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驚雷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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驚雷1
龍湖。暮風吹起兩個女子的長發和衣袂,風中漂浮著一股淡淡的清香,熏人欲醉。
楊娃娃望著波光粼粼的湖麵,歉然道,『對不起……』
『你跟我道歉?不必了!道歉有用的話,就不會有那麼多可憐的女人了!』霓可遲疑了一下,以平靜的嗓音,說出尖銳的話語,『沒錯,因為你的到來,酋長終於不要我了,不過,說實話,即使沒有你,酋長的心中,始終都不會有霓可這個女子!』
見她驚訝地看著自己,霓可掃了她一眼,淡淡的眸光亦是自傲的,『你很奇怪吧!那天,你跟我說那番話,我知道你是在騙我,但是我假裝不知道,因為,我知道你想逃走。以我對酋長的了解,酋長一旦知道你要逃走,他就會在大怒之下殺了你!』
楊娃娃早就應該想到,霓可不是那麼單純的女子,『所以,你把我給你的東西,交給酋長了?但是,酋長,為什麼沒有殺我?』
『酋長……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又怎麼會殺她呢?難道你不知道嗎?』
再次聽到旁人的證實,楊娃娃禁不住心笙搖蕩:每個人都說,他喜歡她,愛她,可是,為什麼她感受到的,卻是他的傷害呢?『是嗎?即使他愛我,又能怎麼樣?我情願他不愛我!』
這次,輪到霓可震驚了,她媚麗的杏眼狐疑地研究著眼前奇特的女人,『到現在,你仍然不愛酋長嗎?為什麼?酋長對你那麼好……』
楊娃娃冷淒地一笑,『好不好,隻有我自己知道。再說,他愛我,我就一定要愛他嗎?』
霓可的杏眼,愈發璀璨,『那麼,你還想著離開?』
『也許吧,我也不知道!』楊娃娃的眉心輕輕蹙起,回頭問道,『你呢,你有什麼打算?』
霓可的臉色亦是哀婉,嗓音是虛浮的,有氣無力的,『我還能怎麼樣?』
如果,楊娃娃擁有霓可的自由,那麼——『如果我是你,我會離開,到一個陌生的地方,一個人生活,一個人自由自在,多麼好!』
『是嗎?那你的孩子,怎麼辦?』霓可不信地問道,『其實,我也厭倦了,我也想離開,說不定,在某個晚上,我就會悄悄地,一個人離開……』
『我真希望,我是你!』楊娃娃真誠地看著她,『對了,你肚子裏的孩子,怎麼會沒了?』
霓可驚得瞪圓了杏眼,如果是她懷有酋長的孩子,她一定會好好地保護孩子,不讓孩子有一絲一毫的損傷,『你不想要孩子?』
楊娃娃微有遲疑,隨即鄭重地點頭,『是的,麻煩你幫我這個忙!』
霓可轉過臉,臉上拂過一抹陰瑟瑟的冷笑,『可以,隻是我要提醒你,萬一酋長知道了,他的反應,絕對會很恐怖的!』
楊娃娃不在意地答道,『沒事,我會小心的!』
這天夜裏,霓可牽著一匹白馬,獨自蕭索地離開了寒漠部落,然而,楊娃娃並不知道,霓可並不是因為厭倦了而要離開,而是朝著一個目標而去的,她是為了回來而離開的!
