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葬在細雨蒙蒙中結束了。
    人們漸漸散去，各自回家，隻有宋楷瑞仍舊站在張若蕊那新立起的墓碑前。呈現長方形的墓碑，用潔白的大理石材質製成，上麵有著一張張若蕊生前笑著的照片，小嘴咧開著，格外的高興。看著她在那裏笑的開心，再看看麵前的墓碑，宋楷瑞一陣恍惚。
    她就這麼走了。
    輕輕的我走了，正如我輕輕的來。張若蕊來時的確是輕輕的，走時卻不是輕輕的，而是像一塊重石狠狠的擊打了一下宋楷瑞的心，讓本就碎痕累累的那裏變得破碎不堪。
    李致遠一直陪著他。
    細雨中，宋楷瑞的背影好似被蒙上了一層白霧，朦朦朧朧，看的李致遠恍恍惚惚，有種這個人就要這樣遠去的錯覺。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他一直都抓不住的人，伸出後，前伸的手卻停在了半空中，最終還是被他收了回來。
    此時此刻，宋楷瑞是屬於他自己一人的。有些傷口，總是要自己去舔舐，任何人都無法幫忙。
    天色慢慢黑了下來。華燈初上，宋楷瑞終於從他自己的世界中回來。轉身，默不作聲的走出了陵園。李致遠在他身後跟著，和他一起回了家。
    “進來吧。”
    打開家門，宋楷瑞疲憊的說了一句就進去了。李致遠躊躇了一下，用低著頭的動作來掩飾他無措的眼神。再次抬頭之時，他眼中的猶豫已經消失，隻剩下了堅決。
    審判終於來了。
    進了客廳，宋楷瑞獨自一人坐在沙發上。他的整個身體都陷入柔軟的沙發中，右手頂著額頭，閉著雙眼，一身的勞累，於身於心皆是。
    李致遠沒有像往常那樣湊過去，而是挑了對著沙發的座椅，緩緩坐下。
    一室沉靜。
    這種沉默對於李致遠來說，就像是等候法官判刑的罪犯，格外的難熬。哪怕平日裏李致遠再鎮定，再穩重，對著宋楷瑞，他的心還是止不住的一陣一陣的發慌。
    “你餓了吧，我打電話叫點外賣。”李致遠站起身，想著宋楷瑞中午沒吃飯，現在肯定餓了，也順便想要借著這個話題打破兩人之間沉重的氣氛。
    沒等李致遠站直身體，宋楷瑞發話了：“不用了。”
    ……
    李致遠坐了回去。
    “遠，你相信命運嗎？”
    看出李致遠的難受，宋楷瑞在沉思許久後終於開口。
    李致遠被他這沒頭沒腦的話搞得有些糊塗，不知道為什麼他會問這個問題，不過反應過來後還是毫不猶豫的回答道：“不信。”
    他李致遠要是相信命運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我命由我不由天，這是他一直以來的信條。
    對於李致遠的回答，宋楷瑞絲毫不感覺意外。他和李致遠，無論是個性還是行事主張上，就像是南極和北極，完全的相反，背道而馳。不相信命運，這是很李致遠的想法。
    卻不是他的。
    “我本來也想不相信命運的，隻是現在，我還是相信了……”
    說這話的時候，宋楷瑞的頭低垂了下去，低沉的聲音中是讓人無可抵擋的哀傷和絕望，絕望的讓李致遠本來想要追問的話，一時間全部消散在了他的喉嚨裏。
    許久。
    “是因為小蕊的死嗎？”李致遠沙啞著嗓子問出來。
    看了他一眼，宋楷瑞慢慢說道：“差不多吧。小蕊的突然離世讓我想了很多，很多很多。”他囔囔著，最後輕輕的說了句，“小蕊本來可以不死的。”
    一句話，將李致遠打入了地獄。
    許久。
    “對不起……”是他考慮不周，沒有護得這對兄妹周全。現在，他也隻能用這三個字來表達自己的歉意了。
    “不是你的原因。我是在說我自己。”
    李致遠一愣，抬起頭看著宋楷瑞。他說這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他不是一直在怪他，才會這些天對他不理不睬的嗎？
    宋楷瑞看到了他那驚訝的表情，卻什麼都沒有解釋。客廳中又陷入了沉默。
    曾經的宋楷瑞，一度沉迷在自己的世界中，對於命運強加於他身上的東西，沒有反抗，靜靜承受。還是在青春叛逆期的時候，他才終於肯勇敢一回，賭上了他自己的全部，隻是為了換取他想要的生活，為了讓他一直以來的夢想成真。結果，他賭贏了，成功的從那個家裏出來，得到了他想要的生活——大學時在藝術院校學習，畢業後在大學中教學。日子平平淡淡，幾乎沒有什麼起伏，對於別的胸懷大誌的年輕人可能難捱了一些，於他卻是最喜歡不過的了。那時的他，是怎樣的意氣風發，以為終於逃脫了命運的擺布，可以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那時的他……
    年少輕狂。宋楷瑞本來以為他是一個沒有童年、沒有青春期的人，結果，他還是年少了一把，而且這種年少從他開始反抗起，一直持續到了幾天前，整整將近五年的時間。
    直到張若蕊的死，給他徹底的澆了一頭冷水，從心裏到外麵，冷透了。
    當一些無可避免的災難發生，人們總是習慣於將它歸咎於命運，感歎一句世事難料。人生究竟有多無奈？當你以為跳出命運的怪圈的時候，它就會無奈給你看。
    曾經的年少輕狂，就像是一個多姿多彩的、絢爛到極致的夢。他身處其中，如同莊周夢蝶般的，今日不知昨日。隻不過，夢終究是夢，總會有結束的那一刻，他也總會有醒來的那一天。
    隻恨醒的太快。
    但是，現在的一切，是宋楷瑞用了全部的身家性命賭回來的，讓他這樣的放棄，他又怎麼會甘心？怎麼會甘心！怎麼會甘心。怎麼會甘心……
    他還是想要再次的反抗。
    “瑞，命運是人們臆想出來的東西，它是不存在的。小蕊的死，我也很難過，你不要這樣了……”李致遠出聲打破了現下的沉默。瑞說相信命運，是不是在說他不想和他這個不能保護他的人在一起……
    宋楷瑞看著一臉歉疚之意的李致遠，張開嘴，卻發不出一點聲音。
    “你想說什麼？”李致遠眼睛一亮，以為宋楷瑞是想要安慰他，看向心上人的眼裏全是滿滿的期待。
    “……沒什麼。”
    李致遠的臉上是難以掩飾的失望。
    看著他這個樣子，宋楷瑞將他剛剛想要說的話在心裏默默的說了一遍：
    命運這種東西存在與否，我不知道，但有一點我是知道的：與其選擇飄渺無影、沒有保證的愛情，我寧願選擇一直在奮鬥的夢想。前者會害怕，後者不後悔，因此我選擇不後悔。
    所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