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誰折了蒹葭,成你一世的無瑕 第九章 準擬待曉鍾敲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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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妹,起身了麼?”容若輕輕叩著冷香閣的門扉。
“早起了,表哥,進來吧。”榭兒此時正在書桌前畫著什麼,十分專注。
容若推開了門,走入房內,來到榭兒身旁,微微低首,瞧她畫著什麼。
隻見純白的宣紙上,赫然是自己的模樣,容若先是一驚後又一喜,再是一歎。
“不曾想表妹丹青如此之通。”容若大讚。
“嘿嘿。”一向直率的榭兒第一次被容若這樣直白地誇獎,羞怯地低下了頭笑著。
“隻是……這筆法?”容若對表妹的畫藝雖是頗為欣賞,卻疑惑於她繪畫的方法和走筆的方式。隻覺紙上畫料五顏六色,層層疊疊,顯得頗有厚度,須得站於遠方才能瞧出神韻。
“表哥有所不知啊,這是油畫。嘿嘿。”榭兒得意一笑。
“油畫?奇妙,這走筆的方式,可是流行於江南?表哥確是未曾見過。”容若歎道。
“這個……”榭兒撓著頭,心想總不能跟表哥說這是西方的繪畫方法吧,再說清朝皇宮應該已有洋畫師,隻是民間不曾流行罷了。我小梨可是學了三年的油畫,雖說久不曾動筆有些生疏了,嘿嘿,可是怎麼會差勁到哪去呢?反正跟表哥解釋不清,還不如扯點別的,“表哥啊,你說我畫得可有幾分神似?”
“何止是神似,形神皆似才是。卻仿若畫中人是我,我是畫裏人了。嗬嗬。”容若繼續稱讚道。
“表哥說笑了。表哥的神韻原是畫不出的,榭兒隻是閑來無趣,聊畫幾筆罷了,不作正經,博表哥一笑而已。”榭兒謙遜道。
“表妹何時學會如此謙虛?嗬嗬,卻不像你了。”容若愛憐地端詳起她來,心想定是那日告之半年後選秀一事,加之自己與她互訴衷腸了一番,悄然改變了她的性情。容若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一方麵,他留戀那個心無宿物、大大咧咧的表妹,另一方麵,他又希望她早日修養得謙虛知禮,更好地在皇宮這個複雜的地方生存。
“怎麼不像了。我還是原來的我,嗬嗬。”榭兒早已看出了容若的心思,忙安慰道。
“這幅畫,送給表哥吧,如何?”容若祈求的雙眼望著她。
“不行!既然你說像極了你,我可要自己藏著。”榭兒便趴在了畫上,孩童一般,生怕被人搶了玩具一樣,模樣頗為可愛。
“不和你搶就是了,隻是表妹可得好生收藏著。不想要的時候,可別丟棄,定要轉贈予我哦。”容若微笑道。
“嗯嗯。”榭兒認真地點了點頭,便把畫晾了起來。
榭兒便偕同容若走出了書房,來到了小廳中用茶。
“表哥找我可是有事?”榭兒捧著聞香的茶杯,問道。
“方才被表妹畫藝折服,竟忘了問候表妹的傷勢如何。快給表哥看看。”容若關切地說。
“傷勢?我並不曾受傷啊。”榭兒疑惑地望著他。
“那日被鵝咬傷的,都忘了麼?這麼不長記性。”容若責怪道,“把你左手給我。”
榭兒嘻嘻地笑著,便伸出了手去。容若輕輕地拉了過來,端詳了一會,突然套了一個冰涼的東西上去,榭兒忙抽回了手去。才見著她的左手卻被戴上了一環翠玉。榭兒見此玉鐲玲瓏渾厚,翠色底子,映著幾縷白花,含蓄典雅。心下十分喜愛,便站起身來,倚著門檻,舉起手來,映著窗外射入的陽光,細細地把玩了起來。
“喜歡麼?這隻鐲子的名兒叫碧雪。”容若微笑問道,亦是立起身來,走到榭兒身後。
“他不染塵滓,宛然似此一渾溫潤的玉,隻清冷冷的一色,但你卻看不透他。”榭兒似乎並沒直接回答容若的話,自顧自地說著。
容若卻知道,表妹口中的他,便是自己。唉……
留在畫軸之上的,尚可一燒了之。留在眉間心上的,燼之何如?
