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水易流,紅塵情難絕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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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夜漫漫,殘月當空。氓山之上如墨的夜色中,天邊那一縷月牙細的幾乎沒了蹤影,隻餘幾顆寥落的星星散落空中,散發著黯淡的光芒,映出周圍雲朵的邊緣。山林間一片混濁,隱約可以看到營磐柵欄零落的枝丫。
單雄信在營地裏巡視了一圈,走到營地東麵那頂紫色的大帳前,猶豫了半晌咳嗽了一聲,過了一會聽到裏麵有人輕聲說:“單將軍麼?進來吧。”
單雄信掀簾子進來,頭也不敢往起抬,低聲道:“裴將軍,你的手可包紮了,沒有傷到筋骨吧!”
帳內的人急忙起身,攜了他的手道:“不過是些小擦傷,勞煩單將軍前來探望,行儼擔當不起。”
單雄信聽了這話,臉上越發燒的厲害:“裴將軍,今日要不是你在戰場上相救,隻怕我如今已經沒了性命。”他跟著那人一路走到桌前,歎了口氣道:“前幾日我還在主公麵前那樣說你,真是……唉!”
裴行儼聽了這話笑道:“老單,咱兩多少年的兄弟,我還能不知道你。”他扭頭囑咐侍立在一旁的齊文倒水來,然後對單雄信說:“我們都是主公帳下重臣,就算偶有爭執,也是為了瓦崗的將來考慮,難免會有一兩句話說重了。這點小事怎麼能阻攔咱們兄弟的情誼,你太多心了!”
單雄信聽了這話,才勉強笑了笑說:“也怪我求功心切,本想著我們十萬精銳對王世充那狗賊的三萬殘兵,這場仗必勝無疑。誰知對方竟然能與我們戰平。”
裴行儼點了點頭說:“王世充當真是個人才,這之前與我們戰了一年,可以說是屢戰屢敗,帶來的十五萬援軍被打的隻剩三萬,又弄得洛陽城內饑荒處處,餓殍遍城。就這樣一群無糧無餉的士兵,居然能與我們十萬兵丁戰平,不能不說奇怪。”
“是不是有神仙助陣呢?”單雄信接過話題說:“有俘虜說他們得到了周公的庇佑,幫助他們守住洛陽。你也知道,這個洛陽城,上古時本就是由周公建起來的。”
裴行儼搖了搖頭說:“這個消息我也聽說了,不過隻是一家之言,如何能夠讓人信服。”
“也難說阿。”單雄信皺起眉頭道:“你不覺得這幾日戰爭情況詭異麼?先是王世充的兩萬人麵對張童兒的三萬兵丁,居然能將其逼退,安然無恙的度過洛水在山北擺開陣勢;徐天師雖然隻派了五千人前來,你我卻清楚這支隊伍足以以一當十,可是甫一上陣,便折損大半,還有今日淩晨,我們分明將洛州圍的鐵桶一般,那些偷襲大營的敵人究竟從何而來,真的如同士兵傳言一般,是神兵天降啊!”
裴行儼聽了這話也不禁擔憂起來:“這的確難以解釋?他們的攻擊環環相扣,根本不給我們一點喘息的機會,似乎掌握了咱們瓦崗所有弱點。”他摸著下頜的胡茬自言自語的說:“從以往的交戰來看,王世充絕沒有這樣本事。難道他有高人指點?”
“九指神算!”單雄信聽了這話驚呼道:“我聽一些俘虜說他們出兵前洛州城內突現異光,有一位道人從天而降,錦衣峨冠,身材修偉,自稱是周公派來幫助守城的,難道……”
“九指神算?”裴行儼並未聽到這個消息,突然想起來平日在自己耳邊嘀咕八卦的人還在老貫莊,一時出神,過了一會才緩過神來說:“這個道人是什麼來頭?”
“這位道長麵覆白巾,從不以真麵目示人。據說此人周身仙氣繚繞,高貴異常,所過之處,人盡匍匐於地,頂禮膜拜,連皇泰主都對他十分尊敬。這人號稱‘九指神算’,是因為少時自斷一指以明求仙之誌,因此被周公選為隨身侍童。這次特別被派來幫助王世充守護洛州的。”單雄信低聲道:“他降臨洛州第二日,便有一個叫做張永通的士兵說周公三次托夢給他,答應幫王世充保衛洛陽。前兩次他夢到了不敢說,如今見周公真的派了人來,因此才將這個夢說了出來。”
裴行儼點了點頭說:“這個我也聽說了。前幾日王世充重修了周公廟,請了個巫師去周公廟禱告,據這個巫師得到的神卜說:周公讓他轉告洛陽守軍,應當立即進攻,周公會保佑守軍大吉大利,如果不聽話,周公會降瘟疫來懲罰守軍。”他敲著桌子想了想說:“你還記得麼?前兩日我們與洛州交戰,他們的大旗上寫的並不是王字,而是永通。現在想來,那兩個字原來是得到周公啟示的士兵的名字。”
單雄信打了了寒戰,仿佛一陣陰風順著帳簾竄進他的領口,聲音越發的低沉:“難道說這些都是真的?”
