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淒愴起離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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才衝出房門婉婷便愣住,打烊時方收拾妥當的客棧外堂此刻已麵目全非,桌椅亂倒,蛛網盤結廊角房簷,一股潮濕腐敗之氣撲麵而來,她不由將鼻掩住,若不是下午才見過此處賓客盈門的熱鬧模樣,她定會以為入了荒郊棄店。然而說是棄店卻不盡然,堂內依然群影憧憧,依舊是白天那些舉杯行令落棧歇腳的客旅,隻是命已絕,魂已失,獨留軀殼皮囊行屍走肉四處遊蕩,尋找更多犧牲者。婉婷方一現身,她新鮮的體香與血脈的律動便立時吸引一眾活屍同時頓住腳步,十數雙精冷慘淡的眸子齊刷刷向她望過來,饞涎欲滴。
婉婷冷冷一顫,心頭發毛,她看一眼身後,洞黑的房內仍不時傳出那女子的呻吟聲,後退無路,冷秋塵生死未卜,長夜剛開了個頭,她又豈能在此坐以待斃?大門便在前方不遠處,她一咬牙,伸手抄過臨近一把木凳,用力砸在梁柱之上,梁柱被砸出一道深深的印子,木凳四分五裂,她挑了一根順手的長木做棍,定一定神,飛身便衝向大門。
她一動,一眾活屍亦緊盯獵物從四麵八方飛撲而來,她揮臂將木棍掄起,朝抓來的敵人抽去。生死相搏,她自是用盡了全力,將一根長棍舞得密不透風,她身子本就輕靈,在眾活屍之間左衝右突,倒也讓敵人一時近不了身,反被抽打得嗷嗷亂叫。
見獵物這般剛烈,不肯束手就擒,一眾活屍的殘性亦被激起,隻聽客棧內外嚎叫之聲此起彼伏,一浪一浪沿著長夜傳向遠方。須臾,小鎮盡頭便響起尖銳的回應之聲,一疊一疊越蕩越近。婉婷暗自叫糟,心知自己將敵人惹毛了,後援將至,果不其然,心念電閃間又有幾個活屍衝入店中,將她包圍。耳旁一聲厲叫,敵人飛撲而來,銳爪勾破衣襟,於她臂上留下五指血痕,她皺眉,手中木棍卷起一道長弧,從敵人身上掃過,眾活屍似也怕了她的狠勁,不敢與她硬碰,趁敵人閃避之際,她又向門口衝近一大步。
以一敵眾,本就是冒險之舉,更何況她並不善武,越是出手狠烈,婉婷越感力不從心,身上已被抓傷數處,血染紗衣,即便如此她也不敢有絲毫怠慢,稍有鬆懈恐怕便死無葬身之地。然而體力終究有限,活屍卻不絕,一路奔突到此處她已竭盡氣力。鮮血灼熱,身體卻漸冷,她覺得視線愈發模糊,步子也跟著趔趄,手中長木變得格外沉重,她甩一甩頭方清醒些,但逐漸急促的呼吸已暴露她的虛弱之勢。
眾活屍見時機已至,互相交換了個眼色,長嘯之聲衝破屋頂,再不一味閃避,齊齊攻向婉婷。婉婷隻覺周身揚起一股強烈的風流,煙塵四起,她下意識地抬手去擋,但煙塵之後數到黑影襲來之勢又豈是她孤身之力能抵擋得住的?
隻道命將盡於此,她咬緊牙關,掄起手中長棍猛力反擊,然而那一擊之力被敵人的攻勢反撞而回,長棍脫手,她亦被逼得連連後退,敵人厲爪飛速而至,眼見就要捏碎她脖頸。危在旦夕,混亂之中她忽覺被誰猛地拉向一旁,一道身影躍至身前,手起光落,撲襲而至的活屍慘叫聲聲,連連倒下。本以為婉婷已是俎上魚肉,任人宰割,不想卻被半路殺出的高手救下,一眾活屍驚訝之下尚未及回神,那人已不由分說,扯住婉婷手腕竄出門外。
客棧之中陰冷黑漆,以至於門外慘淡的月光這時顯得格外耀亮,明晃晃的一層灑在那人素灰的道袍與抖擻的容色之上,婉婷一怔,脫口喚道:“掌櫃?”