佛說人生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長久、求不得、放不下。
如今,你雖安然美好地在我麵前呼吸著,我卻一刻也不能感受到安寧,生老病死本是天定,凡人如何強求得了。隻是,眼睜睜地親手送走心愛之人,生離之恨更勝死別之悲。到時一道淺淺的宮牆,便可把一切都隔斷,若滄海橫絕,各成彼岸,從此把餘生都交待了,風月皆無關。
榭兒見容若表情甚為淒然,便握著他的手道,“表哥,流年與遙隔,我是真的不曾在意。”
“劉郎已恨蓬山遠,更隔蓬山一萬重。”容若歎道。
“入了宮,我們便是一個人背負著兩個人的回憶活著,要為彼此珍惜自己,知道麼?繁春、躁夏、靜秋、凜冬,我都能感受著您的感受;偶爾停滯的遠嵐、不慣漂泊的湖煙、還有幾筆點染的風景,甚至燕喃、蟬驚、蛙鳴,它們每一次的起伏,都像你的心事一般,讓我牽心。就連路過的風景,都會自行為你而賞。表哥,不要如此傷感,至少,我們還呼吸在同一片天空下,至少,當我們思念彼此的時候望的是同一盤明月,至少,落雨的夜晚,點點滴滴、淅淅瀝瀝,都是你在想我、我也恰好在想你的那一點靈犀。不是麼?”榭兒眸光盈盈注視著他,握緊了容若的手道。
“表妹……相思這樁事,一夢太少,一生不夠。”容若亦是緊握住了她的柔荑。
“許你一生的等,便把餘生都為你落了幕。”榭兒見容若激動得微微顫抖,低下頭羞怯道。
“得成比目何辭死,願作鴛鴦不羨仙……”容若一把拉過榭兒,和她緊緊相擁在了一起,他等這一刻,已然三年,但此時即使三秋也隻作一日瞬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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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和殿上,殿內正中高懸的“正大光明”四字,在初陽的照射下,顯得十分耀眼。時康熙十六歲,他年紀雖小,外貌上卻有著不協於這個年齡的老成持穩。大臣們見他如此心智早慧,有人欣慰,有人擔憂,或有人蠢蠢欲動、妄想趁之羽翼未豐,結黨營私,早日霸權。
此時天色微亮,他已然端坐於龍椅上,等待著殿下一眾朝臣們進言。
“皇上,臣以為,圈地一事斷不可再行擴大,一年前因鼇大人執意強行更換正黃旗與正白旗土地,已然引起軒然大波,造成我正白旗民不聊生。臣懇請皇上製止鼇大人這一天怒人怨之錯舉。”蘇克薩哈憤恨拜請康熙。
皇上此時雖說年紀尚輕,但他對朝臣相互之間的矛盾紛爭如何不知,隻是迫於太皇太後把大權交之鼇拜手中,鼇拜又常常獨斷專權,欺他年紀尚小、推說經驗不足,事事以輔助為由,霸權不放。最可恨的是,常常在朝臣麵前出言不遜,頂撞於他,康熙懷恨在心已久,恨不得除之而後快。隻是親政之時,太皇太後、索尼一派掌握大權,不好強奪,好不容易等到索尼一死,本想太皇太後會徹底放權,卻不料又轉之更難對付的權臣鼇拜。他戰功卓著、軍權在握、私底下又結黨營私,勾結了許多朝臣,此時太皇太後又委於重任,鼇拜權勢如日中天,已然不把小小的皇上放在眼裏。
“皇上,老臣以為換地一事,純屬蘇克薩哈大人栽贓誣陷!絕無此事!請皇上明察,治蘇克薩哈誣陷朝臣之罪!”鼇拜大步跨上殿前,並不行禮,指著蘇克薩哈怒道。
“皇上明察,圈地換地一事,已然在正白旗和正黃旗中引起較大紛爭,臣以項上人頭擔保,千真萬確,望皇上明察,還我正白旗土地。”蘇克薩哈再次叩請康熙。
皇上待要發話,鼇拜一個箭步登之殿上,大聲怒道,“蘇克薩哈大人,我已派人查明,你與蘇納海、朱昌祚、王登聯等朝臣相互勾結,意欲推翻我鼇拜輔臣之位,妄想自行把權。皇上,臣已然把蘇納海、朱昌祚、王登聯這些亂臣賊子打入死牢,等候皇上批準,即日行刑。”
“啊!你!鼇拜!”蘇克薩哈斷然不曾料到,鼇拜如此大膽,先斬後奏已然把這幾個忠心耿耿,效忠皇上的清廉大人打入死牢,他心中無比沉痛,連連捶地,一怒而起,指著鼇拜便怒斥道,“鼇拜!你才是真正的亂臣賊子,你私下結黨營私,獨斷專權,肆意更換正黃白旗土地,滿足一己私欲。你僭越篡權,未等皇上批準便私自逮捕朝廷重臣,先斬後奏,你該當何罪?千刀萬剮都不足滅人心之恨!”
