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南去人北望 第70章 世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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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之前,冷楓之父,還是河北西路招撫使的冷自昂,因拒向當朝權貴兵部尚書,兼高陽關路安撫使黃潛善行賄,並越職上書彈劾其在任河間知府期間,貪贓枉法,搜刮民脂民膏,引起民憤激變之事。
然當時在位的徽宗臥花眠柳,流連花叢,外寵歌妓李師師,內納後宮佳麗三千,整日裏沉浸在肉欲所帶來的快感之中。所有的朝政都掌握在奸臣蔡京等人手中,而黃潛善此等趨炎附勢之徒又恬不知恥認了蔡京當幹爹。用逢年過節的賀儀將蔡京之流喂得飽飽的,以此狼狽為奸,互為朋黨。
蔡京氣焰熏天,朝廷黜陟,盡由他一手遮天。所有內外奏本,都被分為紅白兩種,欲奏事,先由督察院將廷臣入奏之本抄錄一份,送入蔡府,是為紅本,由他閱覽通過之本才得上達天聽,故冷自昂的奏本還未到達徽宗手中便已夭折在丞相府中。
蔡京接奏,當著十三道禦使的麵罵了他一頓不識時務之後,便夥同黃潛善矯詔,罷免了冷自昂的官職,著大理寺將他收監,並將一應家產俱都抄沒入官,仆婦官賣,妻兒趕出宅院。得罪了蔡京的冷自昂在獄中自是不好過,什麼走繩索、割靴子、披蓑衣、仙人駕霧……獄中的隨便一個新奇的刑罰就可將他原本養尊處優的小命要去。
然一身正氣的冷自昂並沒有被這些酷刑所屈服,武將出身的他,早將自己的一條性命隨時奉送給了鐵馬金戈的亂世了,性本耿直的他,用自己的錚錚硬氣在獄中對著蔡京和黃潛善高聲謾罵,自有埋伏的暗樁將此當成是功勞一件報了過去。蔡京冷笑了一聲,一杯毒酒當夜就要了他的命。可憐他未曾沙場戰死,馬革裹屍而歸,卻稀裏糊塗在大理寺的監獄中葬送了自己的生命。
獄卒連棺材也不給他一個,隻用一張破草席裹了發臭的屍體往亂葬崗一扔就了事。冷楓之母原為大家小姐,平日裏丫鬟仆婦伺候著,家產抄沒之後,冷家那些拐彎抹角,盤根錯節的親戚,上至親舅,下到小叔,懼都畏懼蔡京權勢,無一人敢收留他們母子,隻好棲身於城外破廟之中與乞丐為伍。未受過這等委屈的冷母,盼星星,盼月亮,盼到的卻是夫君已死的噩耗,一時間受不住打擊,一口氣沒上來,便也隨著丈夫駕鶴西去了。
勉強將母親和父親合葬之後,冷楓就在東京成了流浪兒,過著饑一頓,飽一頓的生活。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當衣食尚且沒有著落,禮儀廉恥就都成了沒用的道具。親人的冷漠與無情,世人的白眼與冷酷,在破廟中與乞丐爭奪地盤的殘酷,讓冷楓原本柔弱的性格終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變得自私,冷漠,乖張與暴戾,心如同岩石般僵硬,連同殘存的善良與理智,一起封印。他的青蔥歲月,隨著家道的中落,也如一江春水向東流,再不複返。
直到在街市上因為饑餓與寒冷,不得以搶走了我的錢袋子。而我非但沒有如其他人一樣辱罵與責打他,而是溫柔地用手帕替他擦幹淨臉上的汙跡,並牽了他的手,將他一路帶回家。他的小小冰凍的心靈,又一次被和煦的春光融化掉包裹在脆弱心靈外偽裝與狠戾,萌芽出善良的幼芽。
“嶽大哥你又是怎麼認得他的?”我聽完兩人斷斷續續地故事,驚歎之情如同聽了中央電視台的一部拍案驚奇,越發地對冷楓恣意憐愛起來。怪道昨日他非搶了我的手帕塞入懷中,隻為了這手帕讓他終看清了世界上最溫暖的角落。隻是這手帕上繡工拙劣的蘭花,多半會讓他看了半夜裏笑掉大牙吧。
