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城夜話第一卷:望月笑 第十五章:心結還需真情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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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爺。”有點靦腆地從張曉生逼得太近的陰影中後退兩步,呆呆看著他彎腰打量自己剛才注視的事物。
“在看螞蟻吃蟲啊?”他順手折了根草莖,惡作劇似地去戳那條被螞蟻圍著的青蟲:“這個好玩,我小時候也常常在院裏看螞蟻,有時還故意給它們投花生。”
說完,又伸手捏了點土末,細細撒在螞蟻身上,嚇得那些小生靈四圍亂轉,慌忙逃命。等他不扔土了,還試探性爬回來,企圖繼續搬蟲吃。
金櫻心中緊張不已,不由得將掛心的事情問出聲來:“少爺,你剛才說、說我是……”
“妹妹?嗬、你不喜歡?”
“不!”她一怔,馬上反駁,又一下意識到自己聲音太大,複輕輕補充道:“……沒有不喜歡。”
沉默片刻:“今後還是不要叫我少爺了,我本來就不是什麼少爺,你叫我一聲哥,兄妹相互扶持,也好過些。”說著他抬起頭,笑著看金櫻的反應,露出極少人見過的兩顆虎牙。
“可我隻是少爺買下來的丫頭……”
“這裏沒有丫頭主子,你與我吃一處住一處,三年間可曾見過我將你當丫頭的?何況你也知我一人生活,未免孤單。”出聲打斷她的左思右慮,曉生心中暗暗歎氣,覺得這孩子太悶,也怪自己從前沒有細心和她說話,以致她現在這樣子。
“我什麼都不會,什麼都做不好,真的可以當少爺的……妹妹嗎?”
“你覺得當我的妹妹需要會些什麼呢?”曉生眯著眼睛逗她。
“……我不知道。”
“金櫻已經做得很好了。”向她伸出手,他用最真誠的聲音說:“以後,我們是一家人。”
當期待已久的溫暖降臨在你身上,你會有怎樣的感覺?會不會覺得陽光穿透雲層全數撒下眷顧的種子,河流冰川爆裂融化聚成小溪汩汩穿行,空缺的心髒被一點一點填滿,仿佛生命從此刻起才突然有了意義。當她抗拒不了內心呼喚,將顫抖握拳的手放上那溫暖的掌心時,終於哭了。這是壓抑了多年的聲音,是一個被家遺棄的孩子對過去的告別,是她終於得到救贖的感動。直到多年後,金櫻回憶起這一幕,自己一手掩臉,一手被曉生緊緊牽著,在瓜棚下盡情哭泣,仍會紅了眼圈,情難自禁。那時他笑她哭,他蹲她站,第一次像個被嗬護的孩子,在陽光下自然生長。也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夠和別人一樣擁有幸福。
這一邊曉生金櫻正在溫情脈脈親情湧現,那一邊未免就煞風景了。
梁妙這一餐吃得有點撐,土雞燉小蘑菇、現炒蘿卜苗、五香蠶蛹、小炒臘肉片、春筍豆腐羹,都是用香噴噴的菜籽油調的啊!
五兵靠樹蹲著還說的過去,他怎麼著也是個大少爺,見樣學樣恐怕不妥,無奈手一揮,叫搬個小板凳來。
等坐穩了,舒舒服服歎一口氣,嘴裏嘖嘖有聲,回味剛才蠶蛹的噴香。
“少爺,您熱不?我給你扇扇子。”
“去!熱什麼熱,沒見這日頭正好麼?”半閉著眼睛跟趕蚊子似地動幾下手指,吃飽了果然就是想睡的。
“剛才我在後頭啊,也嚐到了給桌上端的菜,那蠶蛹看起來怕人,吃起來真是好香啊!”打開蒲扇略略遮住直射到梁妙眼皮上的光,五兵笑得有點賊,剛才幸好他鼻子靈,聞到了香氣,跟夥房的大叔討了一小碗,不然沒吃到損失可就大了。
“你也吃到了啊!是好味道,我也頭次吃到這東西。嘿嘿,蘭風他不吃,我坐他旁邊夾得可歡了。”一句一句慢慢說,這樣肚皮才不會撐得太疼。梁妙選擇讓自己最舒服的坐姿、最舒服的說話方式和呼吸節奏,渾然不知在外人看來,這就是六個月以上孕婦的形象。
“少爺,你說我們今晚上是睡哪呢?”安靜了一會兒,五兵不甘寂寞地問道,這種事關衣食住行的問題,他必須關心。
“我不知道,你問曉生去,他說哪就哪。”
“要他說回客棧呢?”這話怎麼聽怎麼別扭啊,他家主子咋一定要聽張公子的呢?
