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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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春日顯得尤為漫長,當秦思重新回到書院時,聶雲輕才覺察到快要入夏。氣候漸漸濕熱起來,正午的陽光照在身上令皮膚發燙。生活回歸乏味,聶雲輕靜不下來,聽說鎮上布坊老板要出遠門談生意,便說動秦母同意自己隨著一塊去。那布坊老板娘與秦母相熟,平日忙不過來也會拜托秦母幫忙送貨。秦母聽了聶雲輕的想法,認為是一個見世麵的好機會,便爽快應承,將聶雲輕托付給布坊老板。
驢車腳力慢,過了許多天才到目的地。布坊老板與客人在酒肆談生意,聶雲輕隨處走走。所在之處是一座小城,三麵臨水,據說戰國時期因為此城地理位置,故而久攻不下,敵軍大將一意孤行,圍困此城七七四十九日,最後卻被人黃雀在後一箭雙雕。傳說那大將怨念難平,魂魄不散,因此天空常有流火落下,奪去不少人命。當地人多少都有防備,應對起來十分敏捷,聶雲輕自然從未聽過此等離奇事。
他正細看街邊手藝人捏的泥人,被鮮豔顏色和靈動造型吸引,耳邊忽聞風聲。未來得及想清楚發生何事,卻見捏泥人的那手藝人突然鑽進桌子下麵。一個接著一個的物體重重砸在街上,其中一個擦過聶雲輕身旁,他似乎能感受到那東西的熱度。
少時他曾見過北方天空流火,聶夫人看了隻說是不祥之兆,聶雲輕卻覺得尤其漂亮。如今再遇,未曾想竟是如此可怕之事。聶雲輕一時間亂了方寸,見街上眾人紛紛躲避,他也迅速向最近處的宅子跑去。未跑幾步又聽得呼呼風聲,似有什麼朝自己襲來,聶雲輕心道‘不好’,突然一陣天旋地轉。他整個人在空中顛簸幾下,待看清時已在一棟屋子裏。
街上驚呼聲不斷,屋中陸續進人,聶雲輕定了定神,這才看見離自己最近的地方站著一位紅衣少女。她半張臉上蒙著蘭色麵紗,年紀應當比自己大幾歲,一雙眼睛明亮動人。那蘭色麵紗碧波般的色澤,柔軟輕盈,襯得少女膚色白皙瑩潤。
聶雲輕四下張望,眼睛越睜越大。他試探性地問少女:“這位姐姐可曾看見方才何人將在下帶進屋?”
那少女眼中閃過靈動的光,搖了搖頭。聶雲輕鬆了口氣,玩笑道:“真是見鬼了,怎麼會覺得是你。”
少女秀眉一挑,“就是本姑娘,這還用看麼?”說著抬起右手,握著一支長鞭指向聶雲輕道:“本姑娘做善事,沒想到救了個笨人,你為何不藏在哪個角落蠢死算了。流火襲來還傻愣愣站在街上,你是豬嗎?”
