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誰折了蒹葭,成你一世的無瑕 第十二章 藕絲風送淩波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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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格格,那個無賴又送東西來了。”綠蘿甩著肥大的身軀,吃力地小跑著進長寧宮,手裏捧著各色錦盒。
“噓,綠蘿,不可這樣說,他畢竟是皇後嫂子的弟弟。”毓敏正拿著一首小詞忘情地看著,忽聞門外綠蘿的聲響,忙轉頭噓聲道。
“格格,你看,十幾個錦盒,把綠蘿我搬死了都。”綠蘿搬著大小相疊的錦盒,吃力地放在了桌上,便胡亂抓起桌上的茶點一陣猛吃。
“慢著點吃呀你。”毓敏把那張小詞仔細地疊好,藏入袖中,忙起身走到綠蘿身邊。
“咳咳,格格,他又送東西來了。怎麼辦?天天往這兒送,外麵都傳開了,皇後娘娘要皇上賜婚呢。”綠蘿咽了咽,抹了抹嘴,忙道。
“唉。我也是沒有辦法的,誰讓咱們人微言輕,沒有顯赫地位的額娘照顧著呢。”毓敏這些天來,日日受到索寒煩擾,自是十分苦惱。
“格格,這幾日你都變了。”綠蘿心疼地望著格格。
“誰又能永遠不變呢?”毓敏歎息一聲,“整個皇宮隻有皇帝哥哥疼我,所有人都看不起我,我是由太監帶大的,我是沒有自由選擇權的。綠蘿,我們是不是隻能任人擺布?”
“格格……綠蘿從小伺候您,鬥膽地說與您情同姐妹,格格,綠蘿永遠永遠忠心地跟著您。”綠蘿抱著淚眼闌珊的毓敏,安慰了起來。
“賜婚麼?我不甘,我不甘啊。”毓敏痛苦地呼喊著。
“格格,綠蘿也不忍心看你嫁給那個無賴混混小流氓!可是……”綠蘿努力地想找安慰的話,卻一句也想不出。
“唉。世人皆羨慕生長於帝王家,卻不知享受這般富貴榮華背後所要付出的代價,我寧願生於小門小戶,選擇自己所愛之人,平淡過一生。”毓敏拭了拭淚,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說道。
綠蘿並沒有聽懂毓敏所說的話,隻是附和著一陣點頭,睜大了眼望著格格,一邊努力地理解著格格的話。
“太皇太後駕到……”候在宮外的太監突然喊到。
“啊!太皇太後來了,莫不是賜婚賜得這麼急吧!”綠蘿慌亂地大喊著,在殿中亂轉,“怎麼辦!怎麼辦!”,綠蘿慌亂的樣子把毓敏也嚇慌了手腳,一陣揉搓著手絹,不知所措,待得太皇太後入了門,她倆才猛地撲倒在地。
“給太太太……太皇太後請安。”她倆結結巴巴地趴在地上說。
“嗯。都起來吧。”太皇太後慈祥地請她們起身,便由丫鬟扶著,坐在了上位。
綠蘿這才扶著毓敏格格起了身,此時,突然從毓敏袖子裏掉出了一張紙,掉在了地上。太皇太後眼尖,一眼瞅見了,便讓身邊的丫頭去拾來。
“毓敏腳下那是什麼,碧紋,去拾來給哀家看看。”太皇太後吩咐道。
毓敏這才想起,方才那張忘記收好的詞,一下子緊張得渾身發抖,額頭直冒冷汗,她低著頭,試圖不讓太皇太後看出她的慌張模樣,隻是手裏揣著的手絹已然濕透,她還使勁地揉搓著。綠蘿見狀,忙拉住格格的手,用眼神安慰著她。
碧紋拾起毓敏腳邊的那張紙,交至太皇太後手中。太皇太後打開一看,矮紙上飛揚著遒勁飄逸的字體,像是張旭的筆法,便默默地念了起來:
小巷苔深碧色喧,濕衣轉角傘吹圓,阿誰執手共新寒。
香水輕迷人跡遠,眉山暗逐雨聲闌,紛紛梧葉錯沾肩。
——《浣溪沙•寄故人》
“不錯,倒是一首好詞。敏兒,這詞從何而來?”太皇太後微笑著問道。