裴行儼皺眉搖了搖頭剛要反駁,就被單雄信急促的聲音頂了回去:“不然洛州那幾萬殘兵如何打的我們十萬士兵毫無還手之力?”
裴行儼看單雄信那急切的樣子,突然想起他本是淮南人。淮南自古便崇尚鬼神,巫師道人在淮南地位極高,就連地方官員都要遵從神諭。想到這裏,他心裏不禁一冷:連單雄信都信了這些傳言,那麼瓦崗這裏過半的淮南士兵必然對此也深信不疑,還沒交戰,便存了與神鬥不若逃跑的心思;而王世充手下士兵也來自淮南,必然堅信有周公護佑,士氣昂揚,也難怪那日戰場上王世充能以三萬殘兵抵抗瓦崗十萬大軍。
單雄信看他越皺越緊,越發認定自己的判斷,臉色慢慢變得灰白:“難道……難道我們真的逆天而行?”
裴行儼狠狠一掌拍在桌上:是他疏忽了!兩軍交戰攻心為上,王世充這一手耍的真是漂亮,先以神諭鼓舞士氣,隨後又用戰爭的勝利更加證明自己有眾神庇護。現如今瓦崗大多數人連打仗的心思都沒了,士氣低落至此,想不失敗都困難。
單雄信這時已經坐在那裏沒了主意:“裴將軍,今日戰場之上,你也聽到了,洛州那邊說已經捉了主公,而且那人……那人你也看到了,的確就是主公……我們怎麼辦呢?逃走,還是……投降?”
裴行儼聽了這話心中一凜,高聲喝道:“齊文,立刻讓各位將軍清點手下人馬,小心不要讓士兵開了小差。一旦發現有人逃跑,定斬不饒!”
齊文急忙出帳傳令,不一會就聽得外麵腳步頻響,人喊馬嘶,顯然是亂成一團。裴行儼看著單雄信茫然的眼神歎了口氣:“你別亂想,我們一切以主公馬首是瞻。若是主公真的被俘,必然有招降信送來,畢竟我們這裏還有近八萬人,王世充也不敢與我們硬碰。唯今之計,我們應當堅守營盤,相機而動。”
單雄信畢竟身經百戰,不大一會也鎮靜下來,點頭道:“沒錯,也許那是王世充故布疑陣,我們一定要穩住陣腳,不可上當。”話雖如此,可是眼神仍然呆滯,有些惴惴。
裴行儼見他如此,也不點破,隻是坐在椅子上思量破解辦法。如今雙方士氣敵強我弱,如果不盡快扭轉局勢,後果將不堪設想。可是這些士兵大多來自淮南,要讓他們相信這周公守城是王世充裝神弄鬼的把戲比登天還難。他有些後悔:自己也是輕看了這場戰爭,將跟隨自己的四萬人都放在了老貫莊,隻將後來充入隊伍的六萬人帶了出來。這些人大都是從當地招來的農民,對鬼神之說更是堅信不疑,加上投降的俘虜將那個“九指神算”描述的神乎其神,隻怕身在瓦崗,心已飛去了洛州。
“九指神算,九指……”裴行儼低聲說著這個名字,心裏暗自思量: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舉手投足間居然能夠將勝負快速扭轉,“九指……九指……”他腦子裏靈光一閃,一個念頭快速閃過,正要捕捉之時,門外傳來齊文的稟報聲。
“進來吧。”裴行儼將注意力轉入帳內,隨著雜亂的腳步聲,齊文帶著一隊將官進入大帳,臉上神色慌張:“將軍大人。”甲胄冰冷的聲音響起,底下跪倒一片:“屬下監管不力,請少將軍責罰!”
裴行儼見此情景知道自己最擔憂的事情已經發生,然而臉上仍然是一派穩重:“說吧。情況到底如何?”
跪倒在下麵的將官們你看我我看你,麵麵相榷,誰也不肯開口。最後還是齊文硬著頭皮說:“左軍死傷五千,逃七千,現剩八千人;右軍死傷六千,逃一萬,現剩四千,中軍兩萬還剩一萬,單將軍手下……隻剩下四千多人。”
單雄信聽了這話好像椅子上長了刺一樣猛地跳起來:“今天結束戰役的時候我手下不是還有兩萬五麼?”
齊文搖了搖頭低聲說:“除去那些傷患,現如今整個營地能參加戰鬥的也不過二萬五千人,剛才我們清點人數的時候,這兩萬多人裏還有要開小差的,多虧了張青特張將軍斬殺了幾個逃兵,才絕了他們的心思。”
裴行儼心裏歎氣,過了好一會才說:“你們去查那些俘虜了麼?”
