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天色微明，夜尚未央，黎明前的黑暗籠罩著天空，將夜的帷幕緊緊拉上。星星也已隱沒天際，一彎弦月早收了嫩黃的牙兒，反身入了廣寒宮闕，與嫦娥仙子，吳剛桂樹為伴，天反比上半夜時更加昏暗寒冷。也幸天色尚早，一家人並未起床，還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裏約會周公。
    冷楓看似不言不語，卻執意要陪著我回房，直看我進了臥房，才落下驚鴻一瞥，滿意而去。幸一路無人，我又不比在汾州之時，出入有四兒跟隨，故雖在冷楓房內同床共寢了半日，卻並未有人知曉。
    在等待夜的帷幕漏出黎明曙光的這段時間裏，我和衣靠在梨花木床架上，再難入睡。身上蓋著的還是那襲夜夜伴我入眠的孔雀領金線披風，我下意識地撫摩著它，腦子裏一團糨糊般迷茫。經曆了瞬息萬變的昨夜，吉青和蝶羽的感情終修成正果，而我是最清楚蝶羽對他的愛戀，執子之手，與子偕老，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故我可以放心地吉青交付與她，早在送她家傳玉佩的時候，便已經安心托付了，不是嗎？隻希望吉青這段經曆了鳳凰涅磐的感情，可以幸福長久。他們都有了自己的歸宿，而我的歸宿，卻又在哪裏？
    好不容易盼到天亮，帶了冷楓和眾人相見。嶽母驚見了出落得一表人才的冷楓，高興與激動之意溢於言表，連安娘這小女孩子都知道喜歡天生美麗的事物，直嚷著要讓冷楓帶了去玩，錦瑟的一雙眼睛一早上再也沒離開過冷楓的身影，看得冷楓的眉頭皺得打了個結，一股子森森的冷氣又從心底裏冒出來，由雙眼掃射到各處，把個小丫頭唬得終躲在了遠處，隻敢躲在暗處偷偷地崇拜與一臉的花癡。當著大家的麵，我無奈裝出一本正經的樣子，轉身帶著冷楓離去，於無人處，想著這小丫頭臉上開的各色胭脂鋪子，忍不住蹲下身，很沒風度地捧腹大笑，惹得冷楓白了一雙俊眼，狠狠地瞪著捂著肚子，笑得花枝亂顫的我，一臉灰暗。
    從冷楓與嶽母的交談中才得知道冷楓原早入過癢，讀過幾年書，也是三歲識千字，五歲讀詩書的極品聰明人物，對詩辭歌賦甚有悟性與研究，聽他一本正經卓有見識的談吐，似比我這個現代二吊子強許多，連嶽雲聽著眼睛都開始發亮了，讓我很難將昨日街頭那個吊兒郎當，一臉不屑的痞子與現在的他聯係在一起。隻聽他說中間家庭突逢變故，家人俱都去了，家產也都歸了別人，斷了生活來源之後，才不得以淪落下街頭乞食的那一步。但問及家道中落的原因，卻吞吞吐吐，王顧左右而言他。聽他似有難言之隱，眾人也都寬和地不再逼問。
    恰早飯後嶽飛從軍營回府，待他小憩片刻之後，我忙帶了冷楓與依舊滿臉倦容的嶽飛相見。
    “冷楓？”嶽飛聽完我給他的介紹，眉頭微微地一皺，嘴裏不斷叨念著冷楓的名字，半是疑懼，半是訝然，又轉過頭細細地端詳起冷楓的臉，似乎要從他臉上找出點什麼痕跡來。
    好半晌，嶽飛才略帶遲疑地問他：“你可認識一個叫冷自昂的人？”
    “你是誰？”冷楓初見嶽飛朝他不住打量，也心懷疑惑，抬起一雙充滿銳氣的黑眸，也朝他凝視回去。聽嶽飛口中道出冷自昂的名字後，臉上的驚訝之情一閃而去，又不動聲色地反問他，既不承認，也不否定。
    “他是我和你說過的嶽大哥。嶽飛啊。”我看得疑雲頓起，心生詭異，忍不住插了一句。
    “你可是背刺精忠報國，在開德府一戰中，接連同金兵打了十二仗，每戰皆捷的嶽鵬舉？”冷楓聽得嶽飛名字，麵上表情風起雲湧，似是大吃了一驚，忙將心中疑惑盡拋了出來。
    “正是。”嶽飛見他不僅熟知自己在開德府一戰中的功績，竟連嶽母在其背後所刻的四個大字如此隱秘的事情也盡知曉，也不覺將聲調提高了八度，“你真是自昂兄的後人？”
    冷楓淒慘地叫了一聲嶽叔叔，用力地點了點頭，眼淚止不住嘩嘩地流了下來。
    我看得呆呆的，一雙眼睛不住在嶽飛和冷楓之間來回穿梭。自昨日在街市上遇到他，他的態度活生生將這世界上所有的人都當成了自己的假想敵，倨傲、冷俊、邪氣更成了他的的代名詞。卻怎麼都不會將軟弱、眼淚、悲慟這些弱者的代名詞用在他的身上，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情處。亦從來不曾想到這世上還有可以令他如此悲痛欲絕的人和事。想來也是一曲甘腸斷，催人雙淚下。
    嶽飛見他哭得傷心，忙快步奔至他的身邊，一把將他摟在懷中，不斷用語言寬慰。
    冷楓在嶽飛的懷中痛哭了一會，似將這三年的抑鬱與傷情都隨著眼淚傾瀉了下來，心裏舒暢之後，終一把用袖子將眼淚擦了，鬆開嶽飛的手，雙腿一軟，“撲通”一下跪在了他的麵前，“求嶽叔叔收我為徒，待我他日學成，誓為雙親報仇。”
    男兒膝下有黃金，何況是冷楓這樣自傲而倔強的孩子，究竟是什麼樣的仇恨促使他跪倒在別人的麵前，我的臉上打起了大大的問號，不知道冷楓的身上背負了怎麼樣的國仇家恨，才使得他如此地乖戾冷酷。
    嶽飛慌忙點頭，將匍匐在地上的冷楓扶來起，兩人在茶幾旁的椅子上坐了，才緩緩將冷楓不願與人啟齒的身世與我說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