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彤家的衛生間內，浴缸裏放著水，季潔坐在馬桶蓋上用衛生間裏的壁掛電話向嚴成肅彙報情況。
    “這就是全部經過，下一步您看……”季潔請示道。
    “目前的情況你怎麼分析的？說說想法。”
    “老盧是桑慕麟身邊兒的人，而桑克己是警方和桑慕麟都要找的人，況且老盧現在被綁在書房，這說明把我從醫院弄出來的人是桑慕麟而不是桑克己。”
    “嗯，繼續說。”
    “桑慕麟讓老盧把我帶到梁彤家，應該是想放出消息後引桑克己出現。可他沒想到桑克己原本就在梁彤家，而他又是驚弓之鳥，萬事小心，所以才會有今天這種局麵。桑克己要帶我走，顯然是他覺得桑慕麟在發現情況不對後，很快就會找到這裏。而我覺得這種情況十有八九會發生。嚴處，我跟他走嗎？還是……”
    嚴成肅思索片刻，“你跟他走！”
    “嗯，”季潔應道。“我也這麼想，以我失憶的狀態回到桑家，很難立刻再有什麼作為，桑慕麟又急於知道毒品的下落……這對我們未必有利。”
    “梁彤，你分析得很對！你今天做得也很好！現在，你不光要取得桑慕麟的信任，還有桑克己的，他是找到毒品的一把鑰匙。”
    “鑰匙？”季潔遲疑片刻，“嚴處……”
    “怎麼？有什麼顧慮？”
    “梁彤和桑克己之間……就隻是材料上的那種關係嗎？”
    “你的意思？”
    “衛生間裏有桑克己的洗漱用具，衣櫥裏有他的衣物，包括內衣。”季潔頓了一下，“種種跡象表明，桑克己就住在這兒，而且他是用鑰匙進出。梁彤的鑰匙一直在她的包內，門鎖上沒有金屬物的殘留，況且這種高級公寓防盜門的鑰匙想要配一把新的也沒那麼容易，他用的一定是梁彤的備用鑰匙。”
    “你的意思是……”嚴成肅顯然沒有心理準備。“桑克己和桑克寶對梁彤的感情特殊，她跟我彙報過。我也相信她能夠擺正自己的位置。不過你說的……”
    “嚴處，我提這個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我不知道他們的關係到底是什麼樣的，也就沒辦法確定該用何種態度來應對。但目前看來，桑克己對我還算客客氣氣的，也沒什麼過於親密的舉動。而且從衛生間裏的洗漱用具新舊程度來看，也就是個把月。以他的身份、地位，剃須刀不會用那種簡單的刀架。所以我想，他很有可能是在梁彤出事後躲在這裏的，衣物也好，用的東西也罷，很像是現買的。”
    “你的觀察力很強。”嚴成肅由衷地，“分析得也很有道理。”
    “刑警幹多了，職業病！”季潔笑笑。“反正我現在是失憶狀態，還應付得來，我再想辦法從他那裏套點兒話出來。”
    “嗯，這段時間可能聯絡起來不方便，你不要強求，注意保護自己的身份。盡量利用他對你的特殊感情來套取有用的情報。獨自判斷和應對時要小心，他畢竟是個毒販。”嚴成肅囑咐道。
    “放心，老江湖了！什麼樣的罪犯沒對付過。”季潔笑道。
    “梁彤，梁彤？”桑克己的聲音響起。
    季潔一驚，壓低了聲音，“他買午餐回來了，我也正好餓了，我掛了！”
    季潔掛了電話，迅速地脫掉身上的病號服，套上一邊兒掛著的浴衣，又把頭發弄濕，抓了條毛巾胡亂地擦了擦。
    “梁彤！梁彤？你在裏麵嗎？”桑克己敲衛生間的門。
