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詭火6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7639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詭火6
真兒抬首,看見一道高大昂揚的黑影、自濃黑夜色中緩緩走來,卻好像一尊冷冰冰的巨大石像被人推移過來似的,僵硬得別扭,上下奔竄著滾滾的寒流。
『酋——酋長!』真兒的嗓音抖得失常,聲量微弱,瑟縮在閼氏邊上。
倫格爾轉過身,仍然輕輕扶住閼氏、以防她支撐不住,小眼中精光匆匆一轉,心中略定,卻故意惶急道,『禺疆兄弟來得正好,你的閼氏好像生病了,快扶她回帳休息!』
強勁的酸意洶湧不止,喉嚨口不停歇地竄出酸流,口中酸澀不已;楊娃娃覺得萬分難過,腳底發涼,裸露在秋夜中的指尖寸寸冰涼,身上的力氣不可抑製地消隱不見,兩腿發軟,身子輕浮,可是,她仍然強自撐住,轉過身,搖搖晃晃地朝著禺疆走過去……
禺疆衝上來,將搖搖欲墜的人兒攔腰橫抱,急速奔向寢帳,肅穆的臉色刹那轉換,驚惶,焦切,擔憂……
真兒亦步亦趨地緊緊跟上,倫格爾站在當地,望向匆匆而去的人影,朗闊的麵容上布滿不合時宜的關切之色,直到濃墨般的夜色淹沒一切曾經的波瀾,深鎖的濃眉才緩緩平撫下來,小眼眯了又眯,心頭轉動著的無數念頭,紛紛擾擾。
楊娃娃抱住他厚壯的身軀,小臉埋在他的胸前,呼吸著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粗獷體味,喉嚨口漸漸地安定下來,那潮湧的酸流似乎也讓溫熱的懷抱化解殆盡。
『不要擔心,我好多了!』她輕聲安慰道,無辜、柔弱的神態,化開一片旖旎風情。
禺疆把她放在氈床上,讓她靠躺著,扯過羊毛氈毯蓋在她身上。真兒端過來一杯溫水,又遞過來一條溫熱毛巾給她擦臉,看了一眼坐在床沿的酋長,擔憂道,『閼氏,你的臉色就像雪一樣白,是不是還很不舒服?』
楊娃娃的唇角微微一動,洇開一抹虛淡的笑紋,提聲道,『已經好些了,真兒你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
真兒點頭答應,稍稍收拾一下,輕笑著漫步出帳。
他握住她的小手,灼熱的眼眸流溢出自責的光色,『你的手好涼!很冷嗎?』話畢,起身脫下披風和皮靴,坐到床上,抱起她坐在胸前,環住她的上身,擁得緊密貼實,下巴在她的頭頂溫存地磨蹭著。
一股暖流從心底無聲地流淌而過,發涼的身子在他的懷中慢慢地暖和起來。她仰起頭,靠在他的肩窩處,含笑道,『怎麼了?你是不是不高興了?我們不是說好的嗎?』
他溫實的嗓音稍稍拔高,鄭重中遊移著一絲絲的調侃,『嗯,我不是不高興,除了不高興,還有生氣!』
『為什麼生氣呀?』她不解道,倫格爾又沒對她怎麼樣,他生氣什麼呢?哦,是了,愛寧兒!
粗燥的手指捏搓著她尖細的下巴,他的鼻息開始粗重,威脅道,『以後不許拿別人考驗我!不然,我讓你三天三夜走不出寢帳!』
想起那次瘋狂的三天三夜,暗無天日,死去活來,她仍是心悸不已,不由得用勁掐他的大腿,嬌嗔道,『你敢!你這麼折騰我,我肯定少活十年!』玩笑地說著,她的心中不免一陣淒惶,這男人實在厲害,精明透骨,這點兒心思都被他看出來了!
