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城梁王府北去五裏，沿著護城河蜿蜒的水九曲而上，是一條狹長幽深的小巷。
    青石板鋪成的小巷隱在帝都十裏紅妝的繁華熱鬧裏，白天幾乎是隱匿的，有一種出奇的寂靜。
    巷子裏隔著幾個橢圓形雕花窗扇就開著一個門檻，每個門檻前都蹲著兩個威武的漢白玉石獅子，獅頭回望，口含石珠。高高的飛簷微翹，每一角掛著一個紅紅的宮紗燈籠，細長的流蘇一圈圈垂下來，在風中輕輕地擺著，煞是好看。
    一到了掌燈十分，倦鳥歸巢，天完全黑了下來，火紅的蠟燭就會把燈罩映得透亮。所有的門檻仿佛一下子蘇醒了起來，打扮的妖嬈嫵媚的妓女坦胸露背，各色的輕紗披帛如煙似霧，她們三三兩兩庸懶地倚在水曲柳門欄上，眼角含著春，遇到相熟的客人，腰間別著的熏香帕子一甩，秋波隨著香風一送，一張笑臉帶著半個身子便飛了過去，院子裏，開始了一天的熱鬧。
    中都城所有高級的妓院一字排開都紮根在了這條幽深的小巷子裏，一日一日地人潮鼎沸，永不停歇。
    巷子的盡頭，左右各分了一叉道，深深地探進去，見不到底，顯得肮髒而淩亂。
    這樣的地方，平常的人家是不願與之為伍的，所以昏暗的燈火裏零星隱匿了一眾低等的妓寨。它們門口沒有威武護院的石獅子，刷著朱紅油漆的門框因為風吹雨淋，早已失去了明媚鮮亮的顏色，變得黯淡無光。
    靠近巷尾最不起眼的角落，開著一間並不出挑的普通妓寨。掉了朱漆的門楣上高高掛著三個紙紮的大紅燈籠，燈籠上俗媚地寫著“寶麗院”三個字。
    寶麗院一院三進，靠牆座落著一幢白牆黑瓦的二層板壁小樓。樓梯口，兩個褐衣短打的彪形大漢負著手，一動不動地守在小樓的入口。
    身形肥碩的老鴇穿著綠紗綢的繡裙，一步三搖地擺著臀扭了過來，她已經是有年紀的女人了，過了風韻猶存的韶華，連徐娘半老也算不上，頭上卻簪著一朵猩紅絲絨水鑽絹花。長長垂下的步搖和著一身的肥肉，走一步，晃三下，顯得極為滑稽。
    兩名守衛見有人來，身子迅速晃了一下，未見人動，卻已攔住了去路。
    鴇母忙涎下臉，哈了腰，不住賠笑著，兩個短打漢子對視了一眼，眼神一閃，並不發一言，身影一晃，已讓出了一條小路。
    老鴇慌忙側過身子，扭動著腰肢上了小樓。
    “牡丹，你來了也這麼多天了。吃我的，住我的，錢是水一樣給你花出去。我這寶麗院可不是施粥棚。送你來的主子開了口，今天你就接客吧。”
    老鴇劉媽媽望著床頭病怏怏的美人花，不由得心裏一陣感歎。
    風塵中打滾了幾十年，臨到老了，自己經營了一家低等的妓寨，作了一輩子孽，脂粉堆裏摸爬過了，也不是什麼世麵都沒見過的。
    見得多了，再柔軟的心也慢慢錘煉成金剛鑽了。隻是第一眼見到這個被折磨的形銷骨立的小美人時，心裏也忍不住歎了聲，老天不知道又要造什麼孽啊，將這麼個水蔥似的美人丟到了這種連菩薩的光輝都照耀不到的地方。
    “媽媽。你這是要把我往死裏推嗎？哎——咳咳！”
    牡丹是我在這裏蘇醒之後劉媽媽給我取的名字。才說了一句話，喉嚨裏又是一股子腥甜往外冒，猛得一陣子咳嗽，倒把眼前的劉媽媽嚇了一跳。
    “不是媽媽不幫襯你。進了青樓的女子啊，命擺在那裏，萬事都由不得自己，我們青樓女子啊，掙也沒用。”
    “媽媽，我可否賣藝不賣身？”蘇醒之日的難堪過後，這幾日，我已經接受了身在青樓——而且是最低等青樓的事實。見劉媽媽不鬆口，我微微蹙了眉頭，不甘心地問道。
    “哦？你有絕技傍身？”
    劉媽媽眼睛瞪得大大的，滿是驚喜。
    “會唱曲，會彈琴，詩也會寫兩首，字也還過得去。媽媽不信，我便唱一首罷了。”
    心下焦慮，卻強忍著，想了想，輕輕地哼了一曲《城裏的月光》，淡淡思緒淡淡愁，一曲歌罷，自己卻久久沉浸在那中輕煙一樣的哀傷裏，無法釋懷。
    劉媽媽的眼睛由暗到亮，一雙單鳳眼對我上下來回掃射。
    “嘖嘖——想不到啊。我這草雞窩也能飛出一隻金鳳凰啊！”
    “媽媽這是同意了？隻要媽媽不為難我，牡丹自然想法子讓你日進鬥金，擠身青樓翹楚之列。”
    “你以為媽媽我不想啊。”媽媽的眼睛閃爍了一下，轉眼那抹神采又黯淡了下來，神色裏盡是惋惜：“隻是……不知道牡丹你得罪的是什麼樣的主。那位主子送你過來的時候，就放出話來，揚言隻準你接客——而且隻接市井間的販夫走卒。若是你跑了，或者沒在接客，我們這一院姐妹就都沒了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