那人對他嗬嗬一笑,鶴發短須輕輕顫動,手中拂塵隨風迎舞,卻正是下午布莊那掌櫃。他打量一下她渾身浴血,眉頭微皺:“你這丫頭也忒膽大妄為,孤身一人就敢與這些活屍鬥,不要命了?”
見掌櫃安然無恙,婉婷心下歡喜,也不在意他的責備,笑道:“我還納悶怎麼布莊掌櫃會給一個小家碧玉選那種花色,原來掌櫃果然並非‘一般人’。”
她那“一般人”說來有幾分調侃的意味,掌櫃也不以為忤:“還有力氣開老夫玩笑,可見身上的傷並無大礙。”
婉婷看一眼染血的衣襟,麵色稍稍沉下:“我這傷不要緊,隻是能不能別再讓他們受苦。”她回頭望著客棧內,清眸之中有淒惻之情。
掌櫃沒想到她不但不擔心自己,反倒掛念那些活屍:“他們不過行屍走肉,已無意識,隻會吃人,哪會受什麼苦?”
婉婷淡淡道:“就算是行屍走肉,肉身被控,終不得解脫,也是死不得其所,掌櫃可有什麼辦法?”
掌櫃看住她片刻,那清麗的側臉籠在月光下,純而白,那般皎潔,他一歎:“也罷,老夫此來本就要給這鎮子一個了斷,稍後自會處理這些活屍,我先帶你去安全之地。”
“不行,”不想婉婷斷然拒絕,“我要先去找回塵。”
掌櫃微一沉吟,“你是說你那同伴?”
婉婷點頭,心中不由一揪:“都怪我任性,他才不得不冒險去阻斷那落魂之音,也不知此時如何了,可有受傷,不找到他我哪兒也不去。”
掌櫃若有所思:“難怪那絲竹之聲忽地停了。”他看一眼滿麵憂色的婉婷,“你還是跟我去安全之地。”
“可是……”婉婷還欲反駁,卻被掌櫃打斷,“別胡鬧!絲竹之聲已住,想必他已得手,就算真有危險,老夫看你那同伴並非泛泛之輩,定能化險為夷,況且就算你去了能幹什麼,也不過添麻煩而已,你還是乖乖跟老夫走,稍後老夫替你去尋他。”
他後麵一句正說到婉婷痛處,她立時安靜下來,鳳眸輕垂,笑得苦澀:“是啊,添麻煩而已,掌櫃說話還真不客氣。”
掌櫃似被她語氣中的自惱哀傷觸動,還要再說什麼,她卻忽而抬眸道:“那就麻煩掌櫃帶路了。”
安慰的話麵對她清澈的眼神反倒不知該如何出口,掌櫃隻得道:“一路危險,你跟緊了。”說罷他雙眉一凝,將拂塵抖起,卷起銀絲千萬縷,銀絲凝聚主人內力,根根鋒銳如針,清光皎芒織起一道屏障,將二人護於當央。烏衣鎮已成死鎮,所過之處屍影憧憧,二人能避則避,避不開時有屏蔽阻擋,那些活屍雖麵對二人咬牙切齒,卻也無法近身。
一路行去,又是那家布莊,掌櫃將婉婷推入,方收起拂塵,緊閉了門道:“這布莊外設了法陣,一般人進不來。”
婉婷點頭,環顧四周,見莊內綾羅綢緞絢爛依舊,但她卻早已沒了午後時欣賞的心情,內堂便在這時忽傳出問話聲,一人挑了簾子出來:“師傅,可是您回來了?”
