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流年 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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龔季雲呻吟了一聲,慢慢張開了眼睛。一直守在他身邊的曲希瑞握著他的手,含著淚望著他,問:“你怎樣了?令揚?你把我嚇死了。”
龔季雲揚起了睫毛,望著曲希瑞,他的眸子裏閃過了一絲昏暈後的恍惚。接著,他就突然振奮了,他緊張地想支起身子來,曲希瑞按住了他,急急的問:
“你幹嗎?你暫時躺著,不要動。”
“我要去找……”龔季雲說著又要起來,曲希瑞又按住了他。
“以農去找凱臣和君凡了,有消息會立刻和我聯絡。你好好躺著,不要亂動。”
龔季雲的身子一僵。
“希瑞……凱臣和君凡……他們……”他無力的說。
“令揚,你不要往心裏去……凱臣和君凡……他們隻是……”
隻是什幺?曲希瑞卻說不出來。
令揚造成的這個傷口太大了,有可能一輩子也好不了……
“令揚,你放心!我們是不可分割的一體,凱臣和君凡會回來的!他們會回來的!”會嗎?曲希瑞真的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可他必須這幺說,眼前這個人為他們吃了太多的苦也受了太多的罪,他隻能這幺說!
會嗎?龔季雲側過頭,他看著曲希瑞,他的目光那幺堅定不移。他定定望著他,他能相信嗎?他要相信嗎?在彼此說了那幺多絕情的話後,在彼此做出了那幺多絕情的事後,他還有資格要求凱臣和君凡的原諒嗎?
倦怠的合上了眼睛,他實在太累太累了。意識逐漸恍惚的他,朦朧之中感到自己被輕輕攔腰抱了起來,熟悉溫暖的氣息,讓人安心放鬆……
希瑞,希瑞!給我信心,給我力量,我必須要撐過去!在我們好不容易見麵後,我不要大家再次麵臨讓人心殤的第二次分離!
黎明來臨了。
龔季雲被送進臥室,喝完一杯放了一顆安眠藥的牛奶後,他在複病後的疲倦下睡著了。曲希瑞也退回了客廳。坐在窗前的靠椅裏,他看著曙色逐漸的染白了窗子,看著黎明的光亮一點一點的透窗而入,他不想再睡了,腦中隻是循環的、反複的想著令揚,想著學生時代的那一年如真如幻的生活,想著令揚的不告而別和他們的黯然神傷,想著他們這十年所品嚐的辛酸痛苦,想著令揚和他們的重逢,想著他們給令揚帶來的傷害,想著令揚留給他們的傷口,他不知道世界上還有沒有和他們相同的一群人。
他們是那種互相打擊又互相療傷的朋友,他們是那種相互捉弄又相互關心的朋友,他們是那種永遠將對方的喜怒哀樂安全與否擺在首位的朋友,他們是那種一邊糗一邊幫你收拾殘局的朋友,他們是那種即使相隔兩地十年未見也讓人牽腸掛肚食不下咽的朋友。
他們視彼此為自己最重要的人,他們視彼此為自己最親近的人,他們視彼此為自己最信任的人。是不是就因為如此,潛意識裏的他們才不能原諒令揚,才會在麵對令揚時失常?是不是就因為如此,傷了令揚的他們同時也被傷?
門鈴響了,驚散了曲希瑞的思潮,他起身去開了門,並不吃驚的發現站在門外微笑著人的是南宮烈。這情景依稀有些熟悉,曲希瑞想起來了,上次是在他的公寓,南宮烈也是如此這般站在門口望著他。
南宮烈很快走了進來,反手關上了房門,他靠在門上,眼光越過曲希瑞,在客廳裏搜尋著什幺,臉上掩飾不住的焦急與欣喜,還有淡淡的怒氣。發現客廳裏沒有那個人的身影,他的目光又折回來。想了想,他徑直往臥室走去。
“烈,等一下好嗎?”曲希瑞輕喊。
南宮烈停下了腳步,轉身看他。
“令揚是在裏麵吧。”肯定的語氣。
“是的,他在睡覺。”曲希瑞簡單明了的說。他深深凝視著南宮烈,喉頭湧動著不久前想到的、要對南宮烈說的話。
“希瑞,你有話要對我說?”細心的南宮烈注意到了曲希瑞的欲言又止,他的第六感告訴他,曲希瑞要對他說的話必定和令揚有關。
曲希瑞點點頭,南宮烈和他一道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你說吧。”南宮烈握住了他的手,溫和的說。
“烈……”曲希瑞還猶豫著。他不知道說出來後,南宮烈的反應會是怎樣。
“希瑞。”南宮烈仔細的看他:“如果是你真心想要告訴我的,那就說出來吧!如果有什幺困難,我們一起想辦法解決不好嗎?”
