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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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祈煌與辰霄的指引下,一切進行得格外順利,修閻塔內各機關均暗引望塵異境的典故,這對熟知望塵異境曆史的二人來講也越發輕易,饒是如此,到達第九重時夜也已過了大半。立於第九重門前,眾人屏息靜氣,緊張的情緒無端在心底升騰翻覆,腳下的八層重重令人驚異,卻也讓人失望,出路既不在身後,便隻有寄托在眼前。
磚石輕撞發出“咯噠”的聲響,石門大開的瞬間驀然有團強烈的金光破籠而出,瞬間將眾人籠在光心,格外刺眼。眾人無所防備抬手去擋,那光又往外竄了數尺才複又縮回門後。互望一眼,祈煌與婉婷發覺對方眼中也是疑問的神色,祈煌挑了挑眉,對婉婷一使眼色,二人雙雙邁了進去。
麵前一方銅壁橫貫,將廣袤的殿堂遮於壁後,白火燈燭映在壁上,立時反射出金燦耀目的光線,射入人眼,帶著些微刺痛與暈眩。銅壁如鏡,將眾人的身影照在其間,稍稍扭曲拉長著,朦朧中卻仿佛將人的心情捕捉得清晰。銅壁兩側各有一口,直通入內,壁麵伸展,隔出長而曲折的甬道,遠遠反照出壁後的景象,卻又模糊,讓人不禁想上前一窺究竟。
祈煌左右一望,問:“走哪邊?”
婉婷攢著眉不說話,似是也拿不定主意。
身後西莫插口:“不如我們兵分兩路,各探一邊。”
“不。”婉婷搖頭,立時拒絕,“這種時候大家還是聚在一起好,否則走散了反倒麻煩。”
“那選哪邊?”四莫也等著她回答。
婉婷看看兩個入口,又以詢問的眼神看向祈煌,似在求助,祈煌察覺,眼中閃過銳光,回過頭一眼瞪回去,“你將大家帶到這兒來,自然由你決定。”顯然不準備幫忙。
婉婷撇撇嘴,隻得作罷,忽見一旁辰霄正饒有興致地看著她。他因元氣大傷,被司馬靳扶著,俊逸的眉眼間甚是疲倦,卻有一抹與生俱來的閑散隱在其間,一身破袍掛在身上卻依舊擋不住骨子裏的飄逸。婉婷忽覺這散漫的姿態格外刺眼,沒好氣地道:“看什麼看,辰霄大人既然清閑到隻顧著看人,不如來選選這入口。”
辰霄被她一頓搶白有些哭笑不得,不由無奈地瞅著祈煌道:“你看看這丫頭,平時幻境使責罰她的時候也不見她這麼囂張。”
不提還好,這一提婉婷氣越發不打一處來,鳳眸微吊,聲音也揚起幾分:“你還說,平日幻境使無緣無故責罰我時也不見你們求情,就會助紂為虐,看我受罰你們挺開心是不是。”
聽她這麼一說,祈煌猛然回頭,辰霄原本滿不在乎的臉色忽而僵住,溫和的眸底竟浮起一絲歉意。這事她雖從未提過,一如既往地對他們這些境使尊敬有加,可她心底的抱怨他又怎會不知。他輕歎一聲,抬起一隻手撫慰似地揉了揉她的發,道:“抱歉,委屈你這麼多年。”
婉婷原本說的是氣話,沒做細想就衝口而出,話音才落已有些後悔,不想竟惹來他的歉意。他溫暖的大手在頭頂上輕緩的一撫,似兄長,似慈父,仿佛在耐心哄勸一個受了驚嚇委屈的小孩子,婉婷本就心軟善感,這一句又戳在了她最脆弱的地方,心口一緊,眼底酸澀,眼前便模糊了起來。
辰霄淡泊的唇邊揚起一絲笑意,極溫柔,如陽光破雲,穿透了千裏冰封,照得人身上和和暖暖,“以後再有什麼委屈,就對我和祈煌說,現在先去選個入口,別讓大家等著。”他的話如一縷夾著春意的風,穿心過腑,讓她彷徨間便如找到了依靠。
她勉強壓下起伏的心緒,溫順地點頭,轉回頭時見祈煌看她的眼神也一柔,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舉步便向左側走去,邊走邊回頭丟下一句,“這可是你們讓我選的,路若不通可別怪我。”
祈煌無奈地搖搖頭,從那時她轉彎抹角地想辦法讓自己護著青荷開始就看出這丫頭不是省油的燈。
甬道蜿蜒如蛇,岔口無數,剛走了沒多久眾人便被困住。銅壁貫頂,夾出丈許寬的通路,左穿右拐路路相似,處處看似皆通暢,但走到盡頭卻又都是死路,眾人在其中繞了無數圈,隻像沒頭蒼蠅似的打轉,卻怎麼也轉不出去。長夜漫漫,眼見就要過去,焦急中一時想不到辦法,婉婷一頓足,“別走了,這麼個走法天亮也出不去。”
轉頭見祈煌氣定神閑麵無表情地跟在她半步之後,一言不發,與她逃離望塵異境前沒兩樣,什麼情況也雷打不動,再越過他肩頭看去,已有人開始不耐,她不由氣惱,“祈煌大人,您倒是說句話。”
祈煌勉為其難地看了她一眼,道:“怎麼,你不費吹灰之力地找到我與辰霄,現在這麼點手段就能將你難住?”