婉婷聞聲回頭,正和那人打了個照麵,兩人卻不禁同時怔住。
目光交錯,時光回流,記憶仿佛還停留在月餘前青州市集上二人為誰來替一支玉釵付賬爭論的那一刻,然而一朝錯過,昨逝今非,人還是眼前人,那支玉釵卻再也牽不起前日情。
司馬靳的驚訝轉瞬即逝,那絲複雜的神情隻在眸中停留了片刻便被喜悅所取代,他迎上一步:“婉婷?!”
“司馬?!”婉婷亦對此處相逢感到難以置信。
看二人神情,掌櫃心中多少已有了底,但仍忍不住問:“靳兒,你們認識?”
司馬靳向掌櫃一禮,回答:“師傅,這位便是徒兒向您提到過的婉婷姑娘。”
“師傅?”婉婷語帶疑問與訝異,她知道這老者並非一個布莊掌櫃這麼簡單,但怎也沒想到會是司馬靳的師傅。
司馬靳應道:“不錯,這位是我師傅,雲山秋鶴宮宮主秋鶴真人。”
世事難料,她與司馬靳到底是有緣,繞了一大圈卻又遇上他師傅,她無奈一笑:“難怪今兒下午進這布莊時便有熟悉之感,原來真是你開的。”
司馬靳一挑眉:“你下午來過?”
她未答,秋鶴真人已先開口:“你那會兒正好出門,她與同伴一塊兒來的,對老夫的品味還頗有意見呢。”說著捋須嗬嗬一笑。
司馬靳亦微笑看她,婉婷不覺臉紅,但提起同伴,那份擔心又蓋過了羞澀:“真人,我的同伴……”
秋鶴真人會意,點頭道:“老夫這就去幫你尋他。”說著便往外走。
“師傅請留步,”司馬靳卻在身後喚他,“師傅剛回來,先歇歇,還是讓徒兒去吧。”
秋鶴真人一擺手,腳步不停:“不用,這丫頭的同伴你又沒見過,你還是留下來保護她,順便幫她把那身傷處理一下。”話說完,他人已遠。
房裏一時靜下來,靜得能聽見燭火搖曳的聲音,婉婷感到司馬靳的目光落下,她抬頭,見他眉頭緊皺看住自己,眼底卻是憐惜。她張了張口,又不知該說些什麼,隻得將眼光別開,他的溫柔她自覺沒有接受的資格。
良久,他一聲長歎,半扶著她到椅上坐下,望著她臂上肩頭被抓傷的血痕,輕責道:“怎麼每次見你都弄得一身狼狽?”他說著取來塗了藥的濕巾,蹲在椅旁,托起她手臂,輕輕翻開撕破的衣紗為她擦試傷口,動作那般小心翼翼,生怕將她弄疼了。
婉婷躲了躲,到底沒能躲開他堅定的力道,他握著她的手微微一緊,道:“別亂動!”
見他語氣不容置疑,婉婷隻得作罷,她自嘲地一笑,道:“我身邊麻煩不斷,你還是躲我遠一點好。”
司馬靳聞言動作一頓,不覺抬眸,察覺他瞳中隱約的清冷,她一愣,須臾才聽他一字一字道:“這就是你不辭而別的原因?”
雖不盡然,卻也說到點上,婉婷無法否認,隻得抿了嘴不答。見她神色中有歉疚之意,司馬靳不忍,眼神一軟,道:“你是否會帶給我麻煩該由我說了算,你就那麼離開,可知我有多擔心?”他邊說邊拿來幹淨的繃帶為她綁上傷口,又取了披風搭上她肩頭,“下次別再一聲不吭就離開,就算你無法接受我的心意,我亦不會強求,隻是莫要再讓我這般不放心。”
他玉樹臨風,溫潤瀟灑依舊,那份體諒隻讓她更覺對他不起,不敢與他清朗的目光對視,她尷尬地垂下雙眸。
自己的牽掛已表達,司馬靳不想逼迫她,他倒了杯茶遞到她麵前,轉而換了話題:“你和師傅倒是挺熟。”
婉婷將茶接過,抿了一口,溫茶流入喉,讓她微亂的心也靜下些許,她整理一下心情,道:“說不上熟,不過下午才見過,我沒大沒小地介入他與客人的談話,是真人他和善大度,不和我小女子一般見識。”
司馬靳輕聲一笑,聽她又道:“不過沒想到他會是你師傅,更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與你重逢,日間那般太平的鎮子此刻竟會如此,我是誤闖入這裏,倒是你怎會在這兒?”