曲希瑞深吸了一口氣,不再遲疑,他慢慢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一一說了出來。他和令揚在醫院重逢、令揚的逃離、他的爆發、令揚吐血、以農的到來、凱臣君凡的冷漠、令揚再度吐血,他的擔心、他的憂慮、他的不安……他說了,越說越自責、越說越激動,越說越悲傷,像洪水決堤般滔滔不絕的說了,全部都說了。包括自己逼得令揚無路可逃,親眼目睹他的兩次發病,葉若非打了他一頓耳光,得知了令揚當年無緣無故失蹤的真相。
他說了很長時間,之間他有好幾次不得不停下來,因為眼淚又來了。他把臉埋進自己的手掌,任淚水從手指的縫隙之間奔流而出。他竭力壓抑著,哭聲沉悶而模糊不清。
南宮烈伸手摟抱住了曲希瑞。他並不吃驚,隻是感到非常意外。這兩天他的胸口一直隱隱疼痛,他就直覺感到和夥伴們有關。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夥伴們和令揚的重逢竟會如此的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暴風夾雜著驟雨,形成了一個深不可測的旋渦,把他們全體卷了進去。
驀地,南宮烈又想到一個讓人擔憂的問題。
“剛才你說,是以農……去找凱臣和君凡?”
見曲希瑞疑惑的點頭,南宮烈不禁皺緊了眉頭。以農那個脾氣,若遇見了凱臣和君凡,不知又會掀起怎樣的波瀾!要快點找到他們三個才好!不過君凡向來冷靜自製,有他在的話,應該不會起太大的衝突吧……君凡,希望你能盡快認清自己的真實心情和想法,還有凱臣,你也是……
南宮烈權衡著兩邊的情勢,他沉吟著問:“希瑞……令揚的病和他當年離開的真相,以農他們還不知道吧?”
“恩……我答應過令揚,不要告訴你們他生病的事實;至於令揚當年離開的原由,他還不知道我已知曉,我一直瞞著他。”
“是那個姓葉的醫生告訴你的?若這就是令揚當年離開我們的真相,他又怎幺會知道?”
曲希瑞愕然。當日葉若非震怒之下吐露實情,他悔恨交加之下根本沒想到他怎幺會知道。緊跟著一連串的事情發生,他都沒有時間再見到葉若非,即使中間回去過醫院一次,他也沒有看到他的人,好象蒸發掉了一樣。
“烈,雖然我不知道葉若非究竟是個怎樣的人,但我可以向你保證,他對令揚是沒有惡意著,他關心令揚愛護令揚,我想——不亞於我們重視令揚的程度。這一點,你大可放心。”
曲希瑞從南宮烈的懷抱抽身出來,反握住他的手,望著他的眼睛,曲希瑞認真的問:“烈,令揚再也禁不起這樣的打擊和刺激,所以我違約了。我要你誠實的告訴我,待會兒見到令揚,你會怎樣做?”
“你和我說了這幺多,不就是讓我不要像你們那樣嗎?我說的對不對,希瑞?”
南宮烈站了起來,走到窗邊,他斜倚著窗子,站在那兒,看著陽光逐漸明朗起來,他閉上眼睛,仿佛陽光能刺傷他的瞳孔。接著他調轉身子,又睜開了眼睛,他淡淡凝注著在屏息惴惴不安的等待著答案的曲希瑞。
“希瑞,如果我這樣說,假使我是第一個遇見令揚的人,也許我會安撫其它的夥伴——包括你,我們就會有一個非常經典的,和電影情節如出一轍的完美重逢;也許我會把令揚趕入地獄,然後和他一起墜落到那個暗無天日的世界裏。你會相信嗎?”
看著曲希瑞吃驚的睜大了一雙藍眼,南宮烈輕輕笑了:“我也不相信這是我說出來的,可這就是我真實的想法。在接到你的電話後,我拚命的趕工,用了兩天結束了一周的工作。坐在飛機上我翻來覆去,前一刻想見到他後我要狠狠揍他一頓,後一秒我又想抱著他好好痛哭一場。一會兒恨不得把他撕成碎片,一會兒又惦記著這十年他有沒有好好照顧自己。現在,我很慶幸,我並不是第一個見到他,而是最後一個,而且在聽完你說的一席話後,我更為自己慶幸。這讓我理智,讓我清醒,讓我知道整個情形是怎樣的。所以希瑞,至少此時此刻,我不會對令揚生氣,我不會為難他。我仍是不能免俗的人,我想要這次十年後的重逢,能有個完美的結果,好讓我忘記十年前的那次生離。”
“烈……”曲希瑞喃喃喊著南宮烈的名字,眼淚又多眶而出。他還有什幺好說的呢?還有什幺好擔心的呢?
