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在一起真好
    傾城殿是翎妃的宮宇，曾經的這裏最熱鬧，四季溫暖如春，到處歡聲笑語，還有兩顆相愛相親的心。而如今殿。寂靜一片，唯有風吹過窗邊那一排細竹的沙沙聲響。這深深殿宇，雕樓玉欄都積了厚厚的塵埃，除了滿目的黃葉作伴，再無他物。荷塘已經幹涸了，亦飄滿了落葉。什麼都沒有了，如同心裏破的一個洞，補也不補起來，隻能忍著刺骨的寒風呼嘯而來，冷到骨髓。雲佑天站在荷塘旁，回憶著這裏的過去，這是這些年，唯一一件他覺得有意義的事了。猶記得她喜歡荷花，最愛在荷塘邊憑欄輕倚，任風拂過她的烏發，送來脈脈蓮香。每當那個時候，她笑得如此的傾城傾國，讓世間一切都想為之傾倒。她會嫣然回頭，剪水秋眸柔柔的凝著他，問他：“佑天，是我美還是荷花美啊？答得不好要受罰哦！”每到這時候，如同春天突然降臨在心底，讓他暖暖的幸福不已。他很笨，總是無法回答，就說都美。結果，她就闕著小嘴，瞪著他說，原來在你心裏我不是最美的啊，那你就讓這荷花陪著你好了。他唯有追上去緊緊地抱住她，不放手。想到這裏，雲佑天勾起嘴角，如同嚐到了以前的甜蜜。
    還有荷塘的錦鯉，是她從南海老遠帶來的，他花了好大的心思才找來老魚翁，幫她把魚養的好好的，不至於不服水土而死去。畫樓的欄杆上，處處是她的身影，有笑鬧著奔跑，裙擺依依；有倚柱沉思，溫柔生憐；也有她哄著南兒，美目流轉，梨渦淺淺的甜膩笑容……所有的所有，曾經都那麼美麗，那麼親近，仿佛緊一緊臂彎，就能擁住這讓他魂牽夢縈的馨香。
    然而，失去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雲佑天握緊了拳頭，用力到指節泛白。才強壓下突然湧上心裏的，讓人痛不欲生的鈍痛，還有眼底疾奔而出的溫熱。輕輕地走下石階，留戀不已的癡癡看著每個角落……
    “臣妾就知道，皇上不帶奴才，半天不著人影，便是來了這個地方了。”雲佑天才出傾城殿便與金來儀迎麵而遇，眉頭不自覺地皺起，眼神生生的冷了好幾分。
    “找朕何事？說吧。”雲佑天負手而立，背對著她。
    “臣妾知道，皇上不想看見臣妾，臣妾也不討那個沒趣。隻是，禦刑閣的張大人急事稟奏，找不到聖上，臣妾這才特來相告。”金來儀不緊不慢的跟在他身後，往辰安殿走去。
    “所為何事？”
    “臣妾不知。”金來儀抬眼望向前麵，複又垂下。
    雲佑天停住腳，忽的往回走去，一麵說道：“禦刑閣這幫老臣最是不中用的，一點小事亦要大動幹戈，讓他明天來見吧。“
    “皇上…皇上…不可啊…皇上，好像是宣州知州和幾位巡府相繼亡故一事，十分要緊啊，皇上……“金來儀疾步跟上來，擋住皇上去路。
    “朕還奇怪啊，這朝堂上還有皇後不知的事？“雲佑天諷刺一笑，徑自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金來儀愣在原地，繼而握緊了拳頭，眼中森冷一片。
    “娘娘，國丈來了，正在紫芙宮求見。“一個宮人小心的靠近，在來儀耳邊輕聲稟報。
    “擺駕回宮吧……“輕輕地舒了口氣，金來儀平複下心中翻湧的氣息，朝紫芙宮走去。
    “父親，查的怎麼樣？“金來儀掀開簾子步入，直入主題，連一概禮儀皆免。