談及此司馬靳不覺嚴肅起來,他在她對麵坐定,道:“你離開第二日我便收到師傅來信讓我上雲山,一路回去才發現人間多有妖鬼出沒,師傅叫我回去也是為了讓我調察此事,我與師傅沿途探察,發現妖鬼異動頻繁,不想到此卻一發不可收拾。”
婉婷黛眉輕蹙:“可有線索為何如此?”
司馬靳搖頭:“沒有,不過五界共處至今一直還算太平,鮮少互相侵犯,鬼妖背後若非有更大的力量支持,斷不敢如此亂來。”
他的想法倒與冷秋塵頗為一致,然而另一件事更讓婉婷意外:“你知道世有五界?”
“當然。”司馬靳答。
“我還以為人界對神魔鬼妖並無所知。”婉婷心懷疑問。
司馬靳似是想起什麼微微笑道:“的確,凡人隻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卻並不清楚確有神魔鬼妖存在,但人界亦有五仙之宮七門之派,其中經籍典考詳細記載五界之事,是以門下弟子均獲多獲少對五界略有所知。”
“難怪,”婉婷道,“秋鶴宮便是五宮之一。”
司馬靳看著她略一猶豫,道:“你不是凡人。”
婉婷不應亦不否認,司馬靳接道:“你可還記得你曾問過我青州是否在人界?”
想起那時自己的慌忙與掩飾,婉婷有些窘迫地點頭:“那時你便知我並非凡人,卻不說破,你的縱容與諒解我很感激。”
司馬靳抬手止住她的話:“我並非要你感激我,隻是想讓你相信我。”他的目光望入她眼底,眼中清朗如碧空萬裏無雲,沒有絲毫掩飾。
若再不坦誠以待,反倒顯得她小人之心,婉婷將心中防備稍稍卸下,道:“我明白,但這件事說來話長,待我們安全離開此處再說不遲。”
“也好。”司馬靳並不追問,“這烏衣鎮已成死鎮,那些活屍一時是收不完的,待師傅回來,我與師傅自會設下陣法將活屍困在鎮子中,再行處理。”
“嗯,到時給他們一個痛快吧,雖說已無知覺,這樣被控製著肉身總歸是折磨。”
司馬靳尚未及回應,忽見她身子一晃,便往旁邊倒去,他急忙搶上一步將她托住,焦急問道:“怎麼了?”
暈眩隻一瞬,疼痛卻接踵襲來,婉婷隻覺頸間一陣燙如灼燒,她咬牙蹙眉,手不由自主扯住頸上衣襟。司馬靳低頭,見衣紗之後隱約一道紫青瘀痕橫在她皙白的頸子上,觸目驚心。他麵色一黯,沉聲道:“究竟發生何事,你怎麼中了這麼重的屍毒?”他哪裏知道她在那客棧之中險些被勒死。他迅速點了她頸邊肩頭幾處大穴以防屍毒蔓延過快,又從懷中取出一粒藥丸助她吞下,“這藥能暫時抑製毒性,我扶你到內堂,立刻幫你解毒!”
他說著便要抱她起來,不想婉婷卻撐著他肩頭猛地站起,司馬靳嚇了一跳,驚道:“你這是……”話還沒說完,卻感到她壓在他肩上的手微微顫抖,明亮的雙眸圓睜,牢牢盯住大門處,驚恐失措,慌亂非常,似是要把那門望穿。
司馬靳以為她害怕外麵活屍衝進來,安慰道:“別擔心,屋外有結界,活屍進不來。”
婉婷卻忽然一把將他推開,疾聲道:“你快走!”