婉婷不為所動,急切中臉色也不太好看,言辭間亦分毫不讓,“祈煌大人不用將我抬得這麼高,與其在此激將,倒不如說說辦法。”
祈煌因她的頂撞嘴角微微下沉,剛硬的唇線隱了些許怒意,婉婷倒也不怕,黛眉一翹,明眸慧目與他對視,一剛一柔,目光交彙下針鋒相對,兩不相讓。辰霄見一向沉穩嚴肅的祈煌遇上對手,不覺暗自好笑,卻忙出來打圓場,“婉婷別急,祈煌這是考驗你的能力。”
辰霄的意圖婉婷怎會不知,她瞥了他一眼,道:“什麼時候考驗不好,偏偏選在這個節骨眼上,”說著她目光躍往他身後,“後麵眾位都等著出去呢,我這能力若不過關,害眾位落回幻境使手中,如何擔待得起,祈煌大人若要考驗婉婷不如等平安出去了再說。”
祈煌劍眉入鬢,斜斜揚起,正欲開口,忽然眼底一動,鋒利的目光驀然向一側射去,辰霄及眾人似也有所察覺,頓時安靜下來,十數道目光齊齊彙往一處。婉婷訝異,側耳傾聽,隱約中飄起極輕微的腳步聲,來自不遠的岔口,緩慢而有節奏,一步一步卻如踏在人心上,另人屏息,九葉盤枝燈下投出一道細瘦的影子,隨著腳步的移動越拉越長。
祈煌貼著內壁無聲地向岔口移動,對麵銅壁深金的光麵恰好倒映著來人。遠遠地看不清樣貌,隻能見其窈窕有致的身形似是個女子,輕絹羅裳隨著步子的節奏輕微地擺動出婀娜的旋律。修閻塔謎樣的甬道中忽然出現的一人,不知是敵是友,祈煌起先還全身戒備著,然而隨著那身影的臨近,他渾身的肅殺之氣卻如冰川融化成汪洋之水,極涼,卻極柔,平穩的呼吸似凝在來人溫和的步調上,久久難以吐出。
來人似也察覺到了什麼,在距岔口轉彎不到一米處忽而停住,她直望著前方銅壁讓祈煌的影子頓了片刻,身子微微一顫中帶起難以抑製的情緒波動。隔著一個岔口,一道轉彎,兩道目光撞在銅牆明暗起伏的光影上,濃烈的視線雜著一絲詢問一點期待穿刻過鏡壁虛幻的空間實質般糾纏在一起,無限伸展,延長。
許久,那道嬌柔的身影似是決定了什麼迅速向轉彎處走來,與此同時,祈煌堅毅的身形亦迅速閃出,一轉身已立於岔路口。素裙玄袍,美人英雄,近在咫尺的對望,千辛萬苦的重逢。一個清淺,一個肅穆,兩人素來的交往都如平淡的細水,飲之無味,卻澈遠流長。有一種情感不用言語不用表白,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便蓋過了所有蜜語甜言山盟海誓,每一次安靜的相處中卻更加認定了彼此。然而幾月的分隔與相思,焦鬱與擔憂如在兩人心中點燃一把熊熊烈火,在這意外的相逢時刻以燎原之勢燒起所有的依戀與深情,幾乎將人焚成灰燼。
祈煌不假思索,抬臂一拖已將青荷攬在胸前,沉重的力道讓她幾乎窒息,卻又心甘情願地溺斃在這滾燙的胸懷裏。可剛剛她已看見他一身傷,這時怕自己壓痛了他欲掙脫開檢查他的傷勢,誰知他隻是箍住她不肯放鬆,仿佛深怕一鬆手她就會跑掉一樣。青荷隻得作罷,安靜地依在他胸口任他抱著,自己的思念焦灼又豈會比他的少,不過幾月的分離,卻發現這安穩的懷抱竟如此讓人懷念。
辰霄散漫的神情中帶出一抹笑意,婉婷卻是驚喜交加,自離開望塵異境後所有的惦念憂心皆在麵前這濃情一刻中化作愉悅塵埃落定。
從祈煌懷中抬起頭,青荷轉眸間已看見婉婷,見她眼中笑意盈盈一副看好戲的神情,青荷驚喜中不覺麵上飛霞。低頭看著她含羞的臉龐,祈煌清肅的神情被一絲淡笑衝緩。婉婷急走幾步迎上前,一下撲入青荷懷裏,下頜抵在她肩頭,撒嬌地道:“青荷姐,想死我了。”
青荷輕拍了拍她的背,道:“青荷姐也想你啊,你這丫頭一聲不響就跑了,不知害我多擔心。”嘴上說的雖是嗔怪,話裏卻絲毫沒有責備的意思。
誰知婉婷卻當了真,歉疚之意陡生,再開口時竟有些泫然欲泣,“青荷姐別生氣,婉婷知錯,今後再不會讓你擔心。”
青荷見她如此反倒著急,忙道:“傻丫頭,快別哭,你走時我聽見了,之所以沒阻攔便是想讓你走,青荷姐沒有怪你的意思。”
“真的?”婉婷從青荷肩上抬起頭來。
青荷笑笑,“我何時騙過你。”她上下將婉婷打量,見她幾月來瘦了不少,人也極冰冷蒼白,柳眉不覺一蹙,臉色陡變,“你的肉身呢?”
