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搖不可寄 喟然長歎息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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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庭地白樹棲鴉,冷露無聲濕桂花
今年的十五來的比往年早,天氣還有些熱,在沒有桂花沒有烏鴉也沒有露珠的破廟裏,蕭曉雲把早已打好腹稿的話說了一遍。最後總結道:“裴大哥不過是讓我在這裏反省罷了,根本沒有為難我。最可憐的是諸葛德威,就因為殺了那個狗太監,杖責80最後連屁股都打爛了。你們有空一定要替我去看看他,這80板子可是他替我挨的!”
羅士信眨了眨眼睛撲通一聲向後倒了下去:“反正那個太監丟了聖旨,回去也是要砍頭的,哪裏殺不是一樣的。裴大哥也是,還把你關起來,真無趣!”
“話不能這麼說。”段誌亮很鄙夷的瞟了他一眼,墨黑的眼珠一滾,蕭曉雲微一錯眼看到了他的眼白上的血絲,心裏湧上了歉意,就聽他溫溫和和的說:“就算要砍那太監的頭,也是主公去做。我們怎麼能夠越庖代廚。那位蒲公公縱然卑賤,卻也不是我們能說打就打,說殺就殺的。這次幸虧裴大哥先將曉雲和諸葛一幹人處分了,不然主公那裏怪罪下來,隻怕他們擔的處罰越重。”
蕭曉雲讚成的點了點頭,嘴角露出些許笑意。羅士信不以為然的撇撇嘴:“這麼一說,雲姐姐被關在這裏倒是裴大哥護著她了?”
“沒有的事。”蕭曉雲伸手去捏他的鼻子:“我也是違抗軍令在先,不約束下屬在後。受罰也是理所應當啊。”
羅士信被堵住了呼吸,一邊嗚嗚的叫著,一邊搖著頭要從蕭曉雲的魔爪中掙紮出來,段誌亮見兩人玩得開心,於是在一旁也含笑說:“我也覺得裴大哥護著你了。你在這裏哪裏是麵壁思過,分明是找了個借口修養。”他托了腮看羅士信憋紅了的臉,繼續說:“不過這樣也好。你看看自己,上次回來受的傷還沒好,前幾天又著了涼。現如今瘦的隻剩下一把骨頭,小心騎馬的時候被風吹跑了。”
他的語氣極為關切,聽得蕭曉雲微微一怔,扭頭對上他漆黑的眼眸,深深淺淺的露出不加掩飾的擔心,急忙寬慰道:“沒事,並沒有你說的那麼嚴重,我最近減肥呢。”
羅士信趁這個機會掙脫出來一口氣跑到牆跟下,然後才轉過身來對著蕭曉雲做鬼臉。蕭曉雲對著羅士信張牙舞爪的樣子笑個不停,聽到耳邊段誌亮輕聲說:“你一向言行謹慎,怎麼這次做事如此魯莽,若是被卷進去了,讓我們這些人如何是好?”
蕭曉雲臉上笑容一僵,嘴裏接到:“一時氣急了,不考慮後果也是難免的。”
“嗯。”段誌亮隻輕輕的答應了一聲,尾音上揚表明它根本不相信:“見慣了你用計,如今卻頭一次見你如此坦誠,若是有什麼難言之隱,也不必在我們麵前掩飾,其實……。”
“我知道。”蕭曉雲點了點頭打斷他的話,對著羅士信嚷:“過來吃點心吧,我不欺負你便是了。”
段誌亮本想繼續說下去,見羅士信噼裏啪啦的跑過來,想了想沒有再開口,隻是深深的看了蕭曉雲一眼。羅士信並沒有發現段誌亮的不開心,隻顧著跟蕭曉雲搶胡餅吃,一時間院子裏熱鬧非凡。
段誌亮心裏有些堵,不再看他二人如何胡鬧,起身自去廟裏閑逛。剛走了一多半,就見羅士信“蹬蹬蹬”的跑進來,二話沒說撲到他身上,捂了他的嘴一把拖到廂房,低聲說:“別出聲,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段誌亮收回要打出去的拳頭,任由他把自己拽到窗沿下,果然聽得外麵蕭曉雲朗聲說:“真是稀客!道長今日光臨,真是曉雲莫大的榮幸。足以令這裏日月暗淡蓬蓽生輝!”
道長?段誌亮一愣,這時有人在窗外唱諾:“無量佛,蕭主簿太客氣了。貧道途經此處,尋訪小徒而已。”
是……徐世績?段誌亮心理納悶,他不是在黎陽駐守糧倉麼,怎麼跑來這裏?耳朵裏蕭曉雲帶著笑意說:“從這裏再往前一點可就是洛州了,道長途進這裏找了人,難道是要拐了我的人前往洛州麼?王世充那廝可是我們的敵人,道長如何醞釀著要去他那裏呢?”