她不經意的玩笑話,攪動了他的愧疚和自責。立時,他心酸地沉默著,手臂微微收緊。
一時之間,空氣沉悶、清冷。她感覺到他心跳的加速和沉重,感覺到他的僵硬和心傷,於是轉開話題,溫婉笑道,『其實,你也知道是倫格爾讓人放火的,為什麼要我跟他說這番話呢?你不介意別人認為你的閼氏比你厲害嗎?』
禺疆大笑,爽朗的笑聲中帶著幾分誠摯,『我當然介意,不過我介意的是,你會不會永遠留在我身邊,是不是永遠不會背叛我,你留下來是不是因為——愛我,嗯?』
『哈,你審問我呀!』她嬌俏地笑說,輕鬆愉悅——倏然,她坐直身子,探到床沿,幹嘔著,一聲又一聲。
他起身扶著她,脆弱的心、驀然地抽緊,啞聲道,『很難過嗎?』
她輕輕地搖頭——其實,並不是真的嘔吐,隻是她不想回答他的問題,或者說,不知道該如何回答。心中蕩漾著歡悅、感動、無奈、不忍,忍不住地、眼眶酸脹,眼眸潮濕濕的,霧氣彌漫;可是,她並不確定:是否因為愛他,才留下來!她隻能確定,她願意留下來,她願意嚐試著去接受他、愛他!
收拾好心情,她坐回他的懷抱,側著身子,摟抱著他粗壯的上身,把臉貼在他的胸口,笑意姍姍,『倫格爾相信我所說的話嗎?會像我們猜測的那樣,除掉哈青都嗎?』
胸前是嬌憐、深愛的女子,胸中卻是孤單地涼澀,他明白,她是刻意回避他的問題。他的眸色沉甸甸的,無助得惶然——擁抱著她,卻無力掌握她的心思,有時候,他感到深切的無助和無奈。
撇開眾多思緒,他沉穩道,『他一定會除掉哈青都,不過是借我的手除掉他。他不相信你會幫他,但是他已經很佩服你!這樣,就達到我們的目的了!』
楊娃娃隱隱猜測到他的用意,不過,她寧願裝作不知道,『他是否佩服我,有很大關係嗎?』
禺疆點點頭,勾起她的下巴,低頭細細啄吻著她的臉頰和唇瓣,嗓音暗沉,『有關係,一來,他會放鬆對我的警惕,二來,他知道你的心思、謀略在他之上,明白自己已經沒有必勝的把握。如果我猜得沒錯,他已經動搖了!』
臉容嫣然流紅,美眸中一絲玩色悄悄溜過,她吻住他的下唇,輕輕地啃咬……
翌日下午,議事大帳前麵的廣場上聚集著很多部民,熱鬧喧囂。和部民們對峙的,是攣鞮氏部落的核心人物,哈青都、倫格爾、魯權等,禺疆和楊娃娃站在外側,後麵是十個護衛,雄姿勃發,鐵骨錚錚。
『哈青都大人,我家燒死了好幾頭牛,這日子沒辦法過了,請您為我們做主,把他趕回去!』
『對,一定是天神發怒了,把他趕走!』
『他是我們部落的災難,如果隻是趕他走,天神一定還會發怒,還會降臨災難。我們要遵循天神的命令,殺了他,為薩北大人報仇!』
『殺了他!殺了他!倫格爾大人,你是我們部落的大英雄,殺了他!』
憤怒的、憂心的、驚懼的部民,叫囂不止,滿腔悲憤。
碧天如洗,清澈得高迥光滑;淡雲縹緲,聖潔得寧靜致遠;淺薄的陽光流灑下來,薄得透明,薄得如霜,涼風吹拂下,似染金的清水無聲地暗地流淌,悲涼肅殺。
哈青都臉孔肅沉,眼睛中盛滿陰涼的笑意,高舉雙手,示意大家靜下來,吼聲道,『我知道大家的日子不好過,不過,禺疆兄弟是在我們部落長大的,我們也不要冤枉他才好!現在,請巫師為我們做一場禱告,請求天神饒恕,天神也會告訴我們,這幾天的大火,到底是怎麼回事!』
詭火7
『慢著!』愛寧兒嬌喝道,從人群中走出來,俏媚的桃花眼眉流露出憤怒的神色,『哈青都大人,何必那麼麻煩呢?我看不用巫師禱告,就可以知道放火的人是誰!』
楊娃娃大為疑惑,愛寧兒知道放火之人是哈青都還是倫格爾?檢舉出來到底為何?為了她的禺疆叔叔?應該沒錯,部民們要他死,她可舍不得他死!她是要幫助他的嗬!