婉婷早知瞞不過,本欲說實話,轉念一想反正定是要想辦法回到肉身中去的,告訴青荷自己已死反而徒增她的傷痛,索性道:“此事說來話長,不過別擔心,我隻是魂魄暫時離體,肉身現在被穩妥地保護在魔界。”半真半假的言辭,讓人狐疑的同時又找不出破綻。
青荷將信將疑,“當真?”
婉婷握了她的手道:“這種事我怎麼敢騙青荷姐。”
青荷依舊不確定地看著她片刻,轉而向祈煌及辰霄投去詢問的眼神,婉婷生怕兩人說走嘴,忙暗中使眼色,辰霄無奈,暗歎一聲,開口:“青荷,放心,這丫頭與魔界少主的淵源頗深,有他護著,不會這麼輕易就出事。”相助的話中卻不忘調侃。
婉婷瞪他一眼,見青荷懷疑的神色漸消,似是信了辰霄的話,忙轉移話題問道:“青荷姐,你怎麼會在此處?”
“我與祈煌和辰霄分開後被關在這裏,剛才聽到這邊有動靜,所以過來看看。”
眾人聽過心中皆是一動,婉婷與祈煌等人互望一眼,道:“這裏通道密布,縱橫交錯,處處都是死路,你如何這麼輕易就找到我們?”
青荷似是早料到她會有此一問,不疾不徐地回答:“我被關在這裏幾個月,悶得無事,早將這迷宮走遍了,況且就算不知哪條是通路,隻要一手扶著牆壁一側,無論死路活路都不要鬆手,一路走下去總會找到出口。”
腦中靈光一現,婉婷恍然大悟,剛剛焦急中腦子一時沒轉過來,竟連這麼簡單的方法都沒想到,這時聽青荷一說,神思立時清明,不由牽著青荷就往甬道深處走,“青荷姐,時間不多了,快帶我們去出口。”
青荷卻站在原地不動,一把將她拉回,“不用去了,出口你已經見過。”
婉婷不明所以,詫異地看著她,隻聽她接著道:“你們進來的地方有兩條路吧,一個是入口,另一個就是出口,無論走哪條路結果都一樣。”
腦中“嗡”地一響,婉婷愣在當場,青荷的話對眾人來講無異於當頭棒喝,前麵八重塔都已毫無收獲的通過,這最後的希望現在也斷在她的一句話裏。
“我不相信!”婉婷忽然說道,“我不相信沒有出路,若沒有出路娘是如何逃出去的,她不會無緣無故消失在這裏,一定有什麼辦法,一定有!”
“夠了!”人群中突然傳來一聲暴喝,眾人循聲回頭,原來是錦都幫的幫主雷敬天,他高大魁梧,滿麵虯髯,粗壯的身體裹在暗赤色的武士袍裏,給人以凶神惡煞之勢,即便是安靜地站在一旁也聲勢浩大地落在人眼底,躲都躲不開。這時他橫眉厲目,怒氣勃發,一聲喝出口,粗獷的聲音在銅壁上來回撞擊,震得人耳中嗡嗡作響。
隻見他撥開眾人大踏步地走到婉婷麵前,毫不憐香惜玉地一把揪起她領襟,喝道:“你還沒鬧夠?大夥兒因你一句話跟著你折騰了一晚跑到這兒來,現在倒好,天快亮了,出口沒找到,進退也都是死路。本來老老實實待著說不定還能多活幾日,現在全都得死,你說,大夥兒的命你怎麼賠?!”
婉婷似是被他的聲勢嚇住,隻愣愣地看著他說不出話來。雷敬天見她不作言語,怒意更盛,吼道:“你不知道怎麼賠是不是,老子來告訴你,就用你自己來賠!”說著他揪著她的手一甩,婉婷隻覺一股大力貫身,整個人被甩出老遠,直往銅壁上撞去。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大家一時沒反應過來,這時回神,眾人皆驚,青荷更急叫一聲:“婉婷!”