“什麼?”司馬靳不明其意,卻也看出不對勁。
婉婷扶著身旁桌案撐住身子,仍舊盯著門口,又道:“沒時間解釋了,這兒有沒有後門,有的話你快點兒離開!”
司馬靳自然不肯放著她先走:“要走一起走。”
“不行!”婉婷斷然拒絕,“他們的目的是我,你帶著我隻會枉受牽連。”
“他們?”司馬靳已經可以肯定這個“他們”並非是指那些活屍,“你在說誰?”
婉婷不答,卻低咒道:“可惡,來不及了。”她話音剛落,一股巨力便撞開緊拴的木門,旋風夾雜著腐味與屍氣席卷而入,逼得屋中二人不得不舉手去擋。
煙塵背後,三道高大的身影跨門而入,司馬靳撥開撲麵的氣流一步擋在婉婷身前,喝問:“什麼人?!”他定睛看去,見來人黑衣玄袍,天神之姿,為首一人寒霜遮麵,目光凜冽,不怒自威,顯非凡人,他心底一驚,麵上卻不動聲色,“汝等竟能破我陣法!”
為首那人冷哼一聲:“區區小陣,何足掛齒,本君此來與你無關,亦不想傷及無辜,你讓開。”
司馬靳皺眉,卻不挪步。
那人臉色一沉,厲聲道:“你莫要不識好歹。”
司馬靳鎮定地與他對視,卻仍對他的話毫不理會。那人大怒:“那就修怪本君不客氣。”說著便向司馬靳襲去。
司馬靳眼中劃過一道銳光,瞳孔驟縮,手已探向腰間,眼見軟劍就要出鞘,忽聽身後婉婷一聲輕斥:“住手!”
二人動作同時頓在半空,一齊向她看去,婉婷從司馬靳背後閃身出來,擋在二人之間,司馬靳見她不顧危險,張口欲勸,卻被她抬手止住。她淺淡的目光望入來人深鬱的雙瞳,良久才緩緩道:“婉婷卑微,竟勞幻境使大人親自來尋,實在惶恐,但大人若是來讓婉婷回去,恐怕要讓大人失望了。”那三人正是幻境使及手下。
幻境使雙眸一眯,冷笑一聲道:“擅自離境已是大罪,你若再不肯合作就別怪本君用強。”
誰知婉婷卻不急不徐道:“大人要不就請回,要不就在此給婉婷一個了斷,婉婷是斷不會與大人回去的。”滿不在乎的語氣哪裏還是在望塵異境時那個逆來順受的婉婷。
幻境使臉色更沉,屋中搖躥的燭苗映得他的麵容越發陰鶩,他緊握的指節咯咯作響,強壓著怒氣道:“本君再給你一次機會,你乖乖隨本君回去,本君還可念你往日安分守己從輕發落。”
無奈婉婷心意已決,麵對他的怒意毫無懼色,再不發一語。她的淡漠從容比害怕掙紮更讓幻境使怒火中燒,他半露在袖外的拳上漸漸鍍上一層玄黑之氣,靈流緩緩凝聚於五指間,她純淨的眼神好象一根針刺破他肅穆的麵具,憤怒勃發而出,他高大的身型化作一道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迅向婉婷喉間抓去。
在一旁將二人的對話聽得似懂非懂的司馬靳大驚,龍吟高徹,寶劍出鞘,寒芒繽紛,劍鋒急舞,如回風舞柳,似秋掃長天,飛速襲向幻境使,劍光斷掉幻境使的攻勢,他一把將婉婷拉到身後,長劍於身側轉了一個圈,又飛向幻境使麵門。
幻境使眉一皺,冷聲道:“不知天高地厚。”他身形忽而一收,任司馬靳劍入空門,劍尖指眉心,寒氣逼麵,直刺而至。眼見寶劍已離他不過寸許,隻見他手起劍光止,劍尖於麵前一寸處被他用兩指捏住,他手腕翻轉,軟劍回彎,借著劍身回彈之力已欺身至司馬靳身前,靈力透指,隔空輕點,司馬靳躲閃不及,半邊身子一麻,已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
沒想到幾招之內便受製於人,司馬靳大吃一驚,他的身手在人界五宮七門眾多高手之中鮮有敵手,收服厲鬼妖孽之時也未曾失過手,但此刻在幻境使麵前竟使不出十招。他暗暗運轉內力試圖將穴道衝開,不想卻絲毫不得要領,反倒覺得體內真氣一陣亂竄,一口鮮血壓不出吐了出來。
“司馬!”婉婷大急,趕忙將他扶住。
幻境使不屑道:“勸你莫要白費力氣,免得自傷經脈,毀了一身功夫。”
眼見司馬靳受傷,怒火一下竄上心頭,婉婷黛眉微鎖,鳳目生光,一步擋在他身前,揚聲道:“大人,你有何怒氣衝著婉婷來就是,何必為難他?”