“屬下剛才看過了。”張青特回報道:“那些俘虜也少了大半,想來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人是詐降,不知道用了什麼辦法說動了我們的士兵,帶著他們有投降王世充去了。”
裴行儼聽了這話思索良久:“從現在開始,加強營內巡邏,你們幾個人辛苦一下,每次都要有人負責帶隊,一旦發現逃跑的士兵,當眾斬首,不必向我彙報!”他扭頭對齊文說:“你立刻準備一下,連夜趕回老貫莊,傳我口令:讓王軍廓即刻帶兵前來支援。”
“不如把曉雲調過來吧!”單雄信插嘴道:“她對敵的經驗比王將軍要豐富,前幾日不是犯錯關起來了麼,我看也差不多了,給她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也好。”
裴行儼歎了口氣揉了揉眉心,心道曉雲現在鐵了心的要找主公算賬,怎肯前來幫忙。可是這話又說不出口,隻能推托道:“老貫莊也算是軍事重地,還是要有人把手的。讓王軍廓留一萬精兵給曉雲,由她負責守住洛州東麵。”
單雄信還要再說,被裴行儼一揮手止住:“單兄弟,現如今最重要的任務是守住大營,不要給王世充那個狗賊一點機會。咱們兄弟辛苦一點,親自出去督陣如何?你負責北麵,我負責南麵如何?”
單雄信點頭答應,於是眾人領命出去。隻餘裴行儼一人在帳內穿戴盔甲。想到自己出征前兩人的爭吵,心底鈍鈍的痛始終褪不去
冰冷陰暗的廟宇中,她將送到嘴邊的藥碗推開:“我身邊本就隻有兩個說話的人,誰知他弄走了一個孫白虎,還要把僅剩的朱玉鳳帶走。做他的臣子,替他帶兵,幫他打仗,被賣了當人質,傷重歸來還落不得好。不是我不想做忠臣良將,隻怪他李密欺人太甚!”
黑暗中她的眼睛如明珠般閃耀著絕然的光芒:“反正從我為小鳳找退路開始,你就已經處處提防不再信我。事到如今,我也隻有這一條路可以走:李密的敵人便是我的同盟,李密的同盟便是我的敵人。”
敵人麼?裴行儼捂著盔甲上的護心寶鏡,隻覺得這光滑的鏡麵被心底湧出的苦澀淹沒:論道義主公這邊他不能置之不理,可是對曉雲的照顧卻如同長在自己身上一樣隻要想到分離便如同刀割一樣的疼。透過冰涼的金屬,他按了按被絞的疼痛的地方:也罷,就趁著這個機會給她一萬精兵放她出來,讓她再回唐營吧。那邊有信任她的李世民,有她相信的朱玉鳳,還有等她回家的段誌玄,的確是比留在自己身邊要幸福的多阿。
一顆啟明星慢慢升起,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時,裴行儼聽到自己慢慢碎裂的聲音,那聲音仿佛的的的馬蹄聲,越來越重,越來越響,一聲聲敲在流血的傷口上,一陣陣撼動著他麻木的腦袋,抬起的手掌裏在火把下空無一物,隻餘一條還未愈合的傷口猙獰的劃過掌心的紋路。
“你知道麼,這個叫做婚姻線噢!”
誰的聲音在耳邊回響,那裏麵的笑意如此的幸福
“恩,看看這條主線,紋路又深又沒遊分叉,說明你就是對感情忠貞不二的絕世好男人呢。”
誰的指尖滑過掌心,那細膩的觸感如此的溫柔
“喂,你要是看中了哪家姑娘,一定要讓我幫你提親哦。保證說的對方心甘情願哭著喊著的非你不嫁生為你家人死為你家鬼︿”
誰的笑容在眼前閃動,那彎彎的眉眼如此的快樂
“唉呀,你又打我腦袋!不要打啦,會變傻的,要是變傻了難道你負責一輩子麼!”
誰的手指握住了自己,分明冰涼如水卻讓心裏溫暖如春。
陣陣馬蹄聲將本就破碎的記憶弄的越發淩亂,上麵的影像逐漸模糊,裴行儼心底湧起一陣慌亂,在不知所措中聽到有人在身邊大聲說:“啟稟少將軍,程咬金程將軍帶了主公手諭前來宣讀!”
不知是記憶的潮水退去,還是周圍的黑暗重新返回,他帶著一份僥幸兩份失望定了定神道:“請程將軍到大帳稍作休息。召集眾位將軍一起到大帳聆聽聖諭!”
在他的背後,夜色越發深沉,那顆啟明星的星光敵不過這片黑暗,逐漸黯淡了下來,忽明忽亮的閃了一會,終於被完完全全的遮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