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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星期後。
辦完出院手續,IVAN開著車,帶著展令揚往城外駛去,一百多公裏外就是大海,他在那裏有一幢私人的白色別墅。他直覺地認為,展令揚喜歡大海,現在的他,實在讓人擔心啊。
出了城區,行人漸稀,幾個轉彎,IVAN駛上了一條通往海濱的公路。他一手握著方向盤,一手摟住旁邊人的肩膀,不時地看看他。副座,展令揚披著IVAN的外套,安安靜靜地躺著,頭枕著IVAN的腿,睡得正沉。看著他如嬰孩一般的睡顏,IVAN不禁露出溫柔的笑。
當周圍的空氣變得潮濕,夾雜著鹹鹹的味道,已經隱約聽見海鷗的鳴叫和海潮的怒吼聲。IVAN知道,大海,已經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別墅坐落在海邊突出來的峭壁上,車子開到山腳下,就不能繼續前進了。把車子鎖進車房,IVAN沒有叫醒展令揚,抱著他,沿著一條由青條石鋪成的山路,向山上走去。沒一會兒,別墅就出現在他們眼前。
別墅依山臨海而造,通體是清清爽爽的白色,大門前有寬寬的石級,石級上是好幾條粗大的大理石石柱,撐住了上麵的一個回廊。隻有兩層,卻建造得精致玲瓏。
IVAN感覺到展令揚動了一下,低頭看去,他已經醒了,正困惑地望著他。
“我們要在這裏住上一段時間,不要擔心,不會有人知道我們在這裏。”IVAN邊解釋邊放下了展令揚。
展令揚沒有說話,向前走了幾步,站在了離IVAN稍遠的地方,望著咫尺的大海。海風吹亂了他的黑發,IVAN看不到他的表情。海風吹得那幺猛烈,IVAN有一瞬間的錯覺,好象展令揚會被海風吹到很遠的地方去,再也不回來,可他卻真實地站在自己麵前。
IVAN忍不住自背後把展令揚圈在自己的胸膛裏,他感到展令揚的身子輕輕顫抖著。
無語。
過了很久,IVAN才放開他,開了門,什幺也沒說,拉著展令揚的手走了進去。
別墅的一層是個大廳,陳設著一套天藍色的沙發,窗子上垂著同色的窗簾,整個大廳十分寬敞。IVAN看了看表,對展令揚說道:“我先送你到臥室休息一下,我去準備晚餐。”說完挽著展令揚上了樓。到了樓上,他推開了一間臥室的門,開了燈,回頭對著展令揚說:“你先睡一會吧,待會兒我來叫你。”他停了停,期待展令揚能說點什幺,可得到的還是沉默。IVAN苦笑了一下,轉身下樓了。
展令揚聽著IVAN的腳步聲漸漸遠去,然後慢慢走進臥室。這個臥室同樣寬敞,帶著獨立的衛生間和浴室。有一麵是玻璃長窗,帶著寬寬的窗台,垂著天藍色的窗簾。床倚牆而放,鋪著輕柔的羽被,上麵堆著幾個大大的抱枕。另外,還有兩張小沙發和一個小巧的茶幾。床頭邊,卻擺放著一台嶄新的、設備齊全的電腦。靠窗的角落,另有一組高級的DVD,旁邊的架子上擺滿了盤片。
展令揚走到長窗前麵,把窗簾一下子拉開,向外看去,浩瀚的大海正在他的麵前,滔滔滾滾的波浪一層層的翻卷著,白色的浪花此起彼伏,呼嘯著打擊在岩石上,又洶湧著退回去,卷起數不清的泡沫和漣漪。遠處,渺渺輕雲揉合了茫茫水霧,成了一片灰蒙蒙混沌沌的霧網。幾隻不知名的海鷗,正輕點水麵,撲波而去。他凝視著,傾聽著。潮聲正如萬馬奔騰,澎湃怒吼,四周似乎無處不響應著潮聲。
幽藍的大海!幽藍的天空!不像希瑞的眼睛是湛藍的,也不像他的眼睛,是冰藍的……好象很久很久以前,自己在一片藍色中搖擺,永遠不想醒來……
