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水易流,紅塵情難絕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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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軍紫色的大帳內,已經聚集了很多將官。裴行儼掀門簾進來,隻見眾人的目光紛紛投到自己身上,又帶著幾分惶恐挪開了視線——也難怪,手下的士兵跑了一大半,這些人大概連跟他說話的勇氣都沒有了。裴行儼不自覺地想起那個人有一次扯著孫白虎的臉一本正經的教訓:“即使做錯了事情,也要誠懇地看著對方的眼睛,這樣才能讓讓他明白你的歉意!唉!你看著我,那對招子不許亂晃……”
歉意麼?裴行儼掃視了一下帳篷裏待命的各人,所有人都誠惶誠恐的低了頭,並無一人敢與他的目光對視,便是與自己同處武侯之位的單雄信,也將腦袋扭向另一側,假裝探身去旁邊的人聊天。
雖然早已預料自己的視線得不到回應,裴行儼心裏還是有些失落,順著讓出的那條道徑直走到書案前,定了定神抱拳行禮:“程將軍!”
“裴將軍!”程咬金急忙從懷裏掏出一張黃皮的信箋:“主公最新的手諭。”
隻要不是黃綢的聖旨,身為朝廷重臣的他與單雄信都不需要跪接,裴行儼點了點頭,恭敬的將信箋接過來,小心翼翼的拆開,低頭去看裏麵的內容。單雄信見昏黃的燭光下他的眉頭越擰越緊,急忙湊過來低聲問:“怎麼了?”
裴行儼將手裏薄薄的信紙遞給他,揚聲吩咐眾將官再次回營清點人數。單雄信待眾人散去,才將那份手諭小心翼翼的放到桌子上:“明日辰時便發起攻擊……這個……”他斟酌著詞語說:“我們現在的情況,確是宜守不宜攻呐。”
裴行儼點了點頭道:“沒錯,如今軍心不穩,士兵大多相信周公守洛州的謠言,根本無心戀戰。如果此時貿然發起攻擊,就會給他們提供叛逃的機會,後果將不堪設想。”他沉思良久道:“如今最好的辦法,便是堅守不出,即使王世充在外罵戰,我們也要沉的住氣才行。”
程咬金見兩人態度一致,卻是萬分著急:“可是主公的意思,確是明天我們兩軍從東西兩麵共同夾擊,一舉消滅王世充那個狗賊,拿下洛州。”他見裴行儼並沒有任何表示,急忙說:“我來之前,主公也是千叮萬囑,讓您一定遵照手諭辦事。”
單雄信聽了這話在一旁很是為難,若是明日開戰,損兵折將必然難免,便是拿下洛州,瓦崗也會元氣大傷;若是明日堅守不出,便是違背上諭,萬一敵軍另一側主公出戰時遭遇不測,自己的腦袋便要與脖子分家。他思索良久,終是忠君之心占了上風,咬了咬牙對裴行儼說:“既然主公都已經下命令了……”
裴行儼抬手打斷他的話,扭頭去問程咬金:“如今主公那裏,還剩多少兵卒?”
“少說也是三萬有餘吧。”程咬金不明白他的意思,卻也老老實實的回答:“今日我們雖然敗了,死傷卻不多。所以三萬人肯定還是有的。”
“沒有逃兵麼?”
“怎麼可能有逃兵?”程咬金有些摸不著頭腦:“裴將軍為何有此一問?”
單雄信卻是一聽便明白:李密那邊想來還沒有發現軍心已散,因此未加防範。既然兩邊的士兵大都差不多,隻是不知明日清晨,主公那邊能否剩下一萬兵力。一想到此,他急忙對裴行儼說:“事到如今,如果我們不遵從吩咐牽製敵人的兵力,隻怕明日主公就危險了。我看,還是出戰吧。”
裴行儼心裏跟他想到的相同,於是答應道:“好,就按照主公的吩咐,卯時造飯,辰時出征!”