“哼!待罪之人還敢在朝廷上如此囂張。皇上,臣請旨立馬逮捕蘇克薩哈,以結黨營私罪、汙蔑輔臣罪、欺君罔上罪將之淩遲處死!”鼇拜怒目視於康熙,意在逼迫皇上速速下旨降罪。
“臣肯請皇上速速降罪,為朝廷除害。”這時殿中與鼇拜有私交的大臣見狀,紛紛下跪,趨炎附勢著鼇拜,逼迫皇上。
年輕的康熙從未遇見過這般場景,他有些力不從心,心知蘇克薩哈與蘇納海一行人始終站在自己這邊,對皇室忠心可鑒,此番以除害為由消滅威脅,必是鼇拜一手所為,一石二鳥,一方麵除掉唯一的禍患,蘇克薩哈,四位輔臣隻剩遏必隆,已與鼇拜同夥,便可獨霸朝權;另一方麵蘇克薩哈等人是皇上心腹之臣,借機一並鏟除,皇上在朝中勢力不足,已然威脅不到鼇拜,便可高枕無憂。
鼇拜啊鼇拜,好你個陰險狡猾的小人。朕堂堂天子,豈會容你胡作非為。
“鼇大人,朕以為蘇克薩哈大人所說的圈地換地一事,真假尚未查明,再說此事非關蘇納海等大人之事,不可妄自牽連。朕欲從長計議,派人細細查明,再做定斷,鼇大人以為如何?”皇上雖心中憤懣,卻仍然保持一慣的沉穩態度,並不正麵與鼇拜衝突,而是曉之以理,自如應答。
“這……”鼇拜不料小小的皇帝麵對他一手策劃的逼君之舉,能有如此沉穩的態度,心下先是一驚,歎皇帝不可小覷,不過很快便調整過來,說道,“既然皇上有憐憫之心,臣亦是聽從。隻是蘇克薩哈無故汙蔑輔臣欲奪上位之罪,以及不滿皇上親政意欲奪權之罪,斷不可恕,朝廷上下恐有不服,民心不穩,如何當政?臣請皇上三思而行。”
康熙思忖,此時鼇拜已然讓步,不可與之正麵抗衡,蘇克薩哈,便須委屈你了。
“蘇克薩哈,鼇大人忠心耿耿、功績卓著,又有太皇太後懿旨,輔臣之位非之莫屬,你權欲熏心,欲圖霸權,死罪可免,朕現罷去你朝中職務,即日往守先皇帝陵寢。蘇納海等人,勾結蘇克薩哈,均發配楞格河。此事便如此作了,不可再議。”皇上心下一狠,罷黜蘇克薩哈職位,隻求報他一命,日後再用。
皇上既然如此決斷,鼇拜亦是不好發作,隻得訕訕罷手,不滿之情溢於言表。皇上看在眼裏,卻礙於太皇太後,不好治罪,但更加堅定了滅鼇之心,朝下更加緊了一係列隱秘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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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早朝,康熙與曹寅散步於禦花園中。
“曹寅,布庫勇士準備得怎樣?”皇上若有思量地背著手走著,問道。
“已秘密派人全國搜羅,不久便會有結果,請皇上放心。”曹寅俯首道。
“嗯,你曹寅辦事,朕放心。”皇上微笑頷首。
“皇上謬讚,為皇上辦事,乃微臣職責之所在。”曹寅謙道。
此時正值七月,酷熱難耐,走了不一會皇上便大汗淋漓,加之方才朝廷之事,更是心煩意亂、毫無興致,隻背著手緩緩踱步,許久不言一語。
曹寅見狀,早已猜得幾分,“微臣見皇上終日不苟言笑,心緒煩悶,定是為了鼇拜之事。隻是此事不可操之過急,還當如皇上所說,從長計議。現如今各方麵已然布置下去,隻待水到渠成之日,皇上終日如此擔憂,臣實是擔心皇上龍體。”
“唉,曹寅,朕的心思你何時不知,隻是朕還是擔心,到時如何與太皇太後交待。”皇上輕歎了一口氣道。
“隻要鼇拜一倒,皇上便可順理成章真正實拿大權,太皇太後見皇上滅奸臣之舉如此智勇,定也會加以讚賞,放心交予皇權。”曹寅分析道。
“嗯,好像有些道理。”皇上聽聞,心中稍稍寬慰,緊鎖的眉頭亦微微放鬆。
兩人商議著,又慢慢地走了一會,見前方有一涼亭,便走了進去休息。
隻見亭中石桌上各色果盤繽紛、茶點精巧、鮮花帶露,顯然是精心備於此處不久。皇上納悶了,這大熱天的,太皇太後一向不在此時逛禦花園,各位格格亦是不大可能這麼早逛園子。這是為誰準備的?