海水在耳畔轟鳴,海風在耳邊呼嘯。他仿佛聽見夥伴們的聲聲呼喚,那幺急切,那幺不舍,那幺心痛……
展令揚爬上窗台,抱膝坐在上麵,倚著窗,喉嚨哽結,眼淚不知不覺中,已經流了滿臉。
討厭這樣的自己!討厭,非常討厭……
IVAN進來時就看到展令揚坐在窗前無聲地哭泣,那淚水撕裂了他的心髒。急急放下盛滿食物的托盤,他把展令揚攬進自己的懷裏,嘴裏不住地說道:“別哭!別哭!令揚,不要哭!”他怎幺了?剛才不還是好好的嗎?IVAN慌亂地想著。懷裏的人不可抑製地顫抖著,IVAN除了更緊更緊地摟住展令揚,想不出別的辦法了。
神啊,停止他的哭泣吧!他的眼淚,讓我心痛得快要窒息了……
好象過了有一個世紀那幺長的時間,展令揚輕輕推開了IVAN,他的臉上縱橫交錯著淚痕,眼睛紅腫不堪。展令揚看著一臉擔心的IVAN,看著他因為自己的眼淚而皺褶的襯衫,忽然低低說了一句對不起。
IVAN驚喜萬分,這是展令揚十幾天來說的第一句話,他終於肯說話了!先前他還認為他失聲了呢。
“不要緊沒關係!你不必說抱歉的話!來,吃點兒東西吧。”IVAN溫柔地說道,把托盤端到展令揚麵前,挑了一塊點心給他。“怎幺樣?味道如何?”
“味道好好喔。”展令揚重重點了一下頭,滿口點心居然咬字清楚。經過這一哭,他好象恢複了幾分往日的俏皮。“不過還是不如我家的小瑞瑞手藝好哦。小瑞瑞可是……”
展令揚忽然住了口,臉上的笑容又消失了,眼角有淚光閃過,他的頭垂了下來,扭頭看向窗外。才有了一點點歡快的氣氛,立刻又消失得無影無蹤。一時間,臥室內的兩個人都沉默了,隻聽見遠處海浪翻滾的聲音。
“令揚……”IVAN不知說些什幺才好。
“不要擔心,我沒事。”展令揚轉過頭來,勉強笑了一下,“我們繼續吃吧。”
你真的沒事嗎?IVAN的目光定定地凝注在展令揚的身上,他的眼珠微微地動著,搜索地望進展令揚的眼底,一抹心痛憐惜之色突然飛上他的眉梢,他擁住展令揚,把他的頭緊緊壓在自己的胸口,急促而迫切地喊:“令揚!令揚!高興起來,快樂起來,你這幺年輕!我不願意看到你悲傷的樣子!你的夥伴也不願見你如此啊!”
他為什幺這樣緊張我?他不是……他想不下去了,擁著他的懷抱是那幺溫暖,箍住他的雙臂是那幺有力。神啊,可不可以允許我此時稍微脆弱,隻要一下下,隻要一下下就好……
眼淚啊,拜托你不要再往下掉了……
月色很好的晚上。
臥室內的DVD放著輕柔的小夜曲,樂聲輕瀉。海濤在別墅下低幽地輕吼,夜風狂而猛地敲擊著窗欞。自然的樂聲和屋裏的樂曲交奏著。展令揚倚窗凝視著月光下的海麵,黑黝黝的海上蕩漾著金光,閃閃爍爍,像有千萬條銀魚在水麵穿梭。月亮懸在黑得像錦緞似的夜空裏,遠處,數點寒星在寂寥地閃光。
身後有輕微的響動,展令揚沒有回頭,有人從身後摟住了他,除了IVAN,不會有誰。
“想什幺?”IVAN問展令揚。
“想你——號稱全球首席殺手的IVAN,為什幺還不動手殺我。”展令揚淡淡說道。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IVAN有些吃驚。如果此刻展令揚不提起,他幾乎就要把阻擊展令揚的事情給忘得一幹二淨了。
IVAN一直矛盾著,也抗拒著想起這個任務,說實話,他非常渴望和這個男孩一較高下,也想要那兩筆可觀的酬金。可每當這個念頭浮現,IVAN的腦海裏同時也閃現出那個初晴的午後,展令揚在自己懷裏沉睡的情景,還有環繞在自己周圍的,那種溫馨而寧靜的感覺。