程咬金悄悄地鬆開握在腰間佩劍上的手——那是臨走時主公賜給他的一把劍,若是裴行儼單雄信膽敢抗命不從,便可用此劍將二人當堂處斬,由他接手全部軍隊。幸好裴、單而二人並未抗命,不然殺掉自己當年跟隨的將軍如今生死與共的兄弟,這樣的決定對他的良心來說也是一種煎熬。
第二日清晨,裴行儼按照計劃吃罷早飯與單雄信帶了隊伍出營,遠遠的看到戰場上洛州士兵也正擺開陣勢。程咬金在馬上狠狠的吐了一口吐沫道:“沒想到王世充這狗賊比我們還早!”
“來者不善呐。”裴行儼一邊吩咐張青特帶人緩緩擺開陣勢,一邊指著敵軍對程咬金說:“現如今王世充贏了兩陣,兼有神明做靠山,整個隊伍士氣如虹,反觀我們,卻是人心渙散無心應戰。主公定下的計策原本是要打他們一個措手不及,可是對方已經有了準備,甚至比我們還早來到戰場。這個時候我們能做的隻有避其鋒芒,養精蓄銳。反正他們的糧草也堅持不了多久,待得他們士氣衰竭了再進攻也不遲。”
“我自然知道這個道理。”程咬金緊緊盯著對方士兵整齊的軍容,點頭回答道“主公這次出征對於洛州是勢在必得,十幾萬大軍卻敗在洛州三萬殘兵之下,這口氣是無論如何都咽不下的,因此急於報仇雪恨也是在所難免。”他扭頭對裴行儼說“主公現在心情不好,你若是違抗上諭,定斬不赦。我連禦賜的寶劍都帶來了,你還是……”他看到裴行儼臉色突然一變,止住了勸說的話:“怎麼了?”
“你看那裏!”裴行儼幾乎是顫抖著手指向對麵正中間的大旗,“那個……那個難道是……”
在他們對麵,一字排開敵人的將官。正中一輛單轅雙輪的大車閃閃發光格外耀眼:仔細一看,竟是整個車身都貼滿了金箔。駕車的是四匹白龍馬,渾身潔白如雪,更無一根雜毛。在這輛車之後,先是四個九龍曲柄黃色華蓋,兩旁是八個九龍直柄華蓋,其後是壽字型、雙龍黃色型,雙龍紅色型的執扇;紅色的孔雀雉尾和鸞鳳,紫色、羽葆的幢;豹尾、龍首竿狀的懷遠幡、振武幡、敷文幡、納言幡、進善幡,再往後便是遮天蔽日的各色旌旗,洋洋灑灑遮去了半邊天,煞是壯觀。
“擺什麼排場?”程咬金在一旁與單雄信咬耳朵:“這可是戰場,擺這麼大的排場做什麼?”
“是鹵簿!”裴行儼少時隨父親覲見過先帝楊廣,這種規格的車馬標誌深深地烙在他的心底:“難道對麵的是當今聖上?”
“ 當今聖上?”程咬金急忙朝旗下望去,果然見一個少年,金盔金甲覆身,手中卻沒有兵器,隻在腰間掛著一柄3尺多長的寶劍,劍鞘上雕刻的是蛟龍出海花紋,其上綴滿寶石,劍柄的穗子足有二尺多長,豔紅如血,垂在的刺繡精致的龍袍旁,格外的鮮亮。
“裴行儼!”那少年見他們兩人望來,大聲道:“你們父子當年受命剿滅叛軍,先如今數年已過,怎不見你們前來複命!”聽他的語氣,似乎在責罰他們未能完成任務,對於裴家叛離之事反而毫不知情。