“蕭主簿!”徐世績聲音裏透出不高興:“貧道聽說你犯了事,怕小徒白虎牽連進去,因此特來尋找,並不是被你汙蔑的。”
“少廢話!”蕭曉雲在窗外斬釘截鐵並無一點退讓:“徐世績,別拿著我家白虎作檔箭牌!你從八月初便擅離職守,從黎陽縣出來,喬裝改扮避過童山的五道關卡,潛伏在清渠,宴請奸臣,結交宦官。現如今來了老貫莊,又想離間破壞,製造混亂,伺機從我這裏得到好處。”她冷笑了兩聲:“徐世績,你身居高位,對上不忠,對下不義。像你這等不忠不義之人,還不趕快滾出廟門,別髒了這清靜之地!”
羅士信在段誌亮旁邊直吐舌頭,低聲說:“雲姐姐生氣了,好可怕,好可怕。”段誌亮雖然知道蕭曉雲與徐世績一向不合,可是言詞如此犀利實屬少見,不知又是為了什麼。徐世績卻在外麵勃然大怒:“蕭曉雲!難道你就忠義雙全麼?你身為前線統帥,不思破敵攻城為主公分憂慮,卻虛報軍情私自囤積糧草,這等行為算得上忠麼?你用金銀錢財收買主公身邊內侍,又在眾將身邊安插臥底,暗中監視眾人舉動,此等行為算得上義麼?遠了不說,單是主公召朱玉鳳入宮,你便多加阻撓。主公寬宏大量沒有與你計較,你以為我不知道麼?丟失詔令,王世充乘機騙走朱玉鳳,這點雕蟲小技豈能瞞過你道爺爺的法眼?什麼怒斬蒲義,分明是你嫁禍於他爾後殺人滅口的障眼法!”
段誌亮聽到這裏,激淩淩打了個冷戰。扭頭去看羅士信,正好對方也看了過來,黑暗中兩人看不清表情,隻見得對方眼裏都是難掩的驚訝和恐懼。應該……應該不是真的吧?然而院子裏的蕭曉雲隻是冷哼了幾聲,並沒有對這些做出反駁:“賊老道!既然你說道了這件事,我便與你把賬算清楚。我來問你,朱玉鳳生日乃是私下裏通知,並無上報朝廷,主公他從哪裏得知?那日夜裏,進入將軍府的人,各各都是我在大廳親自接待,主公屈尊扮了隨從溜了進來是誰的主意?那天之後,是誰買通了人整日在主公麵前時不時的提起小鳳?又是誰極力攛掇主公納她為妃?還有,是誰在背後查明了小鳳的身家報告上去?又是誰說得此一人便可得嶺南支持,到時龍盤洛陽,揮師南下,與嶺南朱家前後夾擊,天下盡入囊中?”
一連串的問句如針般紮在段誌亮的心底,讓他幾乎無法呼吸。之前一直懷疑此事另有隱情,不想居然將蕭曉雲與徐世績這二人背後做的事全部勾了出來。蕭曉雲與徐世績彼此之間的責問聲漸漸遠去,段誌亮隻覺得像掉入冰窟一樣,寒冷刺骨隻竄向身體四肢,將五髒六腑凍得再沒了知覺:當年那個將他從家族遺忘的角落中拯救出來的蕭曉雲哪裏去了?外麵那個工於心計步步為營的人又是誰呢?
徐世績被蕭曉雲不留情麵的責問激起了怒火,也大聲說:“蕭曉雲,若不是你在眾將軍身邊安插了奸細,這其中的過程你怎麼知道的如此清楚。你若是沒有結黨營私,怎麼會讓朱玉鳳拜秦瓊為義兄,你整日與羅士信謝映登等人混在一起,難道不是拉攏單雄信程咬金的幌子麼?”
“哼!”蕭曉雲在門外冷笑,聲音頗是不屑:“徐將軍果然不是一般的敏銳!”
黑暗的屋子裏寂靜非常,連呼吸都沒了蹤影。段誌亮隱約間覺得不好,還沒反應過來,身邊的人已經飛快起身跑了出去。段誌亮急忙伸手去啦,然而還是慢了一步,等追出了廂房,就見羅士信站在蕭曉雲眼前,眼睛血紅,一字一句的問:“他說的,可是真的?”
蕭曉雲很明顯的慌了一下,扭頭正與段誌亮的眼光對上,隨即轉開視線。
羅士信依舊契而不舍的問:“是不是真的?”
回答他的是徐世績諷刺的聲音:“羅士信,你不過是她與秦瓊程咬金交好的一枚棋子罷了!”