    季潔打開門，怯生生地看著他，“我……洗了個澡，一身的消毒水味兒。”
    “你的傷？”
    “好的差不多了，沒事。你怎麼知道？”
    桑克己不答，釋然地笑了笑，“餓了吧？我買了粥。你那麼久沒吃東西，吃別的腸胃會受不了。”他拉住季潔的手要往臥室裏走，季潔掙開。他一愣，隨即笑笑，“別怕，我不會傷害你的！”
    望著桑克己一臉溫柔的笑意，季潔有些恍惚。都說“相由心生”，眼前這個男人竟然是個毒販？
    “你在觀察我，”桑克己打斷了季潔的思緒，“觀察出什麼來了？”
    “我餓了。”季潔繞過桑克己，走進客廳。
    桑克己靠在沙發上看著季潔一口一口地喝著粥。季潔感覺到他的目光，“怎麼？我的吃相很難看？”
    桑克己仍看著她，笑著搖頭，“不，很美。”
    季潔不自然地笑笑，“你不餓嗎？”
    桑克己舉起手中的酒杯，“我有這個。”說完，他一飲而盡，再自顧自地斟滿。“我知道你有很多的問題，問吧，我們的時間很緊張。”
    季潔放下碗，盯著桑克己的眼睛，“你怎麼會有我家的鑰匙？而且，住這兒？”
    桑克己沒想到她會問出這個問題，苦笑，反問道：“你記得這裏？你不記得自己是誰，不記得我是誰，不記得所有的事情，卻唯獨知道這是你的家，你跟他的家……”
    “他？”季潔指著電視邊上扣著的相框，“你說的是那上麵的人？”
    桑克己順著她的手指看去，點頭。那是梁彤與黃斌的合影，而扣住它的正是桑克己。
    “我並不記得這裏，也不知道那個人是誰。”季潔平靜地說。“房間裏到處都是我的照片；衛生間裏的洗漱用具有兩套，舊的很久沒用，而看起來常用的還很新；衣櫥裏有男裝，而這個家裏唯一一張我跟一個男人的合影還被扣著；你用鑰匙進出這套房子。我還用再說嗎？”
    桑克己搖搖頭，又灌了口酒，“你為什麼總是這麼聰明！鑰匙是你給的，在你受傷的時候。你說這裏最安全，警察和老爺子都不會想到，我就住到這裏。果然向你說的，沒有人知道我在這裏。”
    季潔剛要再問，茶幾上盧成孝的手機振動起來。桑克己一驚，拿起來看，隨後丟到地上，驚慌失措地，“老爺子！……不能再拖了！”他雙手抓住季潔的手，抵在額前，深情而又有些慌亂地，“梁彤，你是我命裏的貴人！不管我遇到什麼事，隻要你在我身邊，我都能逢凶化吉，從遇到你就一直如此。你跟我走，好嗎？”
    季潔皺著眉凝視著他。片刻，季潔點點頭，“等著我。”她起身朝臥室走去。
    桑克己望著她的背影，平息著緊張而略帶興奮的情緒，一口氣喝幹了杯中酒，長籲了口氣。
    梁彤公寓樓下停車位，桑克己戴著墨鏡，提著旅行包走到一輛黑色轎車旁邊，他朝跟在身後的季潔伸手，“車鑰匙。”
    季潔愣了一下，在挎包中翻出一把車鑰匙，遞給桑克己。
    桑克己發動了汽車，季潔卻仍站在原地未動。“梁彤？”桑克己打開副駕駛車門，“上車啊！”
    季潔嘴角微翹，仍站在原地看著他。桑克己皺眉，“你……反悔了？”
    “去哪兒？”季潔戴上淺紫色的太陽鏡。
    桑克己語塞，對父親的恐懼使他方寸大亂，隻是本能地想要逃，卻根本沒想過要逃到哪裏。
    季潔笑，仿佛早就料到似的，“下車！”