“我與冷兄原在啄州之時,同為韓世忠將軍部下。因慕其文治武功,故此私下多有來往。冷楓八歲生日那年,我曾在啄州見過,故今日一見終有些麵善,一聽悠悠說是姓冷,我就越發懷疑了!”嶽飛見我疑惑,忙將這一情節說與我聽。我才知道原來這裏麵還有如此一段是非曲折。
“你爹也是個武官,怎麼就不傳你些弓馬騎射。卻要你讀書呢?”我想起昨日他雖搶了我的錢袋逃逸,卻終被李延幾個大步就追了上去,一把抓住,似是不費吹灰之力。
“本朝風氣,素崇文抑武,趙家的家規,幾百年一直是以文製武,就怕了這些武將有一日學著他家老祖宗陳橋兵變,黃袍加身。爹一直在官場受氣,希望我不再受這分窩囊氣,立誌叫我棄武從文。”冷楓雖是年紀不大,但三年的流浪生活卻讓他說起話來老氣橫秋,一番話說得連嶽飛也不禁動容,想必是有同樣的切膚之痛。
“怪道冷兄如此了。隻可惜了那次冷兄遇難,我正好隨軍出戰在外,等我回來聽聞此事,冷家早就人去樓空,荒草淒淒,成為一幢貼著吏部封條的廢宅了。再要尋你,茫茫人海,天大地大,終與你擦身而過,不想今日,悠悠將你送來此間。以後你就以此為家。日間隨雲兒等學習武藝,晚間再挑燈夜讀。等你藝有小成,再去為你爹娘報仇可好?”嶽飛擺出家長的樣子,一臉慈愛地看著他,柔聲詢問他。
冷楓忙點了頭,又向嶽飛拜了拜。自此,嶽飛讓閡府上下皆稱呼他為冷少年,並不許下人輕慢了他。冷楓從此跟著嶽飛日間苦練武藝,夜晚與嶽雲等到我處讀書識字,我自聽聞他父親原給他請的西席都是北宋末年有名的詞人,再不敢在他麵前糊弄,偶爾侵犯一下後世詩人的佳作,博得他的一臉驚豔之後,倒也得意非凡。
我一臉的壞意,故意折騰他回敬我萬般寵溺的好,常用了他做免費勞動力,代替我去管教嶽家那三個猴崽子,樂得卸下嶽飛讓我教育孩子的重任,閑來彈琴弄花,似又回到了初來宗府的那段快樂時光。
冷楓天姿聰慧,練得又比別人勤快,武藝精進日快,常是我拿了把琴,與梅樹下閑來撥弄,看他在一片落英之中將一把青鋼劍舞成一團絢爛的銀光。他偶爾停下來,朝我輕柔地笑笑,由著我用手一招,便奔到我的麵前,我將年前埋的雪水略取了一點,泡了陳年的茉莉花來,倒一杯給他。他也不管好壞,連著細碎燦爛的小花一起一飲而盡,牛飲一般,惹得我“哇哇”大叫,卻又撅著張嘴,拿手怕替他將滿頭的大汗與唇邊的水珠子擦盡了。
隻他的溫暖時常隻對著我悄然綻放。在聽我轉軸撥弦時,臉上露出柔和恭順的表情,琴音平性,希望他能將自己身上的戾氣,逐漸消磨在歲月對他日漸的厚愛中。以暴製暴終不是解決所有矛盾的關鍵,希望有一日他終能明白,我最希望看到的,是他洋溢著春天一樣笑容的俊臉。而他平日裏身上籠罩著的那團寒氣,沒過多久已經讓小院裏所有讓錦瑟喊來的愛慕者們不戰自潰,倉皇逃躥。不是不給他們好臉色,而是對著他們,就將酷酷的小臉凍成一塊千年的冰塊,敢靠近他方圓二尺之內的,也隻有我,以及不得不給他端茶遞水的錦瑟了,連安娘都知道這個哥哥不好玩,忙著找旁邊院子裏其他的小夥伴遊戲。
終有一日我實在看不過去,小小憐憫了一下錦瑟,將端茶遞水的活私自攬了過來。從此,壞壞的冷楓竟也耍起了脾氣,非要我將伺候他的革命進行要底。錦瑟更是快樂地對我感激涕零,她對這為新來的冷家少年輝煌的暗戀,早已夭折在他一次又一次足以殺人的眼神中,轉而投奔了門房兼帳房兼大廚老劉的懷抱,並終有一日妞妞捏捏地求我成全。我倒是感歎小妮子勇猛的愛戀,又想著也算給冷楓做件善事,二話不說準了他們的婚事。
細算來,他反成了這段日子陪伴我身邊最多的人。因有了上次的肌膚相觸,我反到能從容與他相處,隨性而至,做著一些看似親密實則純潔無暇的舉動,有時候學著古人紅袖添香夜伴讀,自己卻先困倦了,便也會匍匐在他床上小憩一會,直到夜深人靜,他在我身邊讀完今日的製定給自己的任務,才一把抱了我,將睡得迷糊的我送回自己溫暖的大床。有時候見我怕冷,索性就由著我躺著,自己跑我屋裏亂睡了一晚,於一家人醒來的時候,他早已勤快地在院裏,舞劍生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