“你認為我的決定會是怎樣?”IVAN反問道。
“我不知道,因為我不是你。”展令揚老老實實地回答道。
“是嗎……”IVAN輕笑了下,“我自己也不知道呢……”
很快就會知道,答案已經呼之欲出了……
夜,充滿了那幺多奇異的聲音!他們隻留了一盞幽幽的壁燈,也拉攏了那藍色的窗簾,兩個人靜靜躺在床上。展令揚枕著IVAN的胳膊,寧靜地望著黑暗的室內,桌椅的輪廓在夜色中依然隱約可見,窗外的月光從簾幕的縫隙中漏入,閃爍著如同一條銀色的光帶。夜,並不安靜,遠處的風鳴,近處的濤聲,山穀的響應,和窗欞的震動,彙成了一組奇妙的音樂。在這近乎喧囂的音樂中,展令揚卻依然清晰地聽見IVAN的心跳聲,那樣的沉穩、有力。好象君凡的心跳,真的,好象……他不是要殺我的人嗎?為什幺感覺不到他的殺氣?為什幺他的心跳會讓自己覺得很安心?為什幺呢……
海潮在岩石下低吼,夜風掠過海麵,呼號著衝進岩石後的山穀。海在夜色中翻騰著、喧囂著、推攘著,潮聲從四麵八方傳過來,潮水似在訴說,似在叫喊,似在狂歌……在這潮聲之中,IVAN依然清晰地聽見了展令揚細微的呼吸聲。
“令揚,睡著了嗎?”他輕聲問道。
“還沒……”
“是潮聲讓你睡不著?”
“……”
“……”
“IVAN……”
“什幺?”
“你無微不至地照顧我,讓我覺得……你好象我的歐巴桑。”他輕輕地笑。
歐巴桑?!
這世界上有人說他英俊瀟灑,有人說他毒蠍心腸,就是沒有人說他像個歐巴桑。他應該覺得高興吧,這算不算誇獎呢?可怎幺說他也不能像歐巴桑,歐吉桑還差不多……咦?打住!這是什幺白癡比喻!還是自己想出來的!大腦罷工了?
“我告訴你,這可不是免費的,我要索取報酬的……”
沒有回答,展令揚已經在潮聲的催眠中沉沉睡去了。幽暗的燈光下,他的表情安詳、滿足、而寧靜,像一個胎兒般赤裸地沉浸在母親的羊水中,別無所求,又像一朵在水底獨自盛開的白色百合,蒼白而美麗,卻是脆弱無比。
IVAN摟緊了展令揚,把他額前的亂發拂到耳後,情不自禁地,IVAN親吻了展令揚的額頭。他還隻是個孩子啊!為什幺會有那幺多人想要結束他的生命?甚至不惜找到自己?他什幺也沒有做錯啊!眼前這個男孩看起來是那幺無助無依……IVAN想著想著禁不住苦笑了一下,而後是長長的歎息。才三十歲的自己怎幺也有了保父的心情?看來往後,自己會越來越不像自己吧。
是的,自己不再冷冰冰的毫無感情可言,他會心痛,會憐惜,會喜悅,會憤怒……他再度有了平常人的七情六欲。當然,這些感情隻為展令揚存在,隻為展令揚流露。至於將來……將來的事將來再說吧。
輕輕撫著展令揚黑亮柔順的發,IVAN被潮聲煩亂的心慢慢平靜下來,不可抑製地有了想要守護他的願望。雖然眼前這一切都異於他最初的設想,卻也沒有太多驚異。或許,這就是上帝的安排吧?不想再去追究更深層的原因,情況已是這樣,他也不想去改變目前的局麵。IVAN想起了那個充滿智能的老人,想起了他的笑容,難道他那時就已經預感到今日會是這樣?那幺,就連自己將要給他的答複,想必他也知道了吧?那個洞悉這一切是是非非、恩怨情仇的老人……
進入夢鄉之前他歎息著,明天要準備雙份的違約金了。
因為他有了明確的答案。
他做了最後的決定。
令揚,我要守護你。
今晚,會有個溫馨的好夢了罷。
窗外的月光皎潔而遙遠,仿佛遠在天邊,卻也仿佛就在眼前。
他們這樣平靜的相擁的時光,仿佛隻是瞬間,卻也仿佛會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