    堂中的人轉過身來，高大魁梧的身形，步履矯健，仍有幾分年輕時的英武。頭發花白，臉上也有些細紋，可以雙眼睛仍舊透著精明睿智，夾紮著令人不安的幽深。“儀兒來了，為父這正是要與你說來。”金從嚴溫和的說道，一邊坐下身來。
    “宣州之事，確是他所為，但如何做的，我們還是不知。看來是我們小看他了，如今羽翼漸豐啊……”金從嚴緩緩說道，目光更是森冷。
    “如何隻知他所為，又為何不知他何以為之？這不是笑話嗎？”
    “說起來，還真是笑話了。知道是他，也是因為他故意透給我們線索，才得知的。我們居然還被他牽著鼻子走了一大圈，簡直氣人。”金從嚴猛拍幾案，胸口劇烈起伏著。
    “稍安勿躁，父親。他若想跟咱們明著來，那倒好了。時機一到，暴露他的身份，讓他不能繼續在外麵爽快。回宮了，不就是我的天下了？到時候還怕除不掉他？”金來儀淺淺一笑，手中的茶杯搖搖欲碎。
    “隻怕皇上知道，也未必招他回宮，你不記得了，當年就是皇上護著他出宮的，不然，哪來這麼多麻煩？”金從嚴憤恨又惋惜，還帶了一抹心痛。
    金來儀靜靜地低下頭，眼中如同萬年不化的寒冰。尖尖的指甲刺進肉裏也不自知。往事又如同洪水一般猛的湧上心頭。
    “儀兒……儀兒…是為父說錯話了，你別在意了。不管在哪，為父定將他誅滅，為你討回你應得的。”金從嚴看著女兒這樣，又想起曾經那個乖巧的孩子，心中也分外難過。
    “女兒沒事……那蘇家小姐的事又如何？不會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啊！”金來儀回過神來。
    “說也奇了，當時陸飛親眼所見，蘇不染被我們的人一掌拍下那麼高的懸崖，就算給救了，也理應活不長的。隻可惜讓那個親衛逃了，如今在找也難了。”
    “蘇越雖然被流放，但是，他的一眾親信門人尚在，勢力不容小覷，如若不將他孤女控製到手，隻怕一朝翻身，我們就更難了。叫陸飛加緊吧，是死是活都捉回來再說。“金來儀站起來，慢慢的走到窗邊。
    “這不消你說，為父已經派人加緊搜查了，還有宣州一應官員為父也打點好了，你放心吧。”說完，金從嚴又想起什麼似地問道：”太子最近可好？有沒有用功啊？儀兒，他是你唯一的依靠，還是要善待他的。“
    “就這樣吧，他很好，父親不用擔心，我自曉得輕重。時候不早了，父親也該回了。”金來儀有些不耐，同時，又忍不住想起那個孩子，分外心酸。
    深秋天氣了，風徐徐從窗口吹來，帶著絲絲涼意。金來儀緊了緊身上的衣裳，看著漫天的枯黃，心也仿佛跟著老了。可曾後悔過的，真的，日日都在後悔。當初就不該進宮，不該把心給了這樣一個視自己如仇敵的人，不該那天把輝兒一個人留在宮裏……不該那時放過她、的、骨、肉……
    枉自己是金家所有人的掌上明珠，家中獨女，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從小聰明伶俐，受盡寵愛。何以落到今天這步田地？何以在這深宮之中年華逝盡，孤寂終老？何以與他“此心求不得，白首不相親“？何以飽受痛苦，在漫漫長夜中煎熬？可是……
    劍已經刺出去了，不穿肉入骨，如何停得下來？