哈青都握緊雙拳,下垂的手臂輕微地抖動,臉上笑眯眯的,輕蔑的麵色卻絲毫不加掩飾,『愛寧兒居次,這兒還輪不到一個小孩說話,你還是回帳休息吧!黑妹,帶居次回帳!』
站在愛寧兒身後的黑妹,理都不理他,黑如夜色的臉龐毫無表情,『大人,您是在跟我說話嗎?』
愛寧兒麵向黑壓壓站立的部民,眉目俊毅,冷聲道,『大夥兒恨不得一刀砍了那個放火的人,我也很想砍死他,但是,禺疆叔叔沒有放火!那麼到底是誰呢?』
部民們交頭接耳,淡薄陽光中,彌散開聲聲尖刺的話語,『愛寧兒居次,你知道的話,就趕快說出來吧!』
哈青都氣定的神情中漸露著急之色,語氣淩厲非常,『大夥兒不要相信居次,她一個小女孩,懂什麼?』
愛寧兒抬起雙手,啪啪兩聲,清脆的掌聲透出一股堅決,『大夥兒不要著急,馬上就知道放火之人是誰!』
話落,兩個護衛押著兩個少年上來。兩個少年衣衫不整,有點破落,耷拉著腦袋,神情猥瑣,眼睛膽怯地睜開著,目光遊移得恍惚,看見大夥兒殺氣騰騰的憎恨表情,嚇得沉下腦袋。
楊娃娃一一看過去,禺疆神清氣爽,神色悠然;哈青都目露疑色,濃眉抽動了幾下,平靜的臉上似有輕狂漫開;倫格爾麵孔沉鬱,隨即冷笑一記,小眼睛翻轉出淡然神采;而魯權,自始至終,鐵臉無情,不苟言笑,仿佛周遭的事情與他毫無關係。
『我多天觀察,發現放火的就是他們兩個!』愛寧兒板起俏臉,厲聲道,『說,你們為什麼要放火?是誰讓你們放火的?』
『快說,是誰指使你們的?再不說,馬上殺了你們!』人群中爆出一句憤恨的怒喝。
一少年微抬起頭,眼神像被冰霜打了似的,冷得發抖,『是——是哈青都——讓我們放的!』
『你放屁!』哈青都怒吼一聲,猛虎咆哮一般,把少年震懾得更加害怕、顫抖得更加厲害。他揪起少年的衣領,提起他的整個身子,齜牙咧嘴的一副嘴臉,凶光畢現,『你再胡說,我立馬砍了你!』
『哈青都,殺了他,大夥兒就相信不是你放的火嗎?』愛寧兒調侃道,聲色乖巧,卻是步步緊逼,逼迫得敵人毫無退路。
哈青都粗魯地放下少年,少年跌坐在地,疼得五官扭曲;他的眼睛中寒星迸現,怒氣翻騰,『我根本就不認識他們,居次,你從哪裏找來的人,來誣陷我,我哈青都絕不會讓你得逞!』
楊娃娃搖頭冷笑,這個哈青都,顯然被激怒了,可也不該如此急躁,越暴躁、對自己越沒有好處,大夥兒更加堅信是他讓人放火的!
『哈青都大人,酋長還在靜養呢!』魯權跨步上前,身量挺拔,似乎散發出一股凜冽的正氣,麵向部民,一本正經地說,『魯權認為,居次根本沒有必要找這兩個少年來陷害哈青都大人!因為,這本來就是事實!』
『這些天,大夥兒的損失,都是哈青都造成的;哈青都為什麼要這麼做呢?那是因為,禺疆兄弟回來了。大夥兒都知道,禺疆兄弟是北地的大英雄,如果酋長歸天,大夥兒一定會推舉他為酋長,而哈青都就是擔心禺疆兄弟當上酋長、搶了他的酋長大位,才布置這個陰謀,把禺疆兄弟趕走,甚至要激起大夥兒的憤怒,殺了禺疆兄弟,然後,他就可以順利地當上酋長!』
禺疆轉過頭,正巧遇上楊娃娃狐疑的目光。此刻,他們的想法非常一致:魯權為何出頭?他也想除掉哈青都?不過,要除掉哈青都,最好的人選、非他莫屬;他的強出頭,正好幫他們解圍!