聶雲輕聽後無奈一歎,感慨現在的姑娘怎的如此不矜持,他連謝字也懶得說了,痞氣十足地摸摸下巴,對少女道:“這位姑娘,這就是你的不對了,人生在世,怎麼能夠看不起豬呢?若是沒有豬,功夫再好,你又如何有力氣將在下抗進屋內。”
那姑娘聽了嗤地一笑,“你這是在變著法的諷刺我啊,說罷,是想本姑娘先挖你的左眼呢,還是右眼?”說著兩指並攏彎了彎。
聶雲輕隻道那姑娘嚇唬自己,未曾想她的手指竟真的伸向自己雙眼。來不及思考,他下意識出手一擋,另一隻手快速擒住那姑娘手腕。那姑娘功夫俊俏,被聶雲輕扣住手腕實不應該,但她未曾想到市井小民竟也會武功,生生愣在原地。
聶齊曾在少林學武,根據少林武學中的擒拿手自創千相擒拿手。他一生不曾收徒,隻將千相擒拿手教給聶夫人防身用,而聶雲輕使的一招半式便是跟聶夫人學的。這招式已有數年未曾用過,情急之下使出來,若那姑娘是老江湖,定然一眼便識得聶齊的千相擒拿手,聶雲輕的身份便可能暴露。
聶雲輕立刻鬆開手,思索該如何解釋才不惹人懷疑。那姑娘先是‘咦’了一聲,繼而哈哈一笑:“弄了半天,原來是個小和尚。天下武功出少林,小和尚有禮了~”
聶雲輕硬著頭皮道:“女施主有禮。”
紅衣少女眨了眨眼,問他:“小和尚,這個時候少林的人應該都到潮州了,你是少林俗家弟子,自然也是想去看熱鬧的罷。”
潮州?聶雲輕似乎記得十年一次的武林大會正是今年舉行,天下英雄齊聚潮州,便道:“正是。”說完他擔心少女又出什麼亂牌,卻見少女突然轉頭望一眼屋外,流火已經停了,便道:“不同你說了,我還得趕路呢。”
聶雲輕眼前紅雲一現,少女已經不見了。他不禁在心中暗暗道那少女好輕功,一時興起也想去潮州看熱鬧。但這個念頭剛浮現腦海,便想起一個人。那個人有著猙獰傷痕和幽深的桃花眼,聶雲輕心中一痛,不敢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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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春日芳菲,聶雲輕在山間無意中看見一樹桃花。他驚訝於此花還未凋謝,步伐移動,近了才發現桃樹旁站著他人。一男一女,一白一紅,如桃花渲染的漸變色彩。聶雲輕看著白衣人的側臉,不知怎的想起一首詩來。
桃花穀裏桃花雨,醉倚桃花月下眠。花月無聲人笑問,瀟瀟一夢幾千年。
那白衣人正是秦思。他出神看著身前那株千瓣紅許久,伸手折下一枝遞給一旁紅衣姑娘。紅衣姑娘微微一笑,拉著秦思衣袖不知說了句什麼,他搖了搖頭。紅衣姑娘露出不滿的表情,正想開口卻又突然轉頭望向聶雲輕那處,提高音量問道:“何人?”
聶雲輕從林間走出,故作驚訝對秦思道:“原來你在這裏,怪不得幹娘找不著你。”說罷又打量紅衣姑娘,蹙眉:“這位姑娘好麵生,不是本地人罷~”
紅衣姑娘眯了眯眼,突然笑道:“小和尚,你裝什麼裝,不是去潮州了麼?”
聶雲輕一愣,再看那姑娘幾眼,驚訝道:“這話應該我問你,姑娘不是去潮州了麼?”
紅衣姑娘大笑,“你睡糊塗了罷。”
原來這姑娘正是前幾日聶雲輕出門時遇見的那位姑娘,當日他猜測姑娘大約會去潮州,哪知她所說的趕路,不過是趕著見秦思一麵。
秦思對聶雲輕道:“這位是紅袖姑娘。”
聶雲輕瞥一眼紅袖手中那枝桃花,問秦思:“死書呆,你如何認識她的?”
秦思微笑,反問他:“她又為何喚你‘小和尚’。”
聶雲輕道:“這個省去一萬字,日後我再說與你聽,你先回答我的問題。”
隻見紅袖雙眼一彎,伸手挽住秦思手臂。“小和尚,認識便認識了,哪裏來得這麼多問題。我和秦思可是有婚約的,以下省去一萬字。”說完對聶雲輕眨眨眼,聶雲輕目瞪口呆。
他知道紅袖姑娘鬼機靈,料想婚約之事定然隨口一說。本以為紅袖不遠千裏來看秦思,定會在鎮上多礙眼幾日,哪知第二日一早便不見人影。秦思正在院中做一張竹椅,聶雲輕走去用胳膊肘捅捅他,道:“紅袖人呢?”