兩天後,楊娃娃從老婆婆那裏回來,正要走回寢帳,卻聽到一聲蒼老而底氣蘊厚的呼喚聲,轉過頭,看見無敏站在金色的逆光中,身軀的四周閃耀著一圈慈祥又精銳的光芒。
無敏一邊叫著,一邊走過來,『深雪閼氏!』
她冷淡地看著他,禮貌道,『無敏大叔,請你不要這樣稱呼我!』
無敏微微一笑,溝壑縱橫的臉龐綻開朵朵小花,頑皮道,『那你說,我怎麼稱呼你呢?』
她歪頭想了想,靈光一閃,笑道,『嗯……你就叫我娃娃吧!』
娃娃兩個字,好陌生啊!說出這兩個字的那一刻,她的心中竟然產生一種物是人非的感覺。是嗬,楊娃娃是兩千多年以後的人,現在,是楊深雪。當別人叫她“娃娃”的時候,也就是在提醒她,她是楊娃娃,她不能留在漠北草原。
無敏絕對想不到娃娃就是她的真實名字。他撲哧一笑,灰白的頭發一顫一抖的,調侃道,『都快當阿媽了,還想當不懂事的小女孩啊,不害臊!』
提起懷孕的事,萬般愁緒立即湧上她的心頭。她無力地一笑,隨即冷沉著臉,翻臉比眨眼還快。
無敏見她臉色陰沉,假裝仰頭看天,誇張地長籲短歎著,『你和那個臭小子啊,都是一樣的臭脾氣,開不得玩笑,一點樂趣都沒有!』
『無敏大叔是來尋我開心的嗎?』她看著他,笑得搖曳生姿,美眸中卻含著冷冷的意味。
『來來來,陪我老頭子說說話!』無敏不由分說地抓住她的胳膊,相攜著走出營帳區。
楊娃娃任憑他攜著自己漫無目的地散步。上次見他的時候,情況比較特殊,不過,她完全可以摸出他的一些秉性,比如精明,正直,開朗,頑皮,好開玩笑,等等。不過,此刻,他究竟想說什麼、想幹什麼呢?
『無敏大叔,你知道我的兩個同伴在哪裏嗎?』自從回到寒漠部落,她就再沒見過他們,因為,禺疆禁止她跟他們見麵,隻說他們很好,她完全不用擔心。
她威脅他,如果他們少了一根頭發,她絕對會讓他後悔的。
無敏嗬嗬直笑,佯裝不解,狐疑道,『你怎麼不直接問酋長呢?他比我更了解!』
『如果他會跟我說,我還用得著問你嗎?』她的口氣有些不耐,對於這個精明的“老頑童”,她覺得無需尊老愛幼。
無敏轉過頭,朝她使勁地眨了幾下眼睛,『你很想知道他們的情況嗎?他們跟你什麼關係?』
她快被他煩死了,哪有這樣胡攪蠻纏的老頭子!她泄氣地歎道,『算了,我不問了,大叔也不用跟我說了!』
『喲,女娃娃生氣了!』無敏笑得跟一隻大尾巴狼一樣,賊兮兮的,『我可以告訴你,但是你要認真地聽我說一些事情,而且你要誠實地回答我的某些問題!』
嗬,果然是別有企圖!聽他的口氣,特意加重“一些事情”、“某些問題”,會不會是一個圈套,或者,無敏充當說客來了?
然而,她還是答應了。
無敏說,闊天和洛桑在馬場刷馬,酋長沒有為難他們,隻是派人盯著他們,限製他們的行動。
她稍稍放心,想及他的“交易條件”,輕鬆道,『無敏大叔不是要跟我說一些事情嗎?』
他極目遠眺,蒼老的眼睛混濁而又清澈,表露出一種亙古的悠遠,『女娃娃,這些日子以來,還習慣草原的生活嗎?』
來到草原,也有兩個多月了吧。夏末初秋,盛夏已過,今天卻異常的悶熱;塞外長空,天高地迥,浩浩蕩蕩,莽蕩的有如遠古時代的大海。午後的陽光灑潑下來,輝耀如琉璃。
楊娃娃觸及心事,苦笑著,『我想家,很想很想,如果可以,我會立刻飛回去。但是,我不知道怎麼回去!草原上的生活比較艱苦,不過我的適應能力比較強,還不至於水土不服;再說,不習慣也要習慣呀,我能怎麼樣?』
字字句句都是指向那個混蛋,他不讓她離開!