“這……”毓敏心中一陣狂跳,緊張得不知如何回答。
“嗯?”太皇太後見她神色慌張,心生疑竇,抬了眼看著毓敏,問道。
“皇奶奶……這是……”毓敏見太皇太後威嚴的樣子,心知這次真的瞞不過了,幾欲從實招出,這時綠蘿忙插了上話。
“回太皇太後,這是皇上給格格的。格格前幾日纏著皇上教填詞,皇上不知從哪兒拿了這首好詞來給格格賞讀。”綠蘿一股腦地亂編了一通。
“原來如此。毓敏啊,既然喜歡漢家的這些文墨詩詞,何不讓你皇帝哥哥為你在翰林院中找個師父,也好讓皇帝專心政事,讓你好好地學。”太皇太後笑著招呼毓敏坐在自己身旁,“來,來皇奶奶這坐著。”
毓敏長舒了口氣,忙擦了額頭的汗珠,挨著太皇太後坐下。綠蘿亦是一陣大口呼氣,見太皇太後並未再細問,忙退了下去。
“毓敏啊,皇奶奶方才在暢春園會了早時的一些舊臣,罷宴以後見天色還早,又想起好些日子沒見著你,怪想念的,順道就過來了。怎麼,最近如何?”太皇太後輕拍著毓敏的手問道。
“蒙皇奶奶惦記,毓敏一切都好。”毓敏低了頭說著。
“以皇奶奶看,毓敏方才是哭過了。為的何事?皇宮中還有人敢欺負你麼?告訴皇奶奶,定重重地治他的罪。”太皇太後愛撫著毓敏的頭發。
“沒,沒人欺負毓敏。”毓敏囁嚅道,神色閃爍。
“太皇太後,是皇後娘娘的弟弟,索寒。他已經纏著格格好幾日了,每天巴巴地送了東西,格格連正眼也不瞧著,您看,都堆那兒了。”綠蘿觀察著這太皇太後並不是為賜婚之事而來,便鼓足了勇氣,朝太皇太後抱怨道。
“綠蘿……”毓敏小聲嗬斥道。
太皇太後聞言,麵色稍變,眼神往綠蘿手指著的地方瞥了一眼,果見禮盒成堆。她笑了一笑,“原來是為的這事,皇奶奶原是不知的,嗬嗬。這小兒女的事,順其自然吧。毓敏還是自己處理好,皇奶奶這把年紀了,也不好多管這種事兒。”
太皇太後慈祥地拉過毓敏的手,輕輕地揉搓著。她心裏如何不知,皇後這個弟弟的品性,怎舍得把最心疼的毓敏給了他,豈不糟蹋。但礙於皇後的麵子,才未曾道破,隻讓毓敏自己處理便是。
毓敏如何冰雪聰明的一個姑娘,這便聽出了皇奶奶的話中之話,忙跪下榭恩,“皇奶奶,毓敏感激您的一番話,感激您對毓敏的了解,感激您的寬容仁慈……”
“起來吧。皇奶奶疼愛毓敏的心思,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變的。好孩子,不哭了。”太皇太後拿了手絹,擦拭著毓敏臉頰上的淚水。
“謝皇奶奶……”毓敏已然泣不成聲。
這些年來,太皇太後雖然常常派人過來問候,卻很少親自前來,自從她長到了十三四歲,太皇太後便把撫養她的責任轉交給了長寧宮的一名老太監,毓敏原本以為太皇太後不喜歡她了,遺棄她了,對她的婚事也不會在意,隻會聽從皇後的主意,隨隨便便把她嫁了。如今看來,太皇太後還是一如既往地了解她,疼她,在乎她的,毓敏心中動容,淚水一時潸然不止。
“好了,沒什麼事,哀家便回去歇著了。毓敏也要好好照顧自己,皇奶奶這些年,因操勞皇帝親政之事,一時騰不出時間來好好陪著毓敏,但一直都是把毓敏掛念在心的。”太皇太後由碧紋攙扶著,走下了台階。
“毓敏知道,皇奶奶一直都是很疼毓敏的。”毓敏拭著淚水道。
“方才那首詞,你不說,其實皇奶奶也猜著幾分了。嗬嗬,你的心思,皇奶奶怎能不知呢?小丫頭。”太皇太後笑著說道。
“啊……”毓敏又是一驚,卻不知如何解釋。
“哀家會好好替你把關的,隻要他性情品格、家室地位配得上我的毓敏,皇奶奶定會替你作了這個主的。隻是,現在時候未到,小丫頭,嗬嗬。”太皇太後欲出門時,又回頭親切地拉過毓敏道,對毓敏很是疼愛的。
“皇奶奶……”毓敏見太皇太後那般表情,猜不著她的心思,不知如何回答,隻點著頭。