愛寧兒竊笑著,俏麗的臉龐賊兮兮的,轉身走向禺疆,卻發現她的禺疆叔叔正和瘦小的貼身護衛進行目光交流,猛然站住,微微氣惱,汩汩酸流從心尖流淌而過,從指尖滑掠而過。
哈青都完全被激怒了,氣急敗壞的臉色急遽轉變,咆哮出惡豹一樣的吞噬凶光,『魯權,你他媽的混蛋,你別以為你是酋長的護衛隊長,就可以在這裏放屁!』
哈青都轉身麵朝人群,高聲吼叫,『我再說一遍,我沒有讓他們放火,我不認識他們!』
『哈青都大人,不是你讓他們放火的,那到底是誰?』
『我覺得禺疆兄弟不會讓人放火的,他是寒漠部落的酋長,是一個帶領部落一步步走向強大的大英雄,我相信他不會這麼做!』
『對,我也相信禺疆兄弟,但是,哈青都好像也不會害我們!』
『哈青都那麼囂張,經常欺負我們,太可惡了,一定是他放火的,我們不能放過他!』
『對,不能放過他,殺了他!』
『砍死他!砍死他!』
眾多部民激動地舞動手臂,激憤地叫囂著;淡薄陽光的籠罩下、黑壓壓的人群滾水一樣炸開,濺射出的滾燙熱流,燙傷了哈青都的眼睛。
哈青都驚恐萬狀,眼眶眥裂,暴露出惡劣的本性,『你們想要幹什麼?我哈青都不怕你們,我要一個個地殺了你們——』
幾個部民衝動地衝上來,揮舞著拳頭,氣勢洶洶,『抓住哈青都,抓住他!』
然而,他們還沒衝到哈青都的麵前,已經被一隊勇猛的士卒擋住去路,揚在空氣中的彎刀殺氣獵獵,浮射的刀光在薄脆的陽光中簌簌抖動,尖利地穿透一切。放眼望去,人群的外圍,威武聳立著的,是哈青都的兩千騎兵,背弓挎刀。
哈青都陰沉的臉上泛起得意的冷笑,目光黑鬱地揪著。
魯權斜斜一扯嘴角,『你有兩千騎兵,我魯權就沒有嗎?』
擊掌兩聲,又是兩千騎兵傾巢出動,分列哈青都兩千騎兵的邊上,與之對抗,陣仗從容不迫。
倫格爾歪過頭,看向禺疆,眉心一蹙,『是酋長的兩千騎兵,魯權可以調動!』
禺疆點點頭,表示感激。他還無法確定,倫格爾會不會與自己對抗;從目前的表現來看,倫格爾相當冷靜,不到關鍵時刻,是不會出動三千騎兵的。如此,結局如何,尚且無法分辨!
『哈哈哈哈——』哈青都引頸狂笑,延綿不絕,笑得在場的每個人莫名其妙,毛骨悚然。
在這悚動人心的笑聲中,沉悶、厚重的鐵蹄聲疾速地逼迫而來,鼓點般密集,暴雨般磅礴,數量之眾,非同小可。
部民們紛紛轉首,望向鐵蹄聲傳來的方向;大地在震動,三千鐵騎海潮一般洶湧滾動,蔚為壯觀;一眨眼的工夫,飛掠而至,抓韁勒馬,戰馬的嘶叫一浪未平、一浪又起,充斥於天高地迥的秋陽下,仿佛勢要衝破重重九霄。
詭火8
戰馬上麵目威風的騎兵,個個驍勇善戰,居高臨下地俯瞰眾生,豪氣頓生,氣勢滔天。部民們僵在當地,驚愕地眾生相之中,還有懼怕畏縮、明哲保身、氣憤不平……
『哈青都,你到底想怎樣?有種你就把我們都殺了!』
倫格爾臉色沉悶地凝住,兩邊太陽穴抽風一樣遽然抽動,『哈青都收編了薩北的三千騎兵,媽的,背地裏暗搞,我一定不放過他!』
禺疆一挑劍眉,鋒芒如星、閃爍不定,『即使你和魯權聯合起來,也隻是打平手,這一仗,不好打!』
楊娃娃聽出他語氣中的調侃、激將味道,眸光柔和無痕,淡定中一片了然。她和禺疆早就知道哈青都收編了薩北的三千騎兵,這是洛桑等人不分晝夜監視的唯一收獲。不過,哈青都躲在營帳中、神不知鬼不覺地收編騎兵,統帥才能可見一斑。
哈青都揮手致意,三千鐵騎和兩千騎兵安靜下來,戰馬的高亢嘶鳴也漸歇下來,『大夥兒不要害怕!我哈青都,平時比較囂張,但是,對大夥兒絕對沒有惡意,今天,我一定要揭發放火的陰謀,沒有別的意思!』
魯權吼吼的幹嘯,譏誚、輕佻的姿態,瞬間成為蕭蕭秋光之中的絕妙景象;奇詭的笑聲,惹得大家捧腹大笑。他輕蔑道,『哈青都,明擺著的陰謀,還需要揭發嗎?你把大夥兒都當傻子嗎?』
話落,他斜過腦袋、看向倫格爾,眼風超然一拔,交流的光色已然傳遞給倫格爾。
楊娃娃捕捉到魯權的異樣眼色,心中一喜——如果,倫格爾和魯權聯合起來,五千對五千,哈青都想要控製整個局勢,已經不可能了!
