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紆陟高岫 還驚九折魂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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晴朗萬裏的天空,飄著的白雲薄薄的貼在天上,透出淡淡的藍色。到了六月底,洛水邊已經有了早秋的氣息,雖然氣溫並沒有完全降下來,可是讓人窒息的熱浪已經消散,偶爾也會有絲絲涼爽透出來。
隻是一些人的心裏,麵對議和這樣輕鬆的事情,無論如何都感受不到這絲涼爽。
段誌亮下意識的把手指絞在一起,對麵宇文承都的眼光,總是讓他看的心驚膽戰。那是一雙看到獵物時興奮的眼睛,是一雙殺戮前冷靜的眼睛。混雜了興奮與冷靜,宇文承都藍色的眸子幽幽暗暗,深不見底。在這樣一雙眼睛麵前,段誌亮心慌得完全不知所措——他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幸虧那夜偷襲時宇文承都並不在營中。
旁邊一隻手慢慢伸了過來,將他的指頭輕輕的握住,然後一點點的打開,撫平。段誌亮無意識的跟著對方的動作鬆開手指,心頭壓著的重擔減輕了一點,低頭看到修長的手指,扭頭看到旁邊熟悉的側影:微翹的嘴角,小巧的鼻尖,斜掃入鬢角的眼睛,長長的垂下來的瀏海——她的嘴唇微微翕動,聲音小的剛好兩人聽見:“不要看他的眼睛,殺氣太重。”
話雖如此,段誌亮卻看到她的眼睛直直看向對方,接著下巴微微抬起,拉出一個好看的弧度。段誌亮反手握緊她伸來的那隻手:“萬事小心!”
宇文承都這時已經別開眼睛,蕭曉雲也低下頭,緩緩地將手抽出來籠在袖子裏放在自己腿上:“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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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不去嗎?”蕭曉雲拿著一塊鹿皮細心的擦拭著斜影弓,頭都不抬:“如果我不去,你知道後果會怎麼樣嗎?”
“後果?”段誌亮一時愣住,不去做人質,自然是留在這邊指揮軍隊,會有什麼後果?
“同僚們會怎麼看我?好容易抓住我的小辮子,你以為鄭鋌那幫人會放過我?”蕭曉雲冷冷一笑:“下屬們又會怎麼看我?瓦崗向來以勇猛為傲,沒有人願意跟著一個貪生怕死的主將。就算被迫跟著了,你以為還有多少人是心甘情願?”
“鄭鋌他……不足為懼。”段誌亮看不起鄭鋌,不過是個嚼舌根的小人,有什麼可怕的。
“最怕的就是小人。他們生命力堅強,他們手段陰險毒辣,他們為了達到目的無所不用其極。我的事情已經夠多了……沒有多餘的精力跟他們鬥,可是他們有。”蕭曉雲把手中的鹿皮放在桌子上:“這樣的人,我惹不起。”
“即使如此,主公也不會是非不分……”段誌亮急忙分辯,“生殺大權並不是鄭鋌能夠掌握的。”
“是嗎?”蕭曉雲的手輕輕的從斜影弓上拂過,輕柔而且小心:“主公他,都已經決定把我送去做人質了,你還覺得他會維護我?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不過是讓我去驍果呆兩天,我就推三阻四。這樣的臣子,主公自己就想先殺之而後快,怎麼還會等到其他人動手。”
“怎麼會這樣?”段誌亮聽了這話覺得心都涼了:“難道說裴大哥也是考慮到了這些,所以才沒有極力勸諫?”