秦思頭也不抬,“現在恐怕已在青山外。”
聶雲輕等了一會,故意說:“她不是你未婚妻麼?一個姑娘家獨行在外,你也放心?小心被山賊當壓寨夫人!”
秦思這才抬頭看聶雲輕一眼,微笑道:“你喜歡她?”
聶雲輕吐血:“你能不能吐出象牙給我看一次?咳咳,老實一點,你和紅袖姑娘到底怎麼認識的?她武功不錯,在書院可認識不了這種姑娘。”
秦思細長手指扣了扣竹椅,“既是未婚妻,自然從小青梅竹馬了。”
聶雲輕不屑,“早知道是假的,跟我裝。”
“若是真的呢。”秦思一雙清冷眸子澄澈如水,他看著聶雲輕,微笑道。
聶雲輕雙手叉腰哈哈笑道:“你想得挺美,我看紅袖姑娘人不錯,配你太可惜了,你不能再禍害人家。”
秦思輕笑起來,道:“我之前禍害了何人,你嗎?”
聶雲輕從牙縫中擠出兩個字:“閉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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聶雲輕十四歲的那一年,闖蕩江湖的心思八匹馬都拉不回。隻是他出門的吉利日子,拖拖拉拉選了許久。秦母看不下去,幹脆問他:“輕兒,你是不是舍不得離開,這到底在折騰什麼啊?”
聶雲輕搖頭,自然不會說他想等秦思從書院回來再離開。
哪隻秦思知道聶雲輕準備遠行的消息並不驚訝,從書院歸來後日日悠哉坐在竹椅上看書。臨行前一日陽光明媚,秦思正看著《武經》,眼前突然出現一枝桃花。他抬眼看了聶雲輕一眼,不鹹不淡問道:“不早了,為何還未啟程。”
聶雲輕見他不接,硬將花枝塞入他手心,道:“自此一別,不知何日才能再見,你自己珍重。”
秦思垂眼看著桃花,道:“桃花很美。”
“小紅。”聶雲輕有話想說,卻又不知從何說起。哪知秦思突然將桃花遞了回來,道:“其實,我不喜歡桃花。”
聶雲輕蹙眉:“撒謊,若是不喜歡,你根本說都懶得說。”
秦思淡淡一笑,“桃花,應該送給心上人。”
聶雲輕沒好氣道:“本少爺也不想送給你。”說完把包袱搭上肩頭,恨恨道:“本少爺走了!”快走出院門時,聽見秦思在身後道:“人在江湖,總有些時候不能太執著。”他的語氣有些奇怪,就仿佛不能再說第二遍的鄭重,但聶雲輕卻並未放在心上。
蜿蜒山路間,聶雲輕正生著秦思的氣,忽而聽見笛聲傳來,說不出的婉轉動聽。他停下步子細聽一會,終於聽清是何曲子,一陣暖意襲上心頭。聶雲輕微笑起來,心裏明白秦思心意,踏著笛音大步向遠方行。
那是秦思偶爾會吹的笛曲,如今再聽,才發現竟是一首離別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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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聶雲輕這般沒背景又沒有武功根基的少年人,許多門派都不願意招收。聶雲輕好不容易拜入輝廉閣,自然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事事努力。隻是過去在萬碧山莊仗著天資,他高興時才偶爾練練招式,聶夫人寵他,聶雲輕在練武上沒有吃過苦頭。
而在輝廉閣,同時拜入門下的另有十一位少年,日日清晨從馬步開始練起,劈腿,負重樣樣不少。如此這般過了數月,便有人開始吃不消,身在曹營心在漢。某日聶雲輕練完功正打掃院子,一師兄拿著掃帚湊過來問他:“哎,聽師兄說今日閣主請了戲班子來唱戲,張家班呐,地兒有限,現在讓報名,去不去?”