    見了季潔的笑容，桑克己有些恍惚：今天的“梁彤”笑過太多次了，那笑容跟以往的不同，眼神的深處再也找不到一絲的壓抑與迷茫，她那與生俱來的憂鬱似乎隨著她的記憶一起消失了。可是卻有著一種最原生的快樂在裏麵，他為這種簡單的快樂而動容。如果失去記憶真的能換來如此簡單的快樂，他希望永遠忘記自己，忘記一切，隻記得她就好。
    “想什麼呢！快點兒！”季潔催道。
    桑克己拎了包下車，不解地望著季潔。季潔笑笑，“你相信我嗎？”
    “你肯相信我，跟我這個你不‘認識’的人走，我當然相信你！”
    “那好，我們賭一把！”季潔眼神中閃出自信的光芒，“跟著我走，什麼都不要問，等勝負見了分曉，我自然會解釋給你聽！”她從包裏拿出一副無框眼鏡遞給桑克己，“平鏡，把這個換上。戴一墨鏡很怕別人不注意你似的！你說的，找你的不光老爺子。”
    桑克己跟在季潔後，從正門出了小區。
    一小時後，梁彤家，強小彪衝進書房給盧成孝鬆綁，何洋在客廳裏給桑慕麟打電話。
    “桑先生，老盧被綁在書房，沒有其他人。”
    “果然出事了……說說你那邊的情況，詳細些。”
    “梁姐的車還在樓下停著；房門是大開著的；客廳茶幾上還擺著沒吃完的午餐；老盧的手機在客廳的地上；臥室裏衣櫃開著，東西很亂；老盧說，他們走了大概一個多小時了。”
    “看來他們走的很急。何洋，讓小彪帶著老盧先回來，你去找小寶。”
    “好。”
    何洋與強小彪、盧成孝兵分兩路。車上，何洋撥通了嚴成肅的電話。
    “嚴叔，桑克己和梁彤跑了，桑慕麟讓我去找桑克寶。”
    “桑慕麟是想通過桑克寶找到桑克己，這次恐怕他要失算了。”
    “嚴叔，這梁彤……”
    “怎麼了？有什麼就說！”
    “其實……梁彤那一槍是替我擋的。”
    “替你？不是桑慕麟嗎？”
    “當時我們正從外樓梯上下來，我和桑慕麟並排，梁彤在後。那槍確實是衝著桑慕麟去的，但他朝前躲開了。梁彤從上麵撲下來，雖然她把桑慕麟按倒，但她那句‘小心’是衝著我喊的。我當時……都傻了。嚴叔……我不明白為什麼！我那麼討厭她，她也看我不順眼，可是……”
    “何洋，”嚴成肅沉默了一會兒，“別想太多。我得提醒你，任務中不能摻雜感情，那樣會影響你的判斷。你現在要設法拖延桑慕麟找到桑克己和梁彤的時間，其他不要多問，執行命令。”
    鄰近郊區的一個公交車站，桑克己四處觀望，“就這裏？哪有躲的地方？”
    季潔搖頭，盯著站牌看。“又換車？這會兒都打了四、五輛出租了。”桑克己不解地。
    “你怎麼這麼多問題呀！”季潔不耐煩地，“不是說好了什麼都不許問的！”她轉過頭看向桑克己，發現他正以一種怪異的眼光看著自己，突然意識到自己現在是“梁彤”。“對不起，我……”
    桑克己笑了起來，“我還是第一次看你發脾氣！以前你就是快被氣得燒著了，那火苗也就隻能在眼睛裏看得著，說話辦事還是那麼的四平八穩的！”
    季潔心虛的笑笑，看到公交車進站，掩飾地說：“車來了！”
    桑克己驚訝地，“上這車？”
    季潔一拍他肩膀，“走吧，大少爺！體會一下小老百姓的生活！”
    桑克己跟在季潔身後上車，他在季潔耳邊小聲說：“你這樣挺好的！”
    半小時後，何洋接到桑慕麟的電話。
    “何洋，找到小寶了嗎？”
    “我剛到，這就進去。”
    “你帶著小寶馬上回梁彤家，和小彪、老盧彙合！”
    “回去？”何洋大驚。