“少將軍?”蕭曉雲抱著斜影弓靠在椅子裏,把臉輕輕靠了上去:“段誌亮,我想讓你記住一句話:求人不如求己!如果把生存的希望放在別人的幫忙上,你就是一隻待宰的羔羊。他也許不想救你,也許想幫忙但是被事情絆住了腳,也許有足夠的時間可是沒能出盡全力……各種的無聊的理由都會讓你喪命。所以我希望你遇到困難的時候,首先要做的,就是把這句話念三遍。除了你自己,沒有人會為你拚命。”
段誌亮聽了這話心頭一震,定睛看去,蕭曉雲縮在椅子裏,散下來的頭發靜靜的披在肩膀。懷裏的長弓在昏黃的油燈中散發著淡淡的青色,細長的弓弦貼著她的臉頰從手心一直延伸上去,沒入了頭頂的黑暗。她的臉一半被光打上了淡淡的玉色,另一半則留在陰影中,在明暗的交彙處,眼簾微閉垂下來看著地麵,仿佛睡著了一樣的恬靜。
她抱著斜影弓的樣子,好像彼此相依為命。
段誌亮眼睛忍不住發酸,兩人從見麵到相處,從離散到重逢的情景急速閃過:
她在帳篷裏處理事務發布軍命……
她站在校場訓練隊伍排兵布陣……
她在清渠比武中名震三軍一舉奪魁……
重逢時她在圍攻中站在夕陽裏懶洋洋的叫自己的名字……
在臨淄祖宅裏她掌管家務替他們兄弟善後……
甚至第一見麵時輕鬆的避過大嫂的刁難衝他微笑行禮……
由始至終,她都是一個人。所處的環境變了又變,不變的,是不斷麵臨的困難;身邊的人換了又換,沒有換的,是她始終是大家的依靠卻沒有人為她遮風擋雨。
睫毛微微顫動,蕭曉雲睜開眼睛的動作在段誌亮的眼裏看的那麼真切,漫長的好像用盡了自己的一生:“怎麼哭了?”
段誌亮扭頭逼回眼睛裏幾乎掉出來的液體:“哪有?”他勉強笑笑:“我承認你這句話說得很對,可是要依靠自己,不一定非去做人質。”
“做人質……雖然有危險,卻不至於致命。”蕭曉雲彈了彈懷裏的弓弦:“比起這裏的暗箭,我寧願去驍果麵對明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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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禮官宣布吉時已到,歃血盟誓的儀式即將開始。身為人質的蕭曉雲和宇文承趾慢慢走上將台,立在兩旁。
裴行儼跟著眾將注視著台上的儀式,眼睛卻不由自主地飄向旁邊站在一旁的人影。蕭曉雲今天沒有穿勁裝,隻套了件月白色的大袖寬身禪衣,外罩雨過天青的窄袖袍衫,在胸前打了一個複雜的褶子,剩餘的帶子一直垂到腰間。她的頭發沒有像打仗時高高束起,而是從鬢角鬆鬆的抓了兩縷在腦後用一隻青玉簪子綰住,這身難辨雌雄的打扮讓人格外注目,卻露出幾分平日沒能看到的柔弱。
她的眼睛漠然看向台下,就像那日回答自己質問時看向李密休息的帳篷時冷淡:“人質的日子並不好過這我清楚。”他還記得蕭曉雲從中軍大帳中出來後的麵對自己的質問淡淡的說:“主公剛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我也很是不願意。可是現實容不得我逃避。”
李密和宇文化及走上台去,簡單的寒暄之後是司儀高聲閱讀議和的內容。
“……監軍蕭曉雲,文武雙全,乃瓦崗肱骨之臣。允其於結盟之日起駐於清淇,共商破賊大計。……”
蕭曉雲聽到這話身子微微一震,隨即麵色淡然,站在旁邊不再有任何動作。倒是台下起了小小的騷動。
這個小動作瞞住了眾人,可是裴行儼看的清清楚楚。那日她說:“去了驍果,也許離地獄就不遠了。隻要一想到這個,我就能感到心底就一直往外冒寒氣,隻想逃開。可是這次成功了,下次我就能逃開嗎?一味的躲避,最後隻能被人逼入死路,這不是我想要的結果。我有我的驕傲,所以除了迎頭而上,我沒的選擇。”
簡單的儀式很快結束,讓人最難以忍受的交換人質終於開始。蕭曉雲的最後掃了一眼台下熟悉的麵孔,接著對著一個角落露出今天唯一的笑容,向李密躬身行禮,走向驍果的隊伍。
諸葛德威站在最後一排低下腦袋,死死的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聲音。即將被送入虎口的是他們兄弟的上司,也是他們兄弟的恩人。可是她麵對自己跟宇文承都死戰的請求時說:“一個德雲已經足夠,不能再讓更多的人因為我的無能而犧牲。既然這個方法可以減少傷亡,不管有多困難,我一定會讓他成功!”
眼淚吧嗒吧嗒的滴下來,在地上砸出兩個小坑。雖然視線已經模糊,可是那個離去的身影卻不斷地在眼前出現,他始終記得她眼中的悲哀:“德雲的死,我一直都想對你說對不起。”
宇文承都把視線從大哥鐵青的臉上轉到一直抖得像篩糠的弟弟身上,心裏湧起一陣複仇的快感。待看到向自己躬身行禮的蕭曉雲時渾身更是充滿了說不出的興奮。
“以後要與宇文將軍共事,還請多多包涵!”
“蕭監軍客氣!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