話音未落,就見羅士信大叫一聲,一腳踹在身旁的樹上,木桶粗的大樹震了震,將半黃半綠的葉子鋪天蓋地的撒了下來,在一瀉千裏的月色中翻卷飛舞,肇事者一腳將廟門踹開,頭也不回的離開。段誌亮急忙跟在他身後,到門口正遇上廟對麵守衛的士兵前來查看動靜,順手從懷裏摸了幾個銅板遞過去,就在這個空檔,他回頭看了一眼蕭曉雲,月色皎潔樹影橫斜,無邊的落葉中,青衣融入月光之中,隻剩下一個淺淡的影子孑然獨立,未曾消散的淩厲中透著悲傷。
看守的士兵忙不迭的謝他打賞,又殷情的提出燈籠要送他一程。段誌亮歎了口氣不再多看,轉身離去。
剛才羅士信的詰問,蕭曉雲本是要解釋的,可張開了口,又不知該從何說起,這一猶豫,便錯過了機會,最後等段誌亮都一語不發的走了,她頓時覺得心裏空落落的沒了底:朱玉鳳與齊武去了長安,孫白虎離了自己去執行其他任務,裴行儼惱她做事太過將她打入此處不許再參與軍務也不再與她見麵,諸葛德威又被打的隻剩半口氣趴在床上動彈不得。好容易段誌亮羅士信前來看她,卻又被自己氣走,她惶惶然看了看四周,夏蟲不語鳥雀無聲,隻餘自己的呼吸聲在靜謐的夜裏慢慢流動。半月前小鳳生日的歡娛之音猶然在耳,哪想的眾人卻是各奔東西再難聚首。
對麵自己素來與之相爭的徐世績寬袍仗劍,威風凜凜,氣勢逼人,使得蕭曉雲心裏越發難過,於是揮了揮手道:“徐將軍好計謀,隻從小鳳下手,幾日之內便逼的我身邊走的走,散的散,再無一人。如今我身邊沒了說話的人,手裏也沒了兵權,又被囚禁於此,再難與你為敵。少將軍並未說關我多久,在這裏了此殘生也是難免,就算今後僥幸出去了,有這次事情的前車之鑒,我也難再有所作為。”她忍著心裏的酸痛,淡淡的說:“從今往後,外麵的春秋變換與這廟裏再無關係,你也不必擔心我再安插什麼人,打探什麼事。”
徐世績見她眼簾半垂,神色淒涼,心裏生出一點惺惺相惜的感覺。可是他很快將這種感情壓了下去,隨即問道:“那麼白虎呢?你已經護不了他,便將他交還於我吧。他是我最得意的弟子,你放心,我不會為難她的。”那個人外表木衲老實,內裏卻聰明伶俐,從不顯山露水,實在應該好好培養。
徐世績這次來老貫莊,一是要看看蕭曉雲是否為裴行儼所厭棄,畢竟這個女人做戲本領高強,自己的探子極易上當,幾次傳回去的消息都是錯的;二是要徹底絕了蕭曉雲再能掌握兵權的可能,如今這兩個目的已經達到,他也想到了孫白虎:那樣一個人才跟著蕭曉雲埋沒實在是可惜了,不如帶回去在自己手下做事。上一次白虎背叛,是因為蕭曉雲與自己旗鼓相當,人難免顧念舊情,如今形勢變化,正所謂“良禽擇木而棲,賢臣擇主而侍擇”,隻要給孫白虎一個機會,他還是會回到自己門下的。
“白虎?”蕭曉雲抬頭看著他,過了好半天才說:“他不在我身邊。你問我是沒有用的。”
徐世績正待多問,一轉眼見看守的士兵送了段誌亮回來,正舉著燈籠在門口等著,再想想自己得來的消息,心裏推測孫白虎大概也隨著朱玉鳳離開了這裏。他見看蕭曉雲仿佛不堪重負一般,倚著樹幹慢慢坐了下去,抱著膝蓋將頭埋在臂彎裏,心知自己也問不出什麼答案了,於是說:“既然如此,那麼我就先告辭了。蕭主簿保重。”
依著蕭曉雲平日的性子,必然是沒有好臉色看的。徐世績也沒有期望能聽到回話,誰知對方悶悶的說:“慢走不送。”
徐世績此時方知她已心灰意冷,去了與自己爭鬥之心。傲然一笑,賞了看守士兵幾個大錢,轉身出了廟門。
自那天得了十幾枚銅錢的之後,看守的士兵便覺得這蕭主簿身上油水頗多,因此看守的特別用心,外麵有個風吹草動都急忙探出頭來,盼望能碰到些個人再賺些酒錢。說來也奇怪,自那之後,竟然再也沒人來過這小廟。這麼著磨了一段日子,等到秋收時他也就絕了這些心思,趁人不注意弄些糧食賣了換酒喝,反正那蕭曉雲從不鬧事,天亮了起床,天黑了睡覺,白日裏不是練箭便是發呆,並不需要他費心。因此每夜喝的醉醺醺的,日子就這麼一直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