『哎……女娃娃,我知道你心裏很苦,但是——你真的一點都不想留在草原、嫁給臭小子嗎?』無敏一臉的語重心長,蒼老的嗓音中隱含著些許無奈。
她側過小臉,微笑著看著他,嬌美的容色中透出一股冷硬,堅決如刀,『無敏大叔,如果你今天是來當說客的,那麼,麻煩你馬上閉嘴!我什麼都不想聽!』
無敏捂住嘴巴,誇張道,『好,我馬上閉嘴,我不說了!』
驚雷2
無敏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微笑與霸道如此融合,美貌與智慧交相輝映,這樣一個舉世無雙的女子,跟臭小子,嗬嗬,真是絕配啊!更重要的是,在她身上,他看到了渾然天生的首領氣度。這一點,和臭小子有得一拚。如果兩人攜手,在遼闊的草原上必定開創出一片大天地。
楊娃娃有點不好意思了,老人嘛,疾言厲色總是不好,歉然道,『對不起,無敏大叔,我——我隻是——』
『沒事沒事,我明白你的心情。』無敏讓她的手臂挽著自己的左手臂,繼續往前漫步,『你知道這片草原,到底有多大嗎?』
她心裏一頓,淺鎖秀眉,思索著他的意圖。他沒有得到回答,知道她必定是有所顧慮,低著頭,狡詐一笑,刺激道,『哎喲,你一個女娃娃,哪裏懂得這麼多,算老頭子問錯人了!』
她知道他是故意激將,說就說唄,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她展開眉峰,平視遠方,白皙的臉蛋上,笑意若隱若現,『我不知道這片草原到底有多大,不過,東邊應該是東胡,南邊是林胡和樓煩,西邊是月氏等國家,北邊是極寒之地,整片草原,少不得也有幾千裏吧。無敏大叔,不知道我說的對不對?』
隻是,她不知道21世紀的名稱,是不是和當下的叫法一樣?
『這個嘛——完全正確!』
她繼續侃侃而談,儼然一個政治家,『不過,草原上各個部落很分散,各自為陣,部落之間紛爭不斷,經常為爭水、爭地、爭奪草場,廝殺,搶掠,爭鬥。其實,對於部落和民眾,戰爭帶來的危害很大,草原凋敝,人口減少,牲畜死亡,不利於部落、甚至整個匈奴族的發展和強大。』
無敏驚愕,實在是太震撼了。他果然沒有看錯,她的見解確實高人一籌,不,高出好幾倍。
『你說的很對,說到我們匈奴的發展呢,如果各個部落能統一起來,那就再好不過。現在,已經有幾個部落,結成聯盟,欺負弱小的部落,或者,當周邊邦國侵犯的時候,聯合起來共同對抗敵人!』無敏說著,皺紋橫陳的眼睛微露讚許與向往,目光銳利,炯炯有神。
『周邊邦國非常強大,經常欺負我們匈奴,特別是靠近鄰邦的部落,經常被突襲、劫掠,女人孩子和牛羊馬匹都被他們搶了,生存很艱難,生活很困苦!』
『聯盟?是哪幾個部落結成聯盟了?』她有點驚訝,隨即又釋然了,整個匈奴族要統一,部落聯盟可能是要經曆的曆史進程,現在已經出現了,那不就是大勢所趨了嗎?
『攣鞮氏部落,丘林氏部落,須卜氏部落,這三個部落結成聯盟,聯盟中總共有大小十個部落,統領的騎兵大約有七萬!』
楊娃娃有點震驚,也有點驚喜:匈奴族的四大貴族都出現了,說不定,還可以親身經曆匈奴民族統一的曆史過程呢!匈奴族已經消失,匈奴帝國的締造和崛起,更是一個消失的曆史之謎,再無可考。而現在,嘿嘿……
她沉思道,『這三個部落都是大部落,結成聯盟,肯定經曆了很多矛盾和衝突。那麼,部落聯盟中應該有一個統領之人吧,怎麼稱呼?比如說,單於,之類的稱呼!』
『咦,你一個年輕的女娃娃,怎麼知道這麼多,連首領的稱呼都知道啊?很不簡單呐!』無敏狐疑地看著她。她實在深不可測,按說她不是匈奴人,怎麼會知道這麼多匈奴的事情呢?
她隻是試探一下而已,沒想到聯盟首領真的叫做“單於”。想來,匈奴的統一,真的是從部落聯盟發展起來的;而攣鞮氏部落,將會成為聯盟的統治階層,既而成為匈奴帝國的大單於?
她尷尬地笑著,怎麼一來到古代,好像自己無所不能、無所不知,而古代人都是笨蛋似的。其實,她隻不過是站在資訊發達的肩膀上而已,智慧啊什麼的,古代人和現代人,不都是一樣嗎?
無敏看著她羞紅的臉蛋,正色道,『攣鞮氏部落的酋長立脫,是聯盟的單於。』
『立脫?那個混蛋的哥哥?』她沒想到這一點。這麼看來,立脫應該是一個卓越的領袖,隻是,他能否完成統一大業?頭曼,是立脫的下一代、下下代?
