女子迥異常人的氣息立刻噴薄而出。
    原來是有這樣壓製的東西，才讓自己未曾發現麼。菩提心中稍定。
    “火氣不要這麼大呢。我是……永安山的和尚介紹來的。”女子笑道，一麵給自己亦斟了一杯茶，輕輕抿一口，一副十分享受的神情：“目連讓我來的喲。”
    “可惡……他讓你來做什麼？”菩提還是防備。
    “這個……這個你總該知道吧？”女子把一張打著紅豎格的暗黃箋子飛過來。菩提接在手中，隻見箋上有自己熟悉的字跡：
    故人宜笑，待爾相助。
    這是他人模仿不來的。菩提相信了泰半，卻還是不肯放下匕首，盯住那女子：“你叫宜笑？”
    “這個名字不適合我麼？”宜笑晃晃頭，嫵媚中帶出一點天真的神色，即便看來已是三十許人，仍讓菩提心中悸動。是她的眼，看起來太年輕。“這個名字，還是當初在巫山，目連給我起的呢。”
    菩提瞪了瞪眼。
    “你猜猜看，我是什麼？”宜笑仍舊歪著頭，手卻拈起那枚玉環子把玩起來。
    “我……”菩提氣結，收好匕首，複在藤椅上坐了。“我怎知道？就知道死和尚總給我添麻煩。”
    “火氣太大，要降降火，今天給你添一味藥膳好了。”宜笑一臉認真的表情。
    “你到底是……”
    “喏，‘若有人兮山之阿，被薜荔兮帶女蘿。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你說呢？”宜笑眨眨眼睛：“你現在看到的可不是我的真實模樣。這個樣子雖然太老了，但目連說這樣最好——省得太顯眼啦。”
    “你是……山鬼？”菩提瞪大眼睛，“難怪看你臉色差，神氣不足。山鬼遠離山野，總會漸漸虛弱的。”
    “也是呢。”宜笑托著腮：“我在禦水市已經待了……”板著手指：“三十一年了。”
    “噗……”菩提一口茶水又噴了出來：“這麼長時間，你怎麼可能還活著？”
    “因為……目連和尚每月都會給我寄一點月露。不過現在，換做你了——”宜笑狡黠道。
    “他明明可以幫你，為什麼要把事情丟給我。”菩提沒好氣。
    “這個我可不知道。”宜笑竟又從胸口摸出一張箋子遞過去：“這個是月露的製作法子，你看看。”那箋子帶著一股香氣，菩提卻不好意思去接。
    “你這些年在禦水，是做什麼呢？”
    “我算算……嗯，做過小工，開過花店，醫院，學校，甚至連政府大樓都待過。最近才想起來開這家店呢。也真巧，今天不是你闖進來，我也要去找你的。”
    “你……為什麼一定要留在禦水？”
    “因為曾經有一個約定。”
    “不會又是從小和人類青梅竹馬的吧？”
    “還真讓你說對了。”宜笑聳聳肩。
    “真沒創意。”菩提撅起嘴：“不過說起來，當初和你約定人，已經老啦。說不定他現在的樣子，嗯……和街邊的大叔們都一樣，腆著肚子，一臉油水。”
    “不止這樣，他還娶了老婆，生了一個跟他年輕時一模一樣的兒子。”宜笑接口道。
    “你？”菩提大驚，幾乎把手中的杯子摔落：“難道你已經見過他了？”
    “我在這裏三十一年，沒道理連人家一麵也沒見過吧。我可是自他十六歲初來禦水市，一直看到了今天。他的一切，我都了如指掌。”宜笑很自豪的樣子。
    “……”菩提無欲望蒼天。“你難道不是想要嫁給他？”
    “想呀。可是我也知道，他不能接受作為山鬼的我。所以我就看著啦。我曾對神女峰發願，一直跟隨他直到他死——”
    菩提覺得自己腦袋都大了。
    “你知不知道，最近他搬到了你家樓下？”
    菩提幾乎跳起來：“你是說那個有一個包租婆樣的老婆，還總是帶著猥瑣笑容大叔？”
    “對啊。就為這個，我才在附近開店嘛。”
    “……可是，你知不知道，即便有月露，你仍舊會虛弱下去，這樣根本就不值當嘛。”
    “我不管，和尚把我交給你了，你隻要負責每月給我送來月露就好了。”
    “你……”菩提咬牙切齒幾乎想把樓下的猥瑣大叔幹掉。“可是你這樣，不出兩年，便會因虛弱而重化為霧氣。”
    “我們山鬼和人不一樣。既是做過的約定，就一定要實踐的。”
    “你……”菩提看著眼橋妖媚與天真並存的山鬼，一陣陣頭疼。
    2。
    “看來山鬼的手藝不錯。不過不知本愛護鳥獸的山鬼，怎麼做肉這麼好吃？”菩提一麵上樓一麵嘀咕：“隻是和尚太可惡，竟給我這樣一個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走至樓下，習慣性開始從包裏那鑰匙。不妨一扇門忽開了。
    “滾出去！今天晚上沒飯吃！”一個男人和一隻墊子，一雙鞋子一塊從門裏噴了出來。
    菩提教他一驚，抬起頭來，發覺那男人約莫四十許歲，油光滿麵，頭上已有些禿了；身上也發了福。穿了一身皺巴巴的襯衫，下麵是大紅的褲衩。腳下卻光著。
    “噗……”菩提忍不住笑，捂著嘴繞開了。看來樓下地悍婦又發威。但是……這個懦弱猥瑣的男人，真的同宜笑有過約定的人？菩提嘴角撇了撇。
    “滾遠一點！老娘不想再見到你！”男人沮喪地穿上鞋子，又把墊子抱起來。轉過身來歎一口氣，卻見撞了菩提。
    “對不起對不起——”男人一疊聲地道歉：“沒有看到你。”他又是極窘困的；門內女人的叫罵還未停止。見菩提仍舊瞪大眼睛看著自己，窘困愈添了一分，撓撓頭，臉上的皺紋舒展開，帶著苦笑：“不要見怪——家裏人脾氣不好，左鄰右舍的，打擾了。”
    雖是個軟弱沒能耐的，卻好在和氣。菩提心中對他減一分又加一分。“沒關係。”僵硬著臉笑了笑，轉身上樓。心中卻忖道，山鬼宜笑如此下去必無好結果，需勸她回巫山才好。慢慢計較著，或許把這男人的所有懦弱與猥瑣給她看了，也就願意放手了？
    然則又茫然，不知他二人當年到底發生了怎樣的故事——雖猜到了大概，宜笑卻不肯說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