“把自己的身子照顧好,其他一切,有皇奶奶呢。”太皇太後拍了拍她的小手,便出了長寧宮。
“恭送太皇太後……”毓敏不知所措地在身後行了禮,待太皇太後走遠了,卻還杵在地上,神情呆滯,她一直在想著什麼,卻得不到答案。或許是因為太皇太後方才的一番話,或許是因為索寒的事,亦或許她心中還有什麼死結未曾解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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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芸引著納蘭容若四人,穿過了一個朱漆長廊,便入了水榭大廳。還未踏入,就聞著大廳中眾人談笑的聲響,好不愉快。
顧貞觀一腳便邁了進去,他們三人也隨之入內,隻見水榭大廳開闊明朗,蘭室幽芬。說是大廳,卻好似一座巨大的亭子,隻因大廳是由幾隻粗壯的朱漆柱子支撐起來的,四周沒有牆壁,十分通透氣爽,更像是一個有著屋頂的私家園林。嗅著芬芳,便見大廳裏裝扮得異常雅致,隨處可見精心插擺的水荷盆景,散發著迷人的幽香。
水榭大廳中集中了全國各地慕名而來的公子們,搖扇的、品茗的、閑談的、賞景的,頎長的、五短的,渾厚的、清瘦的,相貌清秀、外形猥瑣的,應有盡有,皆在大廳裏談笑風生,似乎在等待著文會開始便大展身手一番。
顧貞觀也是江南有名的文士,慕名之人眾多,一入文人之中,便與眾人大聲笑談起來,也不管納蘭這邊了。陳維崧也被一公子引薦而去,納蘭更是相互追捧的對象,已然被人群擁走,獨留榭兒一人,皆不相識,隻好走到偏僻處,百無聊賴地玩著盆景中的蓮花。
正當她玩著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聲響,“喲,這是哪家公子,不去攀談吹噓,竟在此褻玩好花?”
榭兒本來心不在焉地玩著,這一聲戲謔,她便被這話著實地嚇了一跳,她猛地轉過身去,見眼前立著兩位公子,近前的這位身著藍底金邊長袍,後麵跟著的身著墨綠褂子。跟前這位爺搖著一把綢扇,表情稍有戲謔地看著她笑著,他高挑清瘦,一雙深邃的長目,透著一股常人難有的貴族氣質,不怒而威,讓人不敢直視。而立在他身後的那位男子,比跟前這個稍矮了一點,卻身材健碩,一看便知是武將出身,但又掩藏不住一股書卷之氣,亦是大氣清舉。
“怎麼,本姑……咳,本公子偏偏不愛遠觀,你管得著?”榭兒轉了過頭,不去理會他。
“你這樣褻玩,好端端的白蓮,都快‘菡萏香消翠葉殘’了。”藍色長袍的公子搖著折扇笑著,裝出一副十分憐惜榭兒手裏那蓮花的樣子。
“殘了怎麼,我就是獨愛‘留得殘荷聽雨聲’。”榭兒聽他賣弄文采,引用了李璟的《攤破浣溪沙》之中的句子,暗自好笑,你這小手段怎難得倒我堂堂中文係出身的才女!她心下略一思索,便以李商隱的詩句回之相擊。
“這是李義山的句。嗬嗬,你這小公子,卻倒有些意思。”那爺聽了直笑著。
“嗬嗬,黃三爺,這小公子看來卻也才思敏捷,不可小覷啊。”那個墨綠袍子的公子附和道。
“嗯,這個文會想必雲集了我全國著名的文士,辦這的主人是誰?得好好見識下。”那位被稱為黃三爺的人接著道。
“嗯,那我們先去打探一下吧。”綠袍公子說道。
“也好,朕……不,本公子確實想認識認識。這個喜愛殘荷的小公子,咱先失陪了,待文會開始,再來討教文辭。”黃三爺合了折扇,行了個禮,便和身後的綠袍公子擠入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