『對,他是臭小子的哥哥!』無敏發現她神色有異,擰著眉沉思、精靈古怪的樣子,好像有什麼重大發現似的。
『女娃娃,你知道嗎?如果你沒有出現,臭小子可能一直到死都不會娶閼氏!』
『啊?為什麼?』平地驚雷!這句話,讓她大大的震驚。難道他的思想竟如此先進、崇尚自由自在的單身生活?
『他痛恨女人,討厭女人,所有的女人!』無敏的每一句話,無異於夏季的一聲聲雷吼,驚天動地!
楊娃娃蹙起眉,為什麼第一次見麵,他就對她那麼感興趣?他不是痛恨女人嗎?
看著她不解、極欲了解情況的麵容,無敏的眼角處,急速閃過一抹異樣的光芒,那是一種陰謀得逞的狡猾與得意。
『你應該知道,他害死了阿爸,才會流落到寒漠部落的。臭小子說他沒有害死阿爸,不過,所有人都不相信,連他的阿媽也不相信,還罵他打他,而且把他交出來處置,幸虧他的哥哥立脫偷偷地放了他,要不然,他早就死了。』
『就因為他的阿媽不相信他,他才痛恨所有的女人?』天,他的感情太濃烈太澎湃,思想太偏激,太容易走極端了。她總算有所了解,同時又有一個疑問,『但是,我也是女人,他怎麼不恨我呢?』
不隻不恨,還瘋狂地占有!
無敏讚許地看著她,神秘一笑,『那還是夏初的時候,因為加斯部落突襲,他從南邊趕回來,回來的第二天,他來到我的氈帳,跟我說了一些話。他說,他認識了一個女子,他想要這個女子,但是,這個女子逃跑了!』
她點點頭,等著他繼續說。內心的湖水微波蕩漾,粼粼的湖麵,猶如綢緞,平展光滑,抖動起來,卻是那般的沉重。
他繼續道,『你知道他為什麼想要這個女子嗎?他說,第一眼,他就被這個女子吸引了。這個女子非常特別,身手很奇特,很有氣魄,很聰明,很美麗。最重要的是,他每年都會做一個相同的夢,夢到一個相同的女子,而這個女子跟夢中的女子很像,所以,他相信,這個女子,是天神賜予他的閼氏!』
『臭小子痛恨所有的女人,惟獨這個女子讓他深深的震撼,讓他好奇。他說,遇到她,他才覺得以後的日子可以好好過,才有依托。如果這個女子離開他,他也不會死去,但將會變成幹涸的龍湖,幹枯的綠樹,其實呢,跟死了也差不多了。』
楊娃娃想起張愛玲的一句話:離開了你,我並不會死去,隻是凋零。
如果她離開他,他不會死去,隻會幹涸。她明白,他的肩上扛著重大的責任,不能自私地丟下一切不管。也許,這才是人的本性吧,這也是開創偉業的大人物不能專一於兒女私情的共性!
聽到這些,她明白他是愛自己的,不是不感動,不是不心湖蕩漾、既而心潮翻湧。愛,從來都是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都會產生的,而且,可能是沒有任何原因,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情不自禁,真的是“情不自禁”。
而自己呢?她彷徨了,迷茫了,對於他,有一點點的喜歡嗎?此刻,她心裏很亂很亂,仿佛江南春天的漫天飛絮,隨風紛飛、漫搖,毫無目的,白濛濛的一片。
如果是喜歡——他凝重的感情,他的霸道,他瘋狂的占有,他的殘暴,她應該是無法接受的。
『即使是這樣,我也不會嫁給他,他的感情,太可怕了!』她幽幽地說著,平靜的語氣中,泛著堅決的波瀾。
無敏重重地歎氣,『我明白,你是一個很有主見的姑娘,不同於一般女孩兒。對了,還有一件事,你是怎麼知道臭小子沒有害死他阿爸的?你這麼肯定?』
『你怎麼會知道這件事?』說完,她立時明白,肯定是禺疆在帳外偷聽,然後告訴無敏的。如果是無敏偷聽的,他肯定不會問的,那不就露餡了嗎?