幻境使語聲沉沉:“不為難他可以,你隨本君走。”
“絕不,”婉婷斷然拒絕,“今日就算粉身碎骨於此,婉婷也不會隨大人走出這個門。”
幻境使目光驟厲,聞言一掌拍在身邊桌案上,那案禁不住他千鈞內力,頃刻化為灰燼,他身影如幻,閃至婉婷麵前,捏住她頸子的五指一縮,狠戾地道:“那本君就成全你。”
婉婷並無懼色,既已將生死置之度外,幻境使也不過爾爾,壓力阻住呼吸,但她並不掙紮,也始終不吭一聲,明澈的雙眸投入幻境使濃黑的眼底,仿佛能望穿一切。她越是冷漠不在乎,越是激起幻境使的狂性,他力透指尖,手上青筋根根凸現,婉婷已是臉色煞白。司馬靳心急如焚,卻絲毫動彈不得,眼見婉婷再難以支撐,他萬死也難辭其咎。
命懸幻境使五指間,婉婷以為自己必死無疑,她本就已身中屍毒,與其變作行屍走肉,她倒寧可在幻境使手中死得痛快。神誌尚存一絲,她隻能看見幻境使陰沉的麵容,慍怒之中帶著瘋狂的恨意,望著她,又仿佛望的不是她,眼底若有似無的痛苦夾雜著毀滅的深意。
突然,他的神色一滯,婉婷意外地感到頸上的壓力也跟著鬆了,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落在她額頭上,眼中的毀滅忽而轉作壓抑不住的驚喜。心中一動,婉婷立時明了是眉心“霜羅”之花再次於危急中自行施力,救主之命,這抵抗之力本應是幻境使怒火之源,然而他眼中的喜色卻在婉婷心中疑惑之上蒙起一層更深的陰影。
隻見幻境使放下勒住她的手,凝目看著那寒曦的“霜羅”之光向他籠罩而來,那般期待,甚至還帶著些前所未有的虔誠,眼見那幽藍的光色逐漸將他包裹,忽有金輝從他體內釋放而出,揮灑開來,雙華對照,交相呼應,細密的光線見縫插針,鑽入對方的靈氣之間,穿過靈輝交織的網,直逼對方身體。
婉婷凝神屏氣,靜靜感受“霜羅”之精回轉流動,那清澈的氣息如山澗溪水淌過飛石嶙峋般流過幻境使盛大凶銳的靈力,輕輕將那金光抵住。
二人僵持不下,婉婷抵擋得越久,幻境使越是興奮,望著“霜羅”之花於她額頭忽隱忽現,他瞳中激躍的光越發濃烈,婉婷卻對此更加困惑。然而此時此刻她無暇細細思索,那金光的壓迫越來越重,“霜羅”之靈卻還無法運用自如,有傷在身的她已近力竭,但見她周身靈光忽地一閃便弱下來,幻境使周身金靈一時如烈火燎原,飛竄著將她微弱的靈氣吞噬,撲向她的身體。有血色沿著她唇角淌下,隨著司馬靳大叫一聲“婉婷”,她身子晃了晃便往那金光中倒去。
說時遲,那時快,一道氣劍斜刺裏襲來,直取幻境使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回身去擋,靈之金光轉了方向,與那劍氣迎麵撞上,飛蕩起強烈的氣流,卷得四周綾羅錦緞皆飛揚開來,豔麗非常,媚色炫彩之中一襲紫影掃過屋間,托住婉婷即將倒下的身子,疾速閃到金光之外。