倫格爾高舉大手,揮動,蒼勁無比,姿勢威然。
眾人尚未回味過來,又是一陣地動山搖,東北方傳來萬馬奔騰的夙厲氣象,如滾雷,如地震,轉瞬之間,攣鞮氏部落戰鬥力最強的三千騎兵矗立在部民麵前,一如巍峨的陰山高高聳立。
哈青都攥緊拳頭,瞪著魯權和倫格爾,眼波肅然得蕭森,猶如困死猶鬥的猛獸;倏的,糾結的長發抖動起來,仰天長嘯,嘯聲淒惶得傷懷……
天色中玄黃的煙塵浩浩彌漫,玄雲蔽天,混沌得絪縕。
魯權操起寶刀,刀身上雪光耀動;哈青都仿佛看到,雲煙迷濛中,刀光曜日,猝然轉身,驟然,彎彎的刀鋒斜落下來,從左肩,往下,滑過,重如山,輕如毛。
衣服撕裂。
皮肉綻開。
他的眼睛中閃過一條血紅的飛瀑,他看見魯權眼角的笑意繁華茂盛,他的世界,隻剩下魯權臉上那一朵猩紅的血花,妖冶著漸行漸遠,最後的最後,黑暗如潮。
魯權朝向部民、眾等騎兵,神色威高望遠,『今天我殺了他,是因為哈青都該死!大夥兒都知道,哈青都放火,我們損失了很多牛羊、物品,我砍死他,也算是為大家出這口氣。有不服氣的兄弟,站出來!』
部民們看向萎縮在地的哈青都,血水汩汩的冒出,溫泉似的冒著熱氣,血泊蜿蜒、漫溢出觸目驚心的一大片……他們僵立著,在血色秋陽中心驚肉跳。
倫格爾臉上肅肅蕭蕭,無由地,小眼睛猛然一緊,眉心一跳……
『哈青都統領的兩千騎兵,都是我們的好兄弟,想報仇的,不服的,盡管衝著我來,我奉陪到底!不過,我事先說明,按照規矩,降者,仍然是我們的好兄弟,反抗者,殺無赦!』魯權的嗓音穩重得平常,並無一絲怪異。
兩千騎兵一動不動,神色慘淡。每個人都非常清楚,反抗的,隻會落個冤死的下場,實在不值得為哈青都如此倔強。而薩北的三千騎兵,哈青都已死,更加不會輕舉妄動。
冷風乍起,呼呼的聲響猶顯蕭瑟,廣場上的光景,更加的風聲鶴唳。
攣鞮氏部落一萬騎兵盡數在此,萬箭齊發,殺氣騰躍。禺疆皺起眉頭,直覺最重要最關鍵的時刻即將來臨,黑眸肅穆地警覺著,側過腦袋,朝麥聖瞥了一眼。麥聖得令,眨眼應下,隨即悄然後退,隱身而去。
詭火9
楊娃娃察覺到兩人的舉動,美眸斂緊,似乎在問:怎麼了?有情況嗎?