她笑了,一瞬不瞬地盯著他,反問道,『他為什麼要害死親生父親呢?他阿爸不喜歡他嗎?一個十二歲的小孩子,害死阿爸,有什麼動機?會得到什麼好處?』
無敏瞪大眼睛,驚愕地看著她,好像看怪物一樣,『動機?女娃娃,你的意思是,他沒有理由害死他的阿爸,所以,不是他害死的!』
她眨眨眼睛,『我不是這個意思,關鍵是,要先有害人的理由,才會害人的嘛!』
『哦,你分析得很有道理。你這小腦袋瓜,真的是不一樣,奇奇怪怪的想法真多。』無敏慈眉善目的臉上,欣慰地笑著,『你不知道臭小子有多激動!所有人都認為是他害死阿爸的,而你,什麼情況都不了解,就否定了這個既定的事實,他呀,高興了幾天幾夜,連吃飯都沒有心情了,其他的事情更加不想做了!』
『他已經把你當作他生命中的女神,上天賜給他的最最尊貴的禮物——他發誓,一定要娶你做閼氏。女娃娃,如果你一直堅持著不嫁給他,他真的會瘋狂的咯!』
驚雷3
這兩天,楊娃娃的腦海中,一遍遍地回蕩著無敏大叔的最後一句話。
女神……禮物……閼氏……瘋狂……
她坐在矮凳上,盯著木案上一碗濃稠得發黑的湯汁,深蹙著眉,似乎陷入了冥想境界。
這碗湯汁,是央求那個老婆婆幫忙弄來的。要離開他,離開草原,最關鍵的一個道具,就是這碗湯汁。可是,此時此刻,她猶豫了,遲疑了;如果,沒有碰到霓可和無敏大叔,沒有聽到關於禺疆的任何話語,她會毫不猶豫地實施原定的計劃。
她再次離開,他會如何的瘋狂?他瘋狂地愛著她,她應該感動嗎?應該回報嗎?甚至,為了所有可能會遭遇不幸的人,她必須犧牲自己,留在他身邊?
說到底,她愛他嗎?他值得她留下來嗎?
她迷惑了!
她迷茫地歎氣,猛然驚醒,他怎麼還不來呢?真兒應該早就跑去報告他了呀!
站起身,她掀開簾子,站在帳口,望向議事大帳的方向——一個人影都沒有。
仰頭望天,陽光燦爛的草原,轉瞬之間陰暗下來;遠處的長空湧動著千奇百怪的黑雲,快速滾動著,不一會兒,籠罩了整個蒼穹。氣壓漸漸的壓低,冷風似乎從四麵八方傾巢出動……
眼睛一瞟,他來了!腳步凝重、狂奔而來。
楊娃娃立馬轉身回帳,坐下來,緩慢地伸出手臂……胸腔裏的心髒,猛烈的撞擊著,戰鼓一樣,瘋狂叫囂……手臂,克製不住地顫抖……她聽見快捷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迫近於帳口。很好,就是這樣。她抖著嘴唇,咬著牙關,端起湯碗……
就在這一刻,他狂衝進來,形如鬼魅地欺身上前,不由分說地掃掉她手中的湯碗。
湯碗飛掠而起,拋落在地,濃黑的湯汁,灑濺一地。
她站起來,瞪圓了眼睛,“震驚”地看著他。
他黑亮的眼眸怒睜著,死死地盯住她,似乎要把她定住。
他的眼中泛起鮮紅的血絲,狂烈翻湧的,是隱忍的痛楚,『為什麼?為什麼要這麼做?』
他咆哮出一聲苦楚的雷吼,炸裂開來,嚇得真兒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臉上無比驚慌。
頃刻之間,帳外,狂風大作,卷起沙土、碎物、雜草等等,裹挾著、在半空中旋轉、呼嘯、肆虐,猛獸一般撲向草原上的氈帳,帳頂剌剌作響,似乎也要隨風而去。
她悚動著,壓下慌張的情緒,唇角勾起冷淡的笑意,『為什麼?你問我為什麼?好,我很明白地告訴你,我不要你的孩子,我不要跟你有任何的牽扯和糾纏。為什麼,你知道嗎?』
她咯咯冷笑,冷到了骨子裏,『你很殘忍,你的孩子是無辜的,別人的生死就不無辜嗎?你看看你那雙手,殺了多少人,沾滿了多少血!夏心、夜天明和林詠死了,多麼冤枉;馬場的那兩個馬夫,無緣無故地就被你砍了;還有,麥聖被折磨得剩下半條命,霓可被你拋棄了!』