“什麼戲?”聶雲輕邊掃邊問。
“《失街亭》!”
“不去。”
“。。。這麼幹脆,真不去?聽說戲班子裏戲子的扮相可漂亮了,《失街亭》完了還有《平安王》。”
聶雲輕哼了一聲。
師兄見他如此,又道:“我說師弟,你年紀也不小了,如何就是提不起興致,太可疑了罷?”
聶雲輕嗤笑,“你若時間有空就快些打掃,我還趕著練功。”
其他師兄弟聽見他二人說話便也湊過來竊竊私語一番,“他不去我們去!”
“師兄,雲輕可不像我們,成日散漫不成氣候。師傅不是說了嘛,雲輕可堪重任呐~”
“就是,人家熬著做閣主的。”
“這話真酸,同是師兄弟,自己也不覺得寒磣。雲輕這樣不好?都像你可就麻煩了。”
“怎麼著,想比劃一下是不是!”
“跟他打,上回師兄弟比武他從後麵暗算你,你忘了?”
“都別吵,再吵趕不上報名了。”
這句提醒一出,院中瞬間不見人影,隻有滿地的掃帚。聶雲輕無奈一笑,將那些掃帚都羅列好。一同進來的師兄弟心眼不壞,壞就壞在管不住自己的嘴。平日雖然少不了被諷刺幾句,但需要幫忙的時候卻也毫不吝嗇。院中此時隻剩下聶雲輕和另外一個小師弟。那小師弟見院中清淨下來,終於忍不住好奇問聶雲輕:“師兄,我是真不愛看武戲,你是為了什麼啊?每日練功雖不是你最勤快,但你最用心。我練功不過為了日後走江湖方便,你呢?”
聶雲輕看著小師弟那張秀氣的臉,微笑道:“我是為了一個人。”
小師弟一愣,臉突然有些發紅,聲音也弱了下去,道:“莫非你喜歡的姑娘非要嫁會武功的大俠?我妹妹在家時就常與我這麼說。”
聶雲輕搖頭一笑,道:“是為了一個女人,卻不是我的心上人。不提了,提起我就不舒服。”說完岔開話題,對小師弟道:“你妹妹成日在閨閣是見不著大俠的,倒不如女扮男裝混入門派來得實在。不過你家乃武學世家,認識的江湖豪傑定然也不少了。”
那小師弟聽了眼前一亮,道:“師兄的這個法子真是同我想到一塊去了~”
聶雲輕哈哈一笑,“不過是玩笑話,若是你家妹妹當真有如此膽識,你爹爹可該頭痛了。對了,既然是武學世家,那我向你打聽一個人。”
小師弟睜大眼睛認真道:“何人?”
“如霜。”
那小師弟倒抽一口氣,“離恨天的掌門?”
“正是。”
“咦,這些年江湖上都沒有此人的消息,離恨天就連去年的武林大會也沒有參加。最近一次有大動靜,似乎是與萬碧山莊結下梁子,自此之後她同萬碧山莊莊主聶齊一家在江湖上消失蹤跡,有人說他幾人同歸於盡了。”
聶雲輕擺了擺手:“這些我都知道,但我想小師弟一定知道點別人不知道的。”
那小師弟見聶雲輕如此說,突然神神秘秘湊過來,一臉得意道:“那是自然,我從父親那裏多少聽了點江湖秘聞。”
江湖秘聞?聶雲輕挑眉,可信度降低一半。
“如霜的肺有問題,聽說是讓一場大火熏的。這些年消失正是養病去了,而抓了聶齊夫婦也正因為萬碧山莊有一門不外傳的丹藥配方,可以活死人、肉白骨。”
聶雲輕極力忍住笑。“如此說來,聶齊一家是被如霜抓去煉丹了?”
“我看就是這樣。”小師弟煞有介事的點頭,聶雲輕真想把裝落葉的竹簍扣在他頭上。煉丹?如霜想要的可不是長生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