不及細想,祈煌與司馬靳一個旋身,分從兩方而來竄到婉婷身後,伸臂一撈將她接住,那邊雷敬天緊追過來,還要再傷婉婷,卻被西莫攔下,兩人打在一處。
婉婷驚魂稍定,見雷敬天一套拳法舞得大開大合,虎虎生風,剛猛的勁氣掃得西莫長發飄舞,袍角飛揚,卻屢擊不中。西莫不欲傷他,隻憑藉靈巧的身形與他周旋,不但不落下風,還始終將他困在原地。雷敬天見自己攻出去的招式盡數落空,反被西莫耍得團團轉,不由氣得須發皆張,愈急愈怒,他狂吼一聲,勁力驟揚,一雙虎拳似瘋了一般直往西莫身上招呼了過去,大有拚命的架勢。
九華神君看了不禁直搖頭,長歎一聲道:“被困數月,幾乎日見身邊人被提走,有去無回,不知何時便輪到自己,也難怪他會如此。”
婉婷見西莫雖隻守不攻,每次都與雷敬天威猛的拳勢擦著邊錯開,看似緊張,實際上有驚無險,便也放下心來。她不說話,隻遙遙看著兩人糾纏。
身為一幫之主,雷敬天的身手在人界也是數一數二的,再者他彪悍粗豪,武功路數走剛威沉猛一派,此時十分功力用了八分,竟是排山倒海,山呼地嘯。甬道之中空間本就狹窄,雄渾的功力累積擠壓在其間無法釋放,迫得四周銅壁震動,嗡嗡作響。
隻見雷敬天雙拳越揮越快,霸道狂放,拳拳看準了目標直擊對手。西莫靈動跳脫,銀色的身影在天羅地網般的拳風中左突右閃,往往在不可能之間一個擰身便已躲過,絲毫沒讓對手討到便宜。雷敬天見屢攻不下,早失了耐性,已是怒極,忽見他身子一沉,氣運丹田,反衝於臂,左拳一個虛晃阻住西莫去路,右拳飛襲直取西莫麵門。西莫見左右皆無退路,關鍵時挺身振翅,飛掠而上,貼著銅壁上滑至頂,雷敬天這一拳用了十分力道,誌在必得,此時落空,卻已收不回,硬生生擊在銅壁之上。
銅壁著力,洶湧的真氣以他的右拳為中心沿壁蕩開,與本就擠壓在甬道中的勁力交對衝撞,躍逾極限,瞬息爆開。一石激起千層浪,澎湃的勁氣如奔騰的海嘯隨著甬道的走向霎那傳遍整座大殿,衝得眾人站立不穩,要運功相互扶持著才能抵擋。牽一發而動全身,迷宮中銅壁各處相連,那一拳擊上的震動夾著一聲悶響疾速散遍銅壁的各個角落,金屬的共鳴帶的整座大殿都似在震動,穿刺般的嗡鳴從四麵八方蕩過來,經久不散,攪得人氣血翻湧,幾乎把持不住。
眾人調息運氣,緊堵雙耳,祈煌與司馬靳反身將青荷與婉婷護在身前,怕她們受不住震動。辰霄虛弱,真氣不足,運起功來十分吃力,這時已是冷汗涔涔,多虧有身後的九華神君與緇陰烈使護持著才能勉強維持。
震動與鳴音持續了大約有半刻,才以極緩的速度漸漸出現削弱之意。婉婷小心地自司馬靳懷中抬起頭來,勁氣依舊撲麵,冰風般劃過臉頰,刺得人生疼。婉婷勉強睜開眼向上看去,見勁氣升騰如雲如霧,緩緩飄離四周,團團從各個看不見的角落翻滾而來,慢慢在眾人頭頂形成一個巨大的漩渦,層疊旋轉,越滾越厚,嗡鳴聲隨著漩渦轉動的速度逐漸被吸走,那漩渦也隨著聲音的漸落,愈轉愈小。
待胸臆不適稍緩,婉婷指著半空大聲道:“是陣眼。”
眾人隨著她的聲音飛速向上看去,俱皆驚詫,她不待眾人反應,已道:“要走趁現在。”說著她揪了揪司馬靳衣袖,司馬靳會意,縱身一躍,直穿入漩渦之中。眾人聞言來不及細想,亦不敢再耽擱,緊隨而上。
四麵蒼茫,分不清方向,辨不清你我,似乎唯有無窮無盡的遙遠。阻力奇大,仿佛前方有麵厚重巨大的盾牌直壓下來,抵擋著眾人前進。眾人皆拚盡全力向前,這個時候已沒有回頭的餘地,雖然並不確定婉婷的指引是生門死門,也唯有拚力一搏。
壓力漸大漸沉,似是要迫出人身體裏所有的潛能,司馬靳已覺胸口悶痛,麵色漸白,上衝時越發力不從心,幾乎便要停滯不前,然而懷裏的她微仰著頭,以一種堅定且信任的目光望住他。在這生死攸關,成敗一線的刹那,他在她碧澈的雙眸中隻能看見自己的影子,幹靜地,倔強地印在瞳心,那麼清晰,那麼深刻,雲白的濃霧在身旁簌簌退過,時間仿佛回到遠古的洪荒,天地間隻剩他與她,平靜地依偎在一起。
突然間,心底一股懼意莫名湧上,無聲邃遠的空間裏那種懼怕格外明晰刻骨,他竟是這樣害怕她忽然消失在胸臂間,眉眼前,在隻有他與她的世界裏,一切因她而生,因她而存,失去她,一切空無。