她的嗓音變得歇斯底裏,朝他吼叫著,控訴著,『他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死?這都是因為你、因為我。你覺得無所謂,你冷血,可是,每個晚上,我都會做惡夢,夢見自己親手殺了他們,夢見他們渾身鮮血淋漓、慘不忍睹。他們在黑暗中、在我麵前,看著我,問我為什麼要殺死他們……我是凶手,你也是凶手,他們是因我們而死的!』
說著說著,她哭了,淚水從眼眶中漫延而下,滑過悲傷的臉龐;她的眼眸扭結著,凝聚著濃濃的愧疚和憂傷。
聽著她哀戚的哭叫,看著她顫抖的身軀、弱不經風得似要萎縮在地,禺疆心疼、痛楚,心尖上仿佛插著一把銀刀,而她的控訴,就是握住刀柄的手,慢慢地轉動,持續不斷,血液悚悚奔流。
他喃喃自語道,『原來,你這麼恨我!』
她仰起淚流滿麵的小臉,淚眼婆娑,『不,我不恨你,我隻是恨我自己,恨自己為什麼要遇上你,恨自己心軟,恨自己不一刀捅死你……』
突然,一道極強的光線倏忽劃過,照亮了兩人慘白的臉龐,和營帳中壓抑、詭異的氣氛。緊接著,一道道銀白色的鞭子噴射下來,狠狠地抽打著大地。
瞬間,響雷轟炸開來,巨大的轟響震撼人心,開天辟地一樣炸裂了天地萬物,撕裂著內心的驚恐。帳外一片混亂、嘈雜,部民的奔跑聲、吆喝聲、轟趕牲口的叫喚聲,駿馬的淒厲嘶鳴,牛羊驚慌的騷動……
而營帳內的兩人,對於外麵的瘋狂與呼嘯,似乎渾然不覺。
『你恨你自己?』他啞聲低吼,滲透出隱隱約約的激動與狂喜。
是真的嗎?她不恨他?她心軟,她不舍得殺他?這麼說,她對他,還是有一點點的感覺?可是,她是如此的自責,冰封著自己;他寧願她恨自己,也不要她這麼壓抑、這麼痛苦。
雷鳴電閃之下,大雨滂沱。豆大的雨點噼噼啪啪打在厚厚的氈帳上,雨點越來越密集,嘩嘩地傾倒在帳篷頂上,傾潑在遼闊的茫茫草原上。
『他們已經死了,你要我怎麼辦?你說,你說,你要我怎麼辦?』
他扣住她羸弱的肩膀,嘶啞著嗓音,無助地哀嚎著。
她冷哼一記,幹笑兩聲,眸光陰沉,『怎麼辦?一命還一命,他們流了多少血,凶手就要償還多少血!』
他慘烈地吼道,『但是,跟孩子有什麼關係?』
『是跟孩子沒關係,但是跟你有關係!他們幾個人的性命,必須用孩子來償還。』她的冷眸中升騰起森冷的寒意,嘴巴裏迸出的話語,生硬鋼脆。
『你囚禁著我,不讓我走,我也不會讓你好過,我要讓你嚐嚐痛苦的滋味。我告訴你,你永遠不會有孩子,即使你一再地占有我,我也有辦法把孩子弄掉!這就是你殺人必須付出的代價!』
她殘酷的話,像一條沾滿冰水的馬鞭,狠狠地抽打著他的意誌。
禺疆的眼睛驀然瞠大,即將爆裂,暴怒與痛楚絞纏在一起,驚悚駭人。然而,他的心裏,在滴血,滴滴答答,斷線的血珠一樣,奔濺而下……
她恨他,已經到了如此的地步。
很好!真好!既然這樣,是不是應該放她走?
他黑亮的眼眸中,盡是狂亂與傷痛,『你真的一點都不想留下來,留在我身邊?』
她硬下心腸,憤恨地看著他,堅定道,『是,我恨不得立刻飛走。在這裏,我隻有罪惡感,隻有痛苦!而這些,都是你帶給我的!』
『好,我讓你走!明天一早就給我滾!』他尖聲嚎叫著,嗓音高亢、悲沉。
驚雷4
草原的天空,烏雲翻滾,金蛇狂舞,一聲聲炸雷拋落在空曠的原野上,讓人心膽俱裂、肝腸寸斷。真兒仍然跪在地上,驚駭於外麵的響雷,驚慌無措於帳內兩個主人的尖銳爭吵。
乍一聽到他的雷吼,她愣愣地不知如何反應。終於成功了,終於讓他說出這句話了,終於讓他心甘情願地放開自己,不是應該高興的嗎?