陽光射進了窗子,室內慢慢的熱了起來,曲希瑞深呼吸了一下,一點也不覺得疲倦。他最擔心的問題解決了,覺得無比輕鬆。他笑著站了起來,笑著對南宮烈說:
“你一定等不及了吧?我們去看令揚——”
兩個人相視一笑。來到臥室門前,曲希瑞輕輕轉動的門把,拉開門後卻赫然看見龔季雲在眼前屹立,滿麵淚痕,臉色蒼白如紙,整個人搖搖欲墜,曲希瑞連忙扶住了他。
“令揚!”曲希瑞喊了一聲,暗叫不好。他什幺時候醒的?他聽到了烈和他的對話了嗎?如果聽到了,是全部,還是一部分?又是哪部分被他聽到了?
龔季雲沒有回答他,他推開曲希瑞的手,蹣跚地向門口走去。腳步一個不穩,南宮烈搶先扶住了他。龔季雲抬頭看著他,兩個人的目光一旦接觸,就再也分不開了。
龔季雲定定望著南宮烈,望的那樣癡,那樣熱烈,那樣長久。南宮烈也呆呆地看著他,他心中充滿了酸甜苦辣,各種滋味,嘴裏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能深深的凝視著他。好半天好半天好半天,他們兩個人就這樣彼此注視著,完全忘記了這屋裏除了他們還有其它的人,他們彼此看得呆了,看得傻了,看得癡了。曲希瑞目睹這一切,不禁也看得呆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南宮烈才開口。
“你是誰?”他問,努力撫平那聲音的顫抖,“是龔季雲,ERIC,還是展令揚?”
“我不知道。”龔季雲喃喃回答,“我好象都是,又好象都不是。”
“是嗎?那幺,你知道我是誰?”
龔季雲含著淚微笑了,“你是個賭鬼,是個貴公子,是個第六感超準、能把撲克牌當武器使的怪家夥。”
“你是誰?”南宮烈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不等龔季雲回答,他一下子把龔季雲擁進懷裏,力氣是那樣大,好象怕他轉眼間又會消失得無影無蹤。“我知道你是誰!你是讓我們聚在一起的人,你是讓我們打開心扉的人,你是讓我們知道什幺是朋友的人,你是讓我們擁有幸福快樂生活的人,你是讓我們思之如狂的人,你是讓我們日夜寢食難安的人,你是讓我們又怨又恨又想的人,你是讓我們永遠無法忘記的人!”
“烈,烈……”龔季雲哽咽出聲,他的眼睛又被淚水蓋住了,什幺也看不清……“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他不停地說著,反複不斷,好象這樣能減輕他對夥伴們的愧疚,減輕他對夥伴們造成的傷害。
他的心髒跳得那幺猛烈,他的腳軟而無力,身體漸漸往下滑,南宮烈沒有鬆手,順著他,兩個人都半跪到了地板上。
“令揚,不要說了,我沒有怪你啊!令揚……”
“讓他說吧……烈……這樣他會好受一點兒……”
曲希瑞走了過來,蹲下身子,與南宮烈的目光平行。“烈,你讓他說吧……他昏迷不醒的時候,就一直不停地在說著‘對不起’這三個字……”
“令揚……”南宮烈的喉嚨如同被擱了個雞蛋,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一刹那,他有點恍惚,這個在他懷裏哭泣的人,這個不斷說著乞求原諒話語的人,會是十年前那個終日笑容滿麵,頭腦精明得不象話的人?讓他覺得如此陌生,讓他覺得如此不舍與心痛!他們還能責怪他嗎?他已經就快被自己給殺掉了!
他一言不發擁著龔季雲站了起來,攔腰抱起了他,心下又是一陣酸楚——懷裏的這個人,輕得就跟一片鴻毛一樣,瘦得都能摸得到骨頭。
龔季雲看起來十分虛弱,他的臉色蒼白蒼白的,嘴唇是紫色的,用手握緊了胸前的衣服,他顯然在忍耐著某種痛苦。看著他們造成的這種後果,看著令揚的不勝痛楚,不勝柔弱,南宮烈和曲希瑞覺得心如刀絞。南宮烈把他抱進臥室,放在床上,用毯子裹緊了他。然後,他坐在床沿上凝視著他,眼淚充塞在他的眼眶裏。
“令揚!不要對我說抱歉,永遠不要說。”南宮烈低低的說,聲音有些沙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