司馬靳軒眉一掠,回以她一個鎮定的微笑,身體盡處潛伏的能量在這一笑中被瞬間激發,攬著婉婷的手臂微緊,他整個身體如一支尖銳的羽矢刺穿沉厚的巨盾,破天而出。壓力突破極限的霎那驟然破散,雙肩一鬆,身體霍然輕下來。司馬靳帶著婉婷低頭,身下是削尖的塔頂,青瓦碧石,眼前綜錯的島嶼連綿起伏,蕩開無限,蔓延到絕處。
不久,眾人一一衝出修閻塔,黎明的空氣清寒,迎上臉頰,浸透膚骨,給重見天日的眾人再世為人的感覺。
晨星的輝芒在天邊漸起的白光中淡作一點煙青色,司馬靳攜婉婷落在塔簷瓦頂之上,世外仙境般的美景一時將眾人懾於當場。霞輝初綻,日將破曉,第一縷陽光刺破青天白雲,舒煙淡霧,落在袍襟絹裳時隻剩柔和的溫暖。墨藍的天色如拉起了帷幕,幕簾由遠及近緩緩向修閻塔的方向卷來,層次分明地敞開煙嵐空長。紅日巨大的光輪灑出朝霞萬丈,與望塵異境七彩雲梯交相輝映,在人身上投下一片絢綺流光。從來滿天霞色隻是令人歎為觀止遙不可及的一道旖旎風景,此時眾人身在霞色中心,披輝攜彩,如夢似幻,竟是如此抒懷暢遠。微微合目,朝日在周身鍍上一色淡金,滿身滿心的戾氣欲望隨著那飛起的晨曦一並煙消雲散。
讚美感歎之詞到了嘴邊忽覺無力,仿佛任何言語也無法描摹眼前心底這令人脫胎換骨的力量。
婉婷暗歎一聲,已有多少個日子沒見過這樣震撼人心的日出,然而這個擁有如此澄澈朝陽的地方從來就不屬於她,來也好,去也好,匆匆之中偶爾瞥一眼那淩雲之上聖潔的芳澤。如今,連這聖潔也沒有了,徒留滿眼華美的風景惹人嗤笑。
她轉頭對不遠處的雷敬天輕輕一笑,道:“多謝。”
雷敬天尚未從眼前美景中回神,婉婷這一聲謝意又讓他一陣怔忡,她淡淡的微笑襯著清華的風姿,吸盡了漫天綺彩,盈盈地蠱惑著他,蠱惑著每一個人。
她隨意地將笑容一收,道:“走吧,再遲便走不成了,大家小心些。”說完,她徑自在前領路。
清晨的望塵異境格外寧靜,千島高低,虹橋畫影,卻一點人聲也不聞,曾經流連在雲浪霧海間的無數仙姿妙影早已不知去了何處。露潤花涼,擺蕩的袖襟裙角飄過氤氳的水氣沾染了些許濕意,無意間轉頭,冰曦小築就在咫尺的前方,藕色櫻花飄了一地,芳香滿盈,卻再也無人去拾去收,去攆落晶瑩的花汁儲罐封陶,然後在某個閑逸的午後迎著暖暖的驕陽用柔軟的筆刷蘸開來塗指甲。婉婷駐足望著竹節生生的小築,眼底也如著了層淺嵐的水氣,往日的時光在其中沉浮,朦朧,飄散,盡數化作風涼。
羅•娑雙竹就在不遠處,婉婷領著眾人急步穿過曲徑來到竹下,參天雙竹毅然威立,青果一顆遙懸竹間,一切還是她離開時的樣子,人變世變,獨獨這混亂紅塵的地方萬事安然,倍覺諷刺,她唇角冷冷一勾,幾乎就要笑出來。雙眸仔細在地上搜索,翠色芳草遮去了機關的蹤跡,她邊找邊喚了聲:“西莫,幫忙找找。”
眾人不知他們在找什麼,卻也不敢打擾,突然間婉婷雙眸一亮,一抹喜色掠過臉龐,快步往雙竹側麵走了過去,同一時間西莫也注意到這裏。草叢中一根樹藤細長如蛇,蜿蜒到雙竹之下時一分為二,沿著雙竹內側爬上粗壯的竹莖,纏入枝葉間。婉婷與西莫對望一眼,西莫俯身便去拾那根樹藤,然而手才伸出一半,忽然一襲疾風擦身,一個身影從他身後躥了過去。他一驚,驀然抬頭去看,卻見一道金色魅影直襲婉婷,一旁司馬靳臉色驟變,變故橫生下他本就慢了一步,追出的腳步隻奔了幾步便收住。婉婷隻覺喉嚨一緊,不由倒退了幾步,已被一個人從身後纏住了脖頸。
眾人不覺都是一愣,司馬靳更不由大喝:“師弟,你幹什麼?”
挾持婉婷的那人正是寧宇凡,他陰惻惻地一笑,道:“自然是送給幻境使。”
司馬靳眉頭一擰,“你瘋了!你諂媚不成被囚禁,幻境使的態度再明白不過,你以為如此做還能再挽回什麼不成。”
“這次怎麼相同,”寧宇凡冷哼一聲,丹鳳雙眸妖異地一吊,微微低頭將唇湊上婉婷耳側,“這次有她在手,還怕幻境使不答應我的要求。”
司馬靳心中驚急,卻又不敢輕舉妄動,他與西莫互換了一下眼色,繼續說道:“你莫再執迷不悟,就算你有她在手,幻境使也不可能留你,你以為單憑這點籌碼就可以威脅他?他若對這點威脅就屈從,也不配搶這天下。你快將婉婷放了,待逃離這裏再作打算,否則今天這裏不單是我們的死地,也是你的死地!”