氣散光止,眾人定睛看去,見屋中不知何時已多出一人,紫衣玄袍,氣宇非凡,他身峭似劍,麵寒如霜,抱著婉婷的雙臂收得格外緊,一雙冰冷的深眸鎖住幻境使,眼中狠絕似能將人碎屍萬段。正當眾人還在揣度來人身份之際,又一人躍入屋內,劍指飛點,迅速解開司馬靳穴道,司馬靳一晃穩住身形,吃驚道:“師傅,你怎麼……”話說到一半他已明白,那救下婉婷之人正是她托秋鶴真人前去尋找的同伴。
幻境使因冷秋塵超卓的豐神而微微吃驚,暗自揣度著他的身份,二人對望,空氣中似結起無形的冰棱,寒氣澈骨,仿佛感受到冷意,婉婷身子微微一顫,在冷秋塵懷中睜開雙眸。他垂頭,見她明澈的眼神波光輕帶,欣喜地望著自己,唇邊一絲笑意淺淺:“還好你平安無事。”一句話似是費了她許多力氣,她聲音一滯,黛眉緊蹙,壓不住的一口血隨著一陣咳嗆濺到冷秋塵衣上。
見她如此,心頭有如被利刃剌過,怒火仿若被澆了烈油猛地飛竄開來,熾火燎原,燒遍他全身,燒到身體之外時卻化作冰錐霜劍千萬,要將敵人千瘡百孔,屋中掠起冬冷的風流,布坊四壁一時罩上蒙蒙的一層霜,在場眾人包括幻境使在內皆大吃一驚。幻境使雙瞳一縮,天翻地覆風雲變幻他什麼沒見過,也從未將五界眾生放入眼底,但眼前人以其目空一切的淩人之勢將他震懾住,冷秋塵眼中的那份空寂仿佛能摧毀一切,甚至他自己。
而再怒,他對待婉婷的動作依舊是輕的,他將她交與秋鶴真人,冷聲道:“勞煩真人帶婉兒先行離開。”
秋鶴真人點頭將婉婷接過,婉婷卻一把拉住冷秋塵的衣袖:“不,你不走我也不走。”
聞言他神色一柔,雙瞳在落上她容顏時輕輕將她的影子圈住,他的目中隻容得下她一人,他伸手一撫她的發,溫柔地問:“你可信我?”
婉婷點頭。
“信我就隨真人離開。”他道。
“可是……”她想反駁。
他卻對她淡然一笑:“聽話。”那笑如晨曦之光穿破黑暗,初春之陽融化冰雪,清澈溪流濕潤戈壁黃沙,那般冷漠之人的微笑竟是這樣震撼人心,但他的微笑隻為她敞開。
婉婷終於在他的注視中放開手,秋鶴真人與司馬靳帶著她飛快地從後門離開,幻境使欲追卻被冷秋塵攔下,就在三人剛剛邁出城之際,豁然一聲巨響震徹宵夜,整個烏衣鎮於身後轟然坍塌,三人回頭,深邃的夜空中幾道光團糾纏在一起,激烈衝撞,仿佛是誰在天邊放起了煙花。煙花燦爛,絢美之後終留滿地劫灰,眼見那幾道光團越來越遠,逐漸消失於天盡頭,婉婷終於再也撐不住,冷秋塵的麵容劃過腦海,害怕失去他的悲痛與恐懼襲入心房,神誌與無盡的黑夜融成一片,她緩緩睡去,睫上有一滴淚將墜未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