    “老盧說克己其實一直躲在梁彤那裏，現在梁彤又在他身邊，不管她失沒失憶，都不得不防。”
    何洋掛了電話馬上又給嚴成肅打電話彙報情況。
    嚴成肅聽到桑慕麟又殺了個回馬槍，心中暗驚，“桑慕麟這個老狐狸！現在讓桑克己回到桑家，對我們非常不利。何洋，你要想方設法暗示出梁彤家裏有情況。”
    嚴成肅掛了電話，心中暗想：季潔，跟桑慕麟叫板，不簡單！考驗你智慧和能力的時刻到了！
    二小時後，季潔帶著換車換得暈頭轉向的桑克己在一個繁華路段下了了公交車，徑直走進一家茶藝館。
    三樓裏則的小包間內，桑克己一邊轉著聞香杯一邊盯著坐在對麵的季潔，季潔視而不見，專注地盯著窗外。
    桑克己終於繃不住了，開口問：“不會就躲在這裏吧？”
    季潔不答，示意他看向窗外。桑克己跟著她的目光望去，馬路斜對麵正是梁彤住的小區正門，而這包間的窗戶剛好看得到梁彤停在車位上的車以及梁彤家臥室和客廳的窗戶。桑克己恍然大悟，“誰也想不到我們還會回來！而這裏會成為一個死角！”
    季潔沒理他，繼續盯著窗外。
    “梁彤！我們為什麼還坐在這？為什麼不趕快回去？”
    “你的問題怎麼又來了？”季潔笑瞪了桑克己一眼，“幹脆叫你‘十萬個為什麼’算了！”
    桑克己樂了，“好聽是好聽，就是長了點兒。”
    季潔喝了口茶，笑著說：“別人想不到，老爺子會想到。”
    “你的意思是……”
    “你看，那輛車……誒？那車是我的嗎？”
    “對，是你的。昨天老盧開過來的。”
    “我的車停的位置跟我們走時比偏了半個車位，客廳的百葉窗拉下來了。”
    “你懷疑裏麵有人？”
    “小心為妙！”
    華燈初上，季潔靠在沙發上仍目不轉睛地盯著窗外，桑克己靠在沙發上打著盹兒。季潔看看表，這麼久都沒有動靜，難道是自己判斷失誤？
    梁彤家中，盧成孝站在客廳的落地窗邊透過百葉窗觀察著外麵的動靜，強小彪在客廳裏來回的踱著步，不時地看看表；何洋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轉動著手機，若有所思；桑克寶靠在何洋身上睡得正香。
    “天都黑了！”強小彪沉不住氣，“給桑先生打個電話吧！”
    盧成孝頭也不回地：“再等等。”
    “都快六個小時了！要回來早回來了！”
    “桑先生讓我們半路折回來，必然有他的道理。”盧成孝口氣強硬。
    何洋輕輕推桑克寶，站起身朝衛生間走，他故意絆倒。“哎呀！”
    “怎麼了？”強小彪下意識地按亮了客廳的燈。
    “快關上！”盧成孝吼道。
    強小彪嚇得一抖，立刻關上了燈。何洋從地上爬起來，嘴角掛著一絲笑容。
    茶藝館包間內，季潔負氣地灌下一杯茶，“克己，醒醒！咱們走！”
    桑克己睡眼朦朧地坐起，“嗯？走？”
    突然，季潔發現梁彤家客廳裏燈光亮了一下又滅了，她唇邊漾起笑意。“你睡吧！再等會兒！”
    一個小時後，一輛淺色的轎車從小區正門開出，季潔仔細辨認了下車牌，是何洋的。她看看表，笑得自信而活潑，“九個小時，我贏了！”她推了推桑克己。“喂！醒醒！這回真的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