司馬靳這一番話說得聲色俱厲,一在動搖他心誌,二在轉移他的注意力,果然寧宇凡聽過一時不知如何接話,表麵雖鎮定,可閃爍的眼神已泄露他的忐忑。一旁西莫與祈煌見機不可失,趁他神思搖擺之際悄悄向他身邊靠攏,等待時機救下婉婷。可身為秋鶴宮二弟子的寧宇凡畢竟非易與之輩,因司馬靳的話而泛起的不安隻在心頭打了個轉變被沉澱下去。他雙眸一抬,眼底閃過一絲魅光,一把已攝住西莫與祈煌的動作,他手上一用力,婉婷覺得頸上被兩隻修長冰涼的手指掐得生疼,人也被拖著往後趔趄了好幾步,耳旁一個陰沉的聲音喝道:“都別動,否則我現在就打散她的魂魄。”
西莫與祈煌立時便不敢再動。
婉婷望了望眾人,暗歎一聲,若再僵持下去誰也走不了,她一個人受製無妨,但不能讓所有人都陪著她死。她閉了閉眼,開口道:“都別吵了。西莫,你知道怎麼出去,帶眾位走。”
西莫一愣,急道:“婉婉,這怎麼行,不能讓你落在幻境使手裏。”
婉婷揮揮手打斷他的話,“幻境使最多將我軟禁,不會傷我。”她微微側頭瞥了一眼身後的寧宇凡,“不過你就不一定了,你將我送給了他,再留著你也沒用,你這一身功力正好讓他用來修煉。”
她話音才落,便感到身後寧宇凡身體微微一顫。似是怒婉婷戳中他的弱點,察覺他的懼意,他麵色一沉,手上又勒緊了些,“你莫要危言聳聽。”
他的手勁奇大,扼得她極不舒服,婉婷微蹙了纖眉,卻不急不徐地說:“是不是危言聳聽一會兒見了幻境使就知道了,不過我與他相處十七年,還從沒見他心軟過。”
“哼,”寧宇凡冷冷一笑,“你以為我會那麼愚蠢就這麼將你毫無條件的獻上去?隻要將你掌握在手不怕他不肯聽我的條件。”
婉婷嗤笑一聲,頗為不屑地道:“你未免太小看他了,也太小看望塵異境的能量。你在人界名聲再響,功力再高,於他眼中也不過是螻蟻一隻,他動動手指便可讓你死無葬身之地,你以為挾持著我就能逼迫他就犯?他在你手中搶個人不過是探囊取物,不然他也不會將五界中人視若無物。”說著她不再理會寧宇凡,複又望向西莫,“西莫,別再耽擱,快走。”
西莫這時已領會她的用意,也不再與她爭辯,徑直往那樹藤走了過去。
寧宇凡被婉婷剛剛一番話震住,一瞬不瞬盯著他的腳步,翠草落葉在他腳下沙沙作響,攪得寧宇凡心上一團亂,忽然間“啪”的一聲響,靜謐中聽來十分清脆,卻驚得他猛然抬頭,原來是西莫一腳踩在枯枝上,他驀地喝了一聲:“慢著。”
西莫腳步一頓,寧宇凡接著問道:“出去的方法是什麼?”
西莫看著他沉默不語,他推著婉婷上前一步,喝道:“快說!”
婉婷對西莫點點頭,西莫無法隻得說與他聽。他魅惑的麵上隱著些許陰霾,推搡著便讓婉婷去拾那樹藤。誰知婉婷身子才彎下一半,勁風清嘯伴著無數人影由遠及近穿聲而過。眾人驟然一驚,婉婷伸出去的手也僵在半路。眼前一花,不過瞬息的功夫眾人便被數道白影團團圍住,定睛看去,來者白袍雲絛,華姿飄逸,散落在高地半空,俯首下望,皆是望塵異境眾境使的手下。緊接著遠處玄衣墨帶,獵獵招展,幻境使才攜獄境使與赦境使飄然而至。
幻境使悠然踏於一棵青疏玉竹之上,竹身被他的重量壓彎了少許,在一片枝高莖直的竹林前晃晃蕩蕩,幻境使的身影也搖搖擺擺地落進人眼裏,讓人不由自主暗自心驚。他深不可測的雙眸淡淡從眾人臉上掃過,已有人受不住那過於沉邃無底的目光垂下眼去。最終,他的雙眸往婉婷麵上一落,打量著她道:“真沒想到你竟能從修閻塔逃出來,不愧為琪離的女兒。”
婉婷對他的到來似乎早有所料,絲毫也不緊張,漠然看了他片刻,道:“幻境使大人過獎了,隻不過婉婷再能耐終也難逃大人的法眼。”
幻境使微微一笑,問:“你這是要帶大夥兒上哪兒去?”