裴行儼聽了這話一時猶豫,不知如何是好。就聽得楊侗在對麵繼續說:“朕少時在先帝麵前承歡膝下,不止一次聽到他稱讚你們裴家是國之棟梁。當年在禦花園大宴群臣,朕還記得先帝攜了我的手指著你父親叮囑我:裴家世代忠烈,為我大隋駐守東北,抵禦外敵。若非有此智勇雙全的將軍分憂,孤將為高句麗那些螻蟻之輩擾得食不下咽,夜不能寐。”他聲音清脆,在初升的太陽中猶如立於葉間的朝露,聽得在場眾人無一不伏貼:“後來你們沒了消息,先帝還常常扼腕歎息,擔憂你們父子的處境。如今朕能再次遇上你們,想必先帝泉下有知,定然能夠欣慰了。”
裴行儼聽了楊侗的話,愣愣的立在當場。雖然與洛州已成敵對之勢,可是讓他與這樣一位體恤下屬的天子為敵,他終究是做不出來,何況裴家的確忠義,當年叛出朝廷也是因為監軍誣告,聽楊侗的意思,似乎是不計前嫌,極歡迎他們回來。當年叛離時老父那淚水縱橫的麵孔突然跳了出來,弄得他心亂如麻,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程咬金出自草莽,對於朝廷的感情並沒有裴家那麼深刻。見裴行儼臉上陰晴不定,再看楊侗身邊侍立著一個道長,掐絲錦緞的道袍,腰上帶著七星龍泉劍,臉上白巾覆麵,隻餘一對眼睛閃著睿智的光芒。知道這便是那個自稱周公侍者的“九指神算”。他不好對著楊侗叫罵,於是將吃了敗仗的憤怒對準了這個憑空冒出來的家夥,立時大聲喝道:“呔!那個妖道,就是你妖言惑眾,亂我軍心麼?”
誰知那道人隻朝他看了一眼,便將頭又扭向裴行儼,並未說隻字片語,仿佛把他看成了地上螻蟻,態度極是輕蔑。裴行儼被楊侗一番話說得失了主意本就讓程咬金氣憤,再看這道人的動作,分明是不把自己放在眼裏,兩腿一夾催馬直奔上來,嘴裏說道:“今日老程我便來會會你,看你這個神仙能有多少能耐!”
他往前一衝,帶著的本隊也跟著往上壓,打亂了預先擺好的陣勢。裴行儼回味過來急忙叫道:“程將軍,千萬不可傷了陛下!”
程咬金聽了這話越發生氣,來之前李密便囑咐他千萬要告訴裴行儼,若是殺入洛州,一定要對當今聖上恭敬有加,不可傷了他一絲半毫,誰料到現在裴行儼也是如此說話。辛辛苦苦的起義,帶著兄弟們離鄉背井浴血奮戰,難道就是為了再一次投向昏君的兒子麼?當年在大牢中,他在染了血的鞭影裏早已下定了決心,絕不再做隋朝的走狗。於是咬牙喝到:“刀槍無眼,這豈是我能控製!”話音未落,已經殺入陣中。
裴行儼見程咬金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將手裏的長槊掄圓了四處亂打,不過幾個回合便被對方保圍,擔心他沒有接應中了敵人的埋伏,急忙也打馬上前:“我帶人前去接應,單將軍,你先壓住陣腳再派人來接應!”
這邊廂程咬金已經殺到敵人麵前,手裏的馬槊眼看便要招呼上那個道人的腦袋,猛然間斜刺裏出來一柄長刀,隻聽“錚”的一聲巨響,程咬金勒著韁繩倒退幾步,隻覺得右手虎口發麻,隱隱作痛。抬頭一看,那柄長刀的主人,竟然是先投瓦崗後降洛州的宇文成都舊屬——樊智超!