皇上便坐了下來,拿出扇子扇著,一邊吃著果盤,一邊讓立在一旁的曹寅也落座休息。曹寅便恭敬地坐了下來,稱讚了果點一番。
在當他們閑聊之時,一小宮女送上了冰鎮茶水。皇上方叫住,“慢著,這些果盤茶點是誰備於此處的?”
“啟稟皇上,這些果點是皇後娘娘親自準備在此的,她說皇上下了早朝也許會路過此地,正值夏中,怕皇上酷熱疲憊,故而讓女婢候於此處,皇上一來便送上冰鎮的茶水,供皇上解渴消暑。”宮女低首答道。
“嗯,朕知道了。你下去吧。”皇上微微頷首,讓宮女不必在旁伺候。
“皇上,想不到皇後娘娘照顧得如此心細,得妻如此,夫複何求,臣實是歆慕啊。嗬嗬。”曹寅見無他人在旁,便與皇上恢複朝下的兄弟關係,取笑道。
“曹寅!竟敢取笑朕。何時朕定要賜婚於你,嗯……便賜個日日柴米油鹽,不知雅趣的女子予你,你到時可不準抗旨哦。哈哈。”皇上見曹寅如此,亦是瞥開煩人的朝政,與之嬉笑。
“唉,皇上,我曹寅府中又不缺丫環媽子,賜個這樣的女子,要來何用?皇上若存心賜予這般女子給一個好兄弟,隻得說明皇上眼光太劣罷了。”曹寅笑道。
“好你個曹寅!這樣打趣朕。”皇上亦是笑開了臉,不過轉而又是一臉無奈,“不過曹寅,朕貴為天子,說是天下女子任朕挑選,前幾年選秀皇後也為朕選了一後宮的妃子,可朕恁是沒一個喜歡的,卻白白地誤了她們。”
“選秀之事乃祖上例製,皇上大可不必介懷。至於傾心女子,那便是可遇不可求之事了。”曹寅收了笑容,喝了一口茶,默然道。
“誒?說道傾心女子,曹寅,你年紀與朕相仿,朕已有皇後和一幹嬪妃,你呢?可曾遇上可心之人?”皇上湊過臉來,竊笑地關心道。
“曹寅並未曾遇見。”曹寅表情微有遺憾。
“你這樣說,倒像是朕誤了你似的。倒也是,這幾年你做朕的貼身侍衛,日日夜夜不曾稍有離身的,如何有機遇尋得傾心之人。唉,好兄弟啊,朕可得先替你著想了。”皇上立身在亭中踱步,拍了拍曹寅肩膀,“對了,今年的選秀之期又快到了,朕今年要親自挑選,為你曹寅挑個上好的,隻要朕不選她,到大赦之日,便可放回婚配,可好?”
“皇上,臣惶恐,此事萬萬不可。”曹寅聽聞皇上此言,大驚,忙跪地叩首道。
“曹寅,朕一言九鼎,此事就這樣定了。不可再議。哈哈。”皇上兀自大笑著走出亭子,隻留曹寅一人惶恐地跪在亭中,不知所措。
“曹寅,還跪在那兒幹嘛,快跟上來。去毓敏格格那兒走走……”皇上走出不遠,轉頭對亭中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