婉婷淡淡回答:“眾位怎麼說也是五界中德高望重的前輩,失蹤了太久外麵恐怕要鬧翻天了,婉婷隻是想放眾位回去而已,幻境使大人大量,想必不會為難。”
幻境使眉峰斜挑,往婉婷身後的寧宇凡身上看了一眼,道:“好像有人不太領情。”
婉婷這時仍被寧宇凡架著,卻極不以為然地瞥了瞥身後,說道:“他本就是要投奔大人的,便也不必走了,大人看有什麼去處適合他,不妨指派給他好了。”她說得頗隨意,入到寧宇凡耳中卻如月黑風高天孤身走在墳場中忽然有人從身後拍了他一下,驚得他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嚨。不用回頭,婉婷已從他微弱但漸急的呼吸聲中感到了他極度的不安。她唇角微微一翹,有些惡作劇的意味,然而那笑在入眼的一刹那又消散無影,讓人幾疑是否存在過。
幻境使似是有意陪她演完這出戲,頗具深意地“哦”了一聲,對寧宇凡說道:“既然你追隨本座之心如此迫切,本座此時正好有一所在無人執掌,那地方倒也適合你,不如就派你去如何?”
許是真的是過分急於博得幻境使的信任,幻境使此言一出,寧宇凡想都不想便道:“此話當真?”驚喜之情溢於言表,眾人見他的急切毫不掩飾,皆露出不屑的神情。
寧宇凡抬眸往幻境使看去,正好幻境使的目光也正投過來,嚴峻深沉,看不出喜怒,讓寧宇凡疑問的眼神盡數落入穀底。幻境使麵上一抹輕視稍縱即逝,沉默了稍許,才道:“本座從不是反複之人。”
寧宇凡玉麵容光一亮,開口:“多謝大人。”
幻境使微微朝婉婷抬了抬下頜,“既然你已歸入本座麾下,還不快將婉婷獻上。”
寧宇凡道了聲“是”,便推著婉婷向幻境使走過去。司馬靳與西莫心急如焚,欲上前阻攔,卻被婉婷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猛擋回來,二人一怔,不明她是何用意,卻也不敢有所妄動。幻境使籠在袍袖中的手臂一帶,婉婷便被一股大力扯到他身旁,身後的寧宇凡一個趔趄,也被扯倒伏跪在地。他這一跪,剛才浮上心頭的喜悅猶如一腳踏空,猛地一陣心慌,連忙抬頭去看,天光刺目,幻境使背後碧空浮雲清澈異常,反襯著他身上玄衣深沉,遙遙俯視的豐傲神情仿佛籠罩著天地,讓人隻想頂禮膜拜。
他長臂半抬,五指微張,手掌高懸於寧宇凡頭頂,神情肅穆。寧宇凡如著了魔般眼神迷惑,虔誠地仰望著他,好似在等待至高無上的神的賜予。金光如陽,在幻境使掌間徐徐流淌,煙般飄移變幻著形態,往寧宇凡頭頂滑去,緩慢而輕渺。寧宇凡半合著雙眸,魅惑眾生的臉龐上透著一股期待而享受的神情,仿佛他已感受到那粼粼碎光直射而來的力量與溫暖。
倏然,那光在寧宇凡頭頂半寸頓住,驟然變冷,寒金砭膚,迫人肌骨,卻在眾人來不及反應之際疾速變幻成一隻金瞳瘦體的螳螂,巨大的鐮刀隻在寧宇凡頭頂停了半秒,猛然剟下。寧宇凡半闔的雙眸突地睜得碩大,眼珠幾乎就要迸出來,妖媚的容顏頓時扭曲,煞白的臉色泛青,無限滿足的虔誠到難以置信的驚懼間驀然的轉換不及,交錯出一色詭異的神情。他喉嚨收緊,喑啞的幾乎說不出話,卻拚命硬擠出來幾個斷續的音,“為……什麼,你說過……讓我……讓我……”
幻境使不等他說完便道:“讓你執掌一處是嗎?不錯,本座不是反複之人,這就送你去掌管閻羅殿。”他的聲音低沉渾厚,卻始終波瀾不興,冷淡的目光甚至不曾看一看寧宇凡為他從崇拜跌至絕望扭曲的嘴臉,仿佛他的生死皆與他無關,仿佛奪取人性命的不是他。
金光明暗閃爍,夾著一道青氣綿延直入幻境使手掌,寧宇凡的身軀隨著那道青氣的流失也一點點幹癟削弱下去,那曾經魅力非凡的美麗皮囊再也不能迷幻誰,蠱惑誰,此時此刻那隻不過是一具令人望而生寒,見而卻步的幹屍。
眾人都被眼前一幕驚得懵住,與幻境使近在咫尺的婉婷卻暗中與西莫交換了無數眼色。西莫與婉婷曾經相處過很長的時日,早已有了默契,她的每一個眼神他都懂得。她是在讓他趁著幻境使及其手下分神之際帶著眾人快走。然而她多次救他於千鈞一發,他又如何能在這種時候棄她於不顧,可她執意的目光盯著他,瑩光閃動,帶著深刻的乞求,仿佛告訴他他的一念便是眾人的性命,讓他根本無法拒絕。
他雙拳暗握,猛地一咬牙,靈巧的身子斜斜撲出,已抓住地上樹藤用力一拽,羅•娑雙竹之間水簾般的門洞大開,他暴喝一聲:“快走!”