“好你個三心兩意的兔崽子!”程咬金見了樊智超,忍著的氣終於憋不住,便在陣中破口大罵:“從剛開始我就知道你們不是些好東西。可恨主公被你們的花言巧語蒙蔽,居然聽信讒言,講我們的精兵撥道你們麾下!看看你們這些家夥,吃我瓦崗穿我瓦崗,等到敵人來攻,居然不戰而降,真是連條狗都不如……”
“嗯哼!”那個道人在一旁重重的咳嗽,壓低了聲音吩咐道:“樊將軍,不可傷了此人。”
樊智超聽了這話冷笑一聲道:“若不是看在她的麵子上,我才懶得救你。不過,你也沒有資格來教訓我!”話音未落,長刀一揮使了一招“仙人指路”又隔開了程咬金的進攻。
程咬金在這邊與樊智超戰成一團,嘴裏還不幹不淨的罵著,兀自逞快。後麵的裴行儼卻著了急,這時敵人的隊伍已經一擁而上,將程咬金得隊伍切成幾段,又裏三層外三層的將他們圍在當中,分明就是圍而殲之的計策。饒是程咬金勇猛,也比不過如此不間斷的攻擊。隔著層層人群,眼看程咬金身邊的侍衛卻越來越少,裴行儼心裏一著急,手裏的紫金錘也就不再猶豫,掄圓了砸下去,碰上的人不是筋斷骨裂,便是腦漿迸裂,所過之處鮮血四濺慘呼連天。裴行儼出手不留情麵,更兼身上氣勢驚人,最後竟無人敢靠近身邊,於是在重重人流中殺出一條血路,撲到程咬金麵前。
“程將軍,趕快回去!”裴行儼一錘擋住了樊智超的長刀,打馬上前將二人隔開,急忙說:“此乃死地,不便久留。你先轉回去,我殿後!”
程咬金還想再分辨,還未張口,斜刺裏一杆蛇矛槍從馬前竄了過來,逼得他的戰馬嘶鳴兩聲,騰騰騰直往後退。程咬金手裏用勁,狠狠的勒住馬的韁繩,戰馬在地上滴溜溜打了個轉,才停下來。在他正對麵,張童兒銀甲覆身,肉乎乎的掌心中是一支短杆蛇矛槍:“程將軍何必著急,聖主最是禮賢下士,留下來吃口茶再走也不遲啊。”
張童兒白胖的臉上堆滿了童叟無欺的笑容,若不是一身盔甲在朝陽中閃閃發光,那幅樣子像極了鬧市裏和氣生財的店鋪老板。程咬金仰頭狂笑:“張童兒,就你這點微末的本事,也敢攔我的路?”
張童兒擺著店鋪老板和藹的笑容,一點都沒有被侵犯,居然點著頭笑咪咪的讚同:“程將軍武功蓋世,僅憑我一個人自是攔不下,不過呢,蟻多拖死象的道理我還是懂得。”他手裏的蛇矛槍向空中一揮:“眾將官聽令!”
在程咬金的周圍,發出了山呼海嘯的應答聲:“在!”
“聖上有令:活捉程咬金,官升兩級,賞銀千兩!”話音剛落,就見刀槍劍戟斧鉞鉤叉十八般兵器紛紛如惡狼撲食般朝程咬金衝了上來,夾雜著士兵們貪婪的叫嚷聲:“拿盾牌夾住他的兵器!”“拿槍戳他的馬腿,先把他弄下來!”
當真如張童兒說的那樣,程咬金雖然勇猛,終究敵不過眾人的圍攻,手裏的馬槊一時來不及從兵器的阻攔中撤出來,戰馬已經被急著要獎賞的士兵衝過來的刺了幾個洞,一時血流如注,嘶鳴了兩聲,撲通一聲栽倒在地,兀自在地上抽搐。程咬金也因這一時不察,失了平衡,跌在地上,揚起漫天的塵土還未散開,就被各式兵器頂住了前胸後背,動彈不得。
“程將軍!”裴行儼在他身後驚叫一聲,手中的紫金錘猛地一發力,將與他纏鬥不已的樊智超震開,抽身便去營救。他的武功比程咬金高出許多,使得又是家傳的錘法,招式精妙,那紫金錘仿佛有了生命一樣,曳掛砸擂,指東打西,其上的力道忽虛忽實,那些士兵不是用老了先把自己絆倒在一旁,就是被砸得踉蹌後退壓倒了其他人,就在樊智超勒緊了馬韁再次追上來的時候,他已經為程咬金解了圍。
“再堅持一下,單將軍的救兵馬上就到!”裴行儼一邊努力應付源源不斷地士兵,一邊安慰程咬金。
樊智超趕來聞聽此言,放聲大笑:“裴行儼,你以為單雄信那裏好過麼?士兵嘩變,他已經自顧不暇了,明年此時,便是你們的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