    店子漸漸上了正軌，貨源跟進了，銷路打開了，名頭打響了，關鍵是霏霏的能力得到了空前的肯定。老福頭算是被她整的服服帖帖的，全府上下聽她使喚，要錢給錢，要自由給自由。不逼她幹活，不克扣她的紅利，這個月一口氣分了她百來兩，雖然給的是心驚肉跳，錐心蝕骨啊，但是，從長遠方向考慮還是值得的。所以呢，金魚灣出現了個怪現象，經常，一大票英武大漢和一個胡子花白的老者都走在金十丫身後，點頭哈腰，跑腿跑得不亦樂乎，儼然黑幫大姐大遊街啊，場麵很是詭異。
    十丫富了，就想到了一家子老小，十分的有良心。先花了大價錢買了鎮子邊上的一個小庭院，位置不錯，離海邊和鎮上都近，方便老爹從事他的老本行。房子雖然不大，但是一應俱全，幹淨整潔，比起山上的那個茅草房強了百倍。五十兩就這麼沒了，十丫心頭血直流啊，天殺的房地產，就是要人命啊。
    七丫八丫都有了好幾身新衣服，也不用天天上山采菇，挖野菜吃了，儼然步入了小家碧玉行列。芋頭呢，人小鬼大，說“男人怎能讓女的養著？你再有錢是你的，我不用“，於是還跟著老爹打漁。霏霏差點沒氣炸了，揪著他的耳朵把他踢到學堂裏去了，書包往他身上一甩，大吼道”你現在拽個屁，等以後，我們一家子都要吃你的，你就想著怎麼發達了養我們啊“，之後，就消停了，乖乖的讀書去了。
    老爹呢，抱著清菱的墳打死不搬，說搬了隔得遠了，多出好幾裏路捏。霏霏翻了無數個白眼，說了無數句好話之後，終於爆發了。一口氣把墳給刨開了，把裏麵的骨灰壇子提出來，用上好的絲綢包了幾包就往老爹懷裏一放，說“你以為幹娘願意跟你一樣啊在這裏喝西北風啊？在屋裏給幹娘供個香案，這不就更近了？“結果，直到全家都跪在清菱香案前上香的時候，老爹還在哭哭啼啼，罵霏霏不孝啊，擾了幹娘清淨啦雲雲，弄得霏霏臉黑了好幾天。
    不過，大家還是高興不已啊，住上了新房子，老金家轉運了啊。吃了頓盛大的團圓飯，幾個屁孩兒就在院子裏放起了焰火，老爹拿著艾草爐子把滿屋裏熏了個透，去去病邪。看著忙忙碌碌的老爹，爭爭吵吵滿屋跑的三兄妹，霏霏開心極了，一家人在一起真好，有爹，有兄弟姐妹真好。真的好想好想爸媽啊，好想楊依依啊……
    不自覺的，淚落如珠，霏霏自己還沒來得及擦，芋頭的大頭就湊了過來，沒等霏霏晃過神來，院子裏就更熱鬧了。
    “哇哇哇……重大新聞，重大新聞啊，老爹，七丫，八丫，快來看啊，男人婆也會哭啊，天哪，真的眼淚啊，比金子還珍貴啊……“芋頭死仔一天不打就上房揭瓦，這會兒就跳到屋裏去宣布這個爆炸性新聞。
    很好，霏霏臉黑了。
    “真的，除了那天她神誌不清的在海灘上哭過，我還真沒見她哭了，今天怎麼啦？”七丫納悶了。
    “芋頭哥，你欺負她吧，你就沒好心眼……”八丫小美女瞪了她哥一眼，走到十丫身邊，輕輕地撫撫她的臉，道“十丫，別哭，姐姐給你出氣哦……。”霏霏本來緩和的淚，淌的更歡了。
    老爹丟開銅箔，走過來，拿他布滿老繭的手狠命的揉揉霏霏的臉，揉的她七暈八素的，繼而哈哈大笑道：“十丫啊，你是我們家的大功臣哦，不要不開心啦，老爹明天頓清蒸小黃魚給你吃，行不行啊，閨女？“
    “我也要吃啊，老爹……“七丫八丫都跟著叫喚了。
    “我要吃螃蟹，老爹啊，紅燒的最好了，多放辣啊……“芋頭也饞了。
    “去你的，要吃自己摸去……“老爹嗬嗬直笑。
    本來情緒來了，想好好的哭一哭的，結果，臉崩了半天，愣是不來水了。“噗”的一聲笑了出來，徹底結束了霏霏同誌長達一分鍾的哀怨和想念。在這裏，跟他們在一起，難過的時間都沒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