她不會殘忍到傷害無辜的小生命,一切隻是逼他放開自己!而此刻,她竟然沒有開心,也沒有放鬆下來,隻是,呆呆的。
他的眼睛恢複了平靜,波光水色,霧濛濛的潮濕一片。吼出那句話,他立馬後悔了——不能放她走,不能失去她,一定要留下她!
『你說,他們流了多少血,凶手就要償還多少血,是不是?』他的眼眸倏的堅決、陰狠,『隻要你好好照顧孩子,我就償還他們多少血!』
臉上泛著虛浮的冷笑,他轉身狂奔而出。
楊娃娃不知道他想要幹什麼,驚恐地看著他跑出去,腦中一片空白。
真兒急切地叫道,『姑娘!姑娘!』
仿佛從夢中驚醒,她抖擻一下,隨即奔跑出帳。
雷電交加,風雨淒鳴。稀薄的天光、在傾盆大雨中飄搖,迷蒙的天地間,稀薄的燈光脆弱的搖曳著。閃電急速閃過天際,如同慘白的刀光劃過臉龐,陰森尖厲。
草地上彙聚著一條條的小溪流,水花四濺。清澈的雨水,被鮮紅的血液染紅,紅豔豔的,花開滿地。
禺疆跪在地上,跪在雨中,挺直腰杆,任憑雨打風吹,從頭到腳,已然濕透了。平靜的臉上,幾道水流蜿蜒下來,流進脖頸,滲進內心深處。
他平抬著左手臂。
一刹那,她覺得腦袋轟鳴,腦漿迸裂。
『酋長!』真兒驚恐地尖叫。
他的左手腕,劃開一道長長的血口子,赤紅色的血,雨水一般,傾瀉而下。迷蒙著雙眼,他的右手握著匕首,刀尖指向臉頰——
她條件反射地猛奔上前,用勁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刺麵的行徑。
再晚一步,他的臉上,就會劃下一道血痕。
她知道,匈奴有一種習俗:刺麵。為了表示與死者同在的心情,生者劃破臉頰,讓血水和淚水一起流下來。此刻,他是在祭奠死者、償還人命嗎?因為她的血淚控訴和肚子裏的孩子?
她從來沒想過要讓他這樣的嗬,那些話,隻是逼迫他放開自己的公關辭令!
而他竟然照樣做了!放血!償還!
他用左手掰開她的小手,一根根地掰開她的手指。殷紅的血珠,滴在衣服上,瞬間化開,溶於水中。
她站在雨中,全身濕透。冷冷的雨水從發頂垂落,與淚水交織在一起,剌剌而下,『不要這樣,不要——』
他定睛看著她,虛弱地冷笑著,『不要?這不是你說的嗎?欠他們的,我還給他們,以後,你就不用再痛苦、自責了!』
血,依舊在流……
是嗎?他是為了自己?既然已經答應放開她了,為什麼他還要這樣?以這種慘烈的方式逼迫她留下來?哼——是在做戲嗎?他果然是精明絕頂,無時無刻不在算計她,『你這樣做,隻會讓我更加痛苦,更加內疚!』
仿佛置身冰天雪地,他冰冷的血液凝固著,全身上下空空蕩蕩,形同植物人。
『姑娘,這樣下去,會出事的!』真兒焦急地叫著,陪著他們一起淋雨。一個流了那麼多血,一個懷著孩子、身子單薄,都不能出事的啊;再這樣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閉嘴!』他低吼道,臉容撕裂,眼眸陰寒得蝕骨,『真兒,帶她進去!』
真兒看看她,又看看他,皺著眉頭,手足無措。
楊娃娃站在他正對麵,兩手插腰,氣勢異常的霸道,『你不進去,我就在這裏陪你!』
不管他是不是在演戲,先把人趕進去再說。
他把頭撇向一邊,滿不在乎的樣子,非常欠扁。她的怒氣瞬間如火山爆發,『你是一條命,我是兩條人命,要死,大家一起死!』
話畢,一陣惡心翻湧上來,她難過極了,彎著腰,張大嘴巴,一陣陣的幹嘔著、抽氣著,似乎要把內髒一起嘔出來才舒服一些。
他的理智,被恐懼席卷、摧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