禺疆微眨眼睫,彌漾開星亮的光澤;轉首過來,霎時看見幾十個騎兵滾湧而來,團團包圍住他們一夥人,明刀晃晃,白光鮮亮得刺眼,陣仗悚動。
遠遠的,一束狼煙直直地孤身嫋嫋,順攀著冷風,扶搖直上。
愛寧兒神色一變,遽然煞白,慌急得腳步有點淩亂,上前喝道,『魯權,你幹什麼?』
魯權陰詐地展開嘴巴,『居次無需多管閑事!我魯權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把禺疆兄弟怎麼樣,我是奉酋長之命,一個都不放過!』
倫格爾靜立當地,曠世石像一般,處之泰然,臉上俱無波瀾微漾。
楊娃娃心驚,眼中清波泛動,跨出一步,和禺疆並肩而站,悄聲道,『怎麼辦?』
禺疆側過臉來,微微搖頭,黑亮的眸子垂下一片星光,不黯淡亦不璀璨,出奇的綿邈。
『你胡說!』愛寧兒尖聲叫道,抬起右手,氣勢洶洶地指向魯權凶悍的臉麵,『我阿爸不會這麼做的,馬上撤兵,聽到沒有?』
魯權的臉上炸開一片黑氣,嚴厲地向左邊的護衛橫掃眼色,立馬,四個護衛上前架住愛寧兒,拖拽著撤離廣場,往寢帳方向走去,任憑她凶悍的拳打腳踢和瘋狂叫囂。
魯權饒有意味地斜過目光,冷峭的眼神射向倫格爾,警告的芒色彰顯無遺,蒼黑的大手一揮,重聲道,『拿下!』
幾十個騎兵蠢蠢欲動,銀光乍泄——倫格爾舉起右手,隨即緩緩落下,悠然道,『魯權,你好像不把我放在眼裏!』
『倫格爾大人嚴重了!我魯權隻是奉命辦事!』魯權莊重道,忿忿於倫格爾在部落中的威嚴和權勢。
天色泯泯,亂糟糟的昏黃,混沌初開的景象一般。部民們悄無聲息,深怕那尖銳的鐵箭、那鋒利的刀鋒,衝向自己,不動聲色,即可保住性命。
『哦?奉命辦事?』倫格爾挑動眉峰,嘿嘿一笑,調侃道,『不過,我怎麼看,怎麼也不像是酋長的命令,不會是你自己的命令吧!』
無意勝有意!禺疆了然於胸,倫格爾不想和魯權硬拚,隻消拖延時間就是幫大忙了!這麼說,倫格爾已經決定:站在他這一條戰線上?
魯權屏息片刻,重重地吐出胸中惡氣,『倫格爾,我敬你是一條漢子,但是,酋長的命令,你身為右大將,就應該遵從!不然——』
廣場周圍的這片大地,又一次劇烈地震動起來!不是某個方向,而是來自四麵八方的轟炸鐵蹄。部民們四處張望,遠處的地平線,升騰起四朵大片綿延的雲彩,草原牧民都知道,那是鐵騎疾速行進時掀翻而起的塵土。
魯權神色慘變,四處張望,眼線驚得顫抖,心神不寧的模樣,完全裸露出他的倉惶。
倫格爾燦然一笑,乖戾道,『不然怎樣?你以為我和哈青都一樣,一刀就可以滅了我?』
鐵蹄踏擊大地,悶雷般的轟響急切的逼迫而近,鋪天蓋地地籠罩住所有人的耳朵。
禺疆的嘴角浮扯出昂挺的冷笑,沒有一絲絲的驚訝,更沒有一丁點兒的好奇,眉峰盡情舒展,孤傲得有如神明、俯瞰群雄。
眼見如此,楊娃娃心下明白,他早已有所準備,沒有必勝的把握,他不會回來!隻是,他統率的五千鐵騎,是何時到達的,在哪裏待命?她一點兒也不知道,也沒有看出星點苗頭,嗬,實在出乎意料,驚天動地!隱藏得好深呐!
魯權的臉上交織著疑惑和驚恐,下達命令,『拿下!』
圍住禺疆等人的幾十個騎兵,竟然一動不動。魯權大怒,回頭一看,心中大駭——幾十個騎兵已經被倫格爾的騎兵製伏,當然不敢輕舉妄動。大勢已去,他淒惶的臉上抹開不甘的怨恨,大手一揮——立即策馬湧來百來人的騎兵,紛擁在他周圍,裹挾著他,疾馳而去。
瞬時,禺疆抽箭搭弓,眯緊黑眸,釋放出滿滿的勁道;咻的一聲尖響,鐵箭破空而去,乘風踏塵,準確無誤地刺進魯權的左肩。
魯權忍住火辣的銳痛,咬緊牙關、策馬狂奔,一眨眼,漸漸消失在迷濛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