眾人原就在雙竹腳下離得極近,被西莫這一聲暴喝驚醒,雖突然,卻驀然想起來此的目的,不約而同齊往洞門望去。西莫心中一急,又一聲喝:“還不快走!”
話音才落,獄境使與赦境使已帶著手下飛落,祈煌見狀,忽將懷中青荷往辰霄身上一推,疾聲道:“護她先走。”青荷來不及阻攔,便見他飛身朝獄境使與赦境使迎了上去,身旁緇陰烈使與九華神君亦飛身跟上,將前來阻擋的異境中人攔下。
隻這一攔的耽擱,已有數人邁入空間之門。司馬靳與西莫卻不肯離開,幾次欲上前搭救婉婷,都被擋下,根本難以近身。專心吸取寧宇凡真氣的幻境使一時騰不出手,但周圍動靜卻看得明白,他怒意勃生下箍著婉婷的另一隻手狠狠一勒,婉婷一陣戰栗,一股劇痛鑽心嗜骨蔓遍全身,讓她幾乎就要站立不住。
司馬靳與西莫關心則亂,急於近前,漸漸已處於下風。幻境使忽然將寧宇凡的屍體用力一拋,鉗著婉婷的勃頸便將她提了起來,沉聲喝道:“都住手,否則本座現在就毀了她。”
眾人聞聲動作一滯,堪堪躲過攻擊。婉婷身子懸空亦是怒目與幻境使對視,咬牙大喝道:“都給我離開這兒,否則我與他恩斷義絕。”顯然已是動了真怒。眾人一震,西莫與司馬靳最了解婉婷,知她說得出便做得到。
幻境使手指猛地一收,陰沉沉地道:“你以為我真不敢動你?”
他剛吸完寧宇凡的真力,未及調息,手上勁氣此時尚未壓下,洶湧如潮,一波一波擊入婉婷魂體,衝撞得她幾欲昏厥過去,然而她仍硬撐著冷哼一聲,道:“敢,大人當然敢,隻不過用我來換天下對大人來講好像不太劃算。”她閉了閉眼,強壓下快要衝破胸口的翻湧,繼續道:“我愛的人在你手下魂飛魄散,我本就生無可戀,你若要我這魂體,也正合我意,拿去便是。”
她聲音不響,卻字句錚然,如在幻境使燃勢洶湧的怒火上又添了一把薪柴,潑了一桶燒油,混著他十七年壓抑的憤然與不甘,怨怒與仇恨,火勢飛竄自胸中而起,瞬息焚透全身,讓他理智盡失。他雙眸驟縮,劇冷至淵底,將婉婷魂體一擲,飛起一掌猛擊在她胸口。全身疾怒全凝於這一擊,十成功力盡在掌上。
一旁糾纏的眾人皆震驚,不約而同都住了手,齊聲喊道:
“婉婷!”
“主上!”
婉婷被拋起的一刻,清亮的眼神淺淺俯視於他,微寒,卻有十分的冰涼,鎮定異常。他從未見過如此平靜的目光,千絲萬緒沉澱,喜怒哀樂褪去,前世今生,愛恨糾纏,芳華淡影,笑傲紅塵,一切如煙籠在她眼底,蕩起輕緩的波紋後煙消雲散,卻如在他一身烈焰上轟然撒了把冰雪,將赤紅的火苗全部凍住。他幡然驚醒,但揮出去的一掌已然收不回,隻能眼睜睜地看著滿臂的靈輝衝破她的魂體。
婉婷隻覺一道眩目的光透體而過,身子跟著衝飛出去。她並不覺得疼,隻覺得滿身空落,極薄,極輕,飄飄搖搖,如初秋風起吹落的一片枯葉,無處著力。喧嘩淡去,萬籟俱寂,晴空湛藍如舊,棉白的雲朵成團,有些刺眼,讓她不由眯起雙眸,她忽然發覺魂飛魄散的感覺也並不太糟糕,至少她知道她終於可以與他相聚。
忽然,一片暗影遮下來擋住了天光,身體也落在了實處。模糊中一雙穩如深潭的瞳眸落入眼裏,紜紫光華,點點濃情。以為自己做夢,她微微一笑,卻感到麵上氣息溫熱,龍涎香味道熟悉,耳旁一個沉峻的聲音喚道:“婉兒,是我,我來接你回家。”
她疑惑地去抓那個聲音,掙紮著尋回些許意識,腰間一緊,一隻有力的手臂穩穩將她環住。耳邊驟清,喊聲突起,飛光箭影,甲胄芒亮,仿佛有無數人衝殺過來,與幻境使等人戰在一處,然而那個懷抱始終將她環護在流靈煞氣之外。無由便知眾人獲救,她心中一鬆,再也撐不住昏昏睡去,她知道這一刻她不必再拚力對抗誰,因為一切都有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