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裏風向一如既往變幻莫測，隻要皇帝喜歡，就是東風西風一塊兒刮，眾人也要乖乖受著，尋個夾縫努力往上爬。
    人們隻道穎婕妤遭了禍，還未來得及高興，皇帝就又去尋她了。且她的奴才撞了廣慶宮那人，宣帝竟也不發怒，隻是敷衍了事。一時間各種揣測油然而生，有說李默終於要失寵了，有說穎寶林也不是省油的燈，早晚還得爬上去，更有甚者，竟是謠傳宣帝要封潁寶林為妃了。果真是謠言滿天，人心浮動，看戲者有之，幸災樂禍有之，多得還是咬牙暗恨。
    李默臥在榻上，聽錦繡講得義憤填膺，不由低低發笑。
    看看吧，隻是他摔了一跤，隻是皇帝沒給他出頭，竟就演變成這樣。後宮這潭渾水，甚至不用攪，風一吹就能渾濁不堪。
    錦繡雙手叉腰，口沫橫飛，隻差將那些多舌之人挖出來鞭笞一頓，看見李默笑顏，她不由氣道：“有什麼好笑！事情都這樣了，您還笑得出來！”
    李默被她一喝，堪堪憋了笑，無奈道：“繡兒也說了，事情都這樣了，我不笑又能如何？難不成真要哭給別人看？”
    錦繡還要再說，眼角瞥見詠梅慌慌從外頭進來，正好一口氣有了出處，“慌什麼！讓人見了像什麼樣子。”
    詠梅癟癟嘴，委屈道：“瑾妃娘娘來了，就在門外。”
    “哦？”李默支起身子，奈何腳踝上的傷口昨日還未有什麼，今天卻腫得老大，此時正被層層白布裹著，這個樣子，別說出去迎人，就連走兩步都不能了，隻得對錦繡吩咐：“快將人招齊，去門口將娘娘迎進來。”
    錦繡麵上遲疑，被李默又是一催，隻得去了。
    天意漸涼，瑾妃一身藕色繡丹邊襦裙外係了一件薄薄的杏黃披風，梳得細滑油亮的飛雲髻邊幾簇鈿花一釵步搖，在宮女的簇擁下緩步而來，貴不可言。
    看見李默腫的包子一樣的腳踝，她蹙起細細的柳眉：“怎的這樣嚴重？不是說隻輕輕碰了一下？”
    李默還未開口，就聽錦繡嘀咕道：“輕輕一碰若能碰成這樣，那位婉兒姑娘便是鐵鑄的。別人胡言，陛下竟是信了——”
    “繡兒，”李默打斷她，皇帝的是非豈是她一個宮女能言的，就算李默信得過在場的人，也不得不防隔牆有耳。“你去沏杯茶來，就前日剛學的蓮子茶，甚得我意，也拿來給娘娘品品。”
    錦繡跺跺腳撅著嘴，不情不願地去了。
    瑾妃在椅子上坐下，她見李默腳上腫成一團，原是擔心的，隻是看李默全然不在意，一臉愜意的摸樣，不由也寬了心，笑道：“你倒是看得開，外頭傳成那樣，就你還坐得住。”
    李默扯起一個無奈的笑，“我便坐不住又能怎樣，這宮裏最不能出聲的就是我，便是鬧翻了天，我也一樣得裝成個啞巴。”
    他這話說得不假，雖然眾人都曉得宣帝寵他，卻也沒忘記他是個無名無份的人，哪天失了寵，小小一個宮女太監都能將他置於死地。
    瑾妃見他說得消極，正要勸，卻正好錦繡端了茶上來，隻得暫時閉了口。
    蓮子茶清香甘醇，與一般茶想必可謂別有一番滋味，瑾妃輕酌一口，讚道：“果然不錯。”
    李默便道：“你若喜愛，我這還有好些蓮子，送一些與你，再讓錦繡教教你身邊人如何泡製，閑時喝上一盞，權當消遣。”
    瑾妃也不客氣，點頭應了。
    她雖與李默交好，卻是頭一次來廣慶宮，免不了打量幾眼。
    “你這宮裏可比我那裏清爽許多，沒了那些脂粉氣，卻有一股淡淡草木清香，住著也要神清氣爽些。”
    李默順著她的眼環顧一圈，又吸了幾口起，末了失笑道：“什麼草木清香，我卻是一點聞不到。”
    瑾妃斜斜睨他一眼，也笑：“久入鮑魚之肆，自然不聞其臭。”
    兩人你來我往說了幾句閑話，李默終是忍不住歎道：“你不該來。”
    他身份敏感尷尬，如今又處在風口浪尖，皇帝的意思他雖然不在意，卻不能不為身邊人考慮，瑾妃這樣貿貿然來了，若是惹得皇帝不痛快，又是他的罪過了。
    瑾妃低著眼瞧茶盞裏的蓮子沉沉浮浮，聲音也變得悠遠，“別人在意的我不在意，別人奢求的我也早已看透，如今這樣，還有什麼好怕的，難不成還能更糟？我隻求皇兒好好成長，將來做個閑散王爺，遠離這一番塵世糾葛便心滿意足了。坊間有句話‘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聽來粗俗，卻是十分的恰當。”
    李默聞言低低發笑，久皺的眉頭終於展開，連眼角都笑笑出皺紋來。
    瑾妃看得恍惚，不由暗裏感慨歲月如刀，他確實不年輕了啊，這樣的折騰，一輩子或許都不能承受一次。
    兩人有一言沒一語地搭話，就見外頭的錦繡又急忙忙跑進來，眼裏滿是慌亂，不等李默問話，她已經咋咋呼呼起來，“公子，皇……皇上來了！眼看著就要抵達宮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