“那就回去啊,你沒見著出來的時候,他還跟小二說要留著房啊?”
“可要是回去,不就吃不到田莊裏的好菜了?”留房他倒是知道,可他不想回去客棧住啊!在田莊多好,又不用趕馬車兩頭跑。
“呃?這話也是,雖說蟄洲酒樓客棧裏不憂沒好菜,可農家菜不多得啊!”
“那少爺要不要跟張公子說一聲?”他這個書童當得不容易啊,又要做馬夫又要做狗腿子……
“說什麼,說我饞田莊的菜,不想回客棧了?”
“這個,少爺就說是和秦少爺久未相見,想常在一起說說話?”
“我可不想他,我想的就是蟄洲的鴨子。”
……五兵頓時有種要淚流滿麵的衝動,他到底是攤上了一個什麼主子啊!
“那老火鴨子湯啊,我都想了一年多了……嗖、口水都能往下流。”
還是讓他哭吧,都別攔著。梁家造孽啊,該有多苛刻大少爺,才能讓他連鴨湯也喝不著。連個下人看著也覺得可憐。
“哼哼,我等會就跟曉生說說看,能不能留在這等蘭風請咱們吃了老火鴨子再走。”
這個理由,比起他編的那個來說,才是不像樣吧……也不知道待會張公子聽了之後會怎麼看。最好幾句話就讓少爺耷拉下腦袋,不至於真的去問秦少爺要鴨湯喝,不然他在其他下人堆裏怎麼抬得起頭啊?……哭
梁妙可沒覺得丟人,不就是吃麼,正常的。民以食為天啊,他肯來蟄洲,為的不就是秦蘭風當時吹噓的好菜麼?
自怨自艾好一會,感歎真是追隨錯了主子。以前跟著陶管家,雖然累點,但在人前抬得起頭,梁家年紀小的、新來的下人還得喊他一聲五兵哥,現在喲,都不知道是什麼狀況了。不禁遙望遠方、自傷情懷。
可他這遠方看得實在不太遠,恰好瞧見張曉生蹲在地上和金櫻說著什麼。兩人距離極近,一個低頭一個抬頭,頗有點……有點讓他不知道怎麼形容的感覺。
五兵總覺得金櫻橫看豎看都不像丫鬟。就拿梁家來說吧,對下人的客氣與仁慈已是外人都稱讚了的,卻沒聽說過丫鬟不用服侍主子更衣梳洗、用膳歇息,也不用規定每天做多少女工、掃多寬庭院的。她這哪能是丫鬟啊,分明是個小姐!照張曉生這麼慣著她,若今後不能嫁個懂得體惜女人的,也不知是個什麼結局。當然、若是被張曉生收做房裏人,那她的好命可就真令人羨豔了。可是,看他們現在這樣子,又不像啊!嗯?怎麼回事、金櫻哭了?……他們在說什麼呢,怎麼無緣無故大白天牽著手在那哭?
“少爺、少爺”舔舔下唇潤了一下,他連連推慫梁妙的肩膀,十分好奇那邊到底出了什麼事。
“嗯?”五兵這一慫,差點沒把梁妙打翻到地上。糊糊塗塗沒追究罪首的責任,梁妙繼續哼一聲問道:“嗯?”
“少爺你看張公子和金櫻兒在做什麼呢?好好的牽著手哭。”
“哪裏?”好不容易眯開一條縫,他簡直能坐著就睡著了。隱約看到張曉生單腿跪著的姿勢對著金櫻,渾身一抖,清醒了七分。
哦,原來不是跪著,是蹲著呢!他就說麼,曉生那老古板的思想,怎會朝歌姑娘半跪下來呢!這種風花雪月的姿勢,向佳人低頭述說衷情的迷離,絕不可能出現在張曉生身上。
“少爺,你說這是怎麼了?會不會是張公子喜歡上金櫻,要哄她做通房?”
梁妙連最後的三分也清醒了,一個巴掌打在五兵腰骨上:“通你個頭!滿腦子什麼東西呢!張曉生有那麼齷齪?金櫻有那麼不知事?怎麼跟著我這麼些年,一點好沒學會!”
不正是因為跟著您,才沒學會好東西麼?五兵有話不敢說,委委屈屈的。再說人家弄個通房丫頭就齷齪了、就不知事?說不定比你知事多了呢?光有嘴巴說、到時人家都當爹了,你還蒙在鼓裏呢!
“金櫻在哭,曉生在哄,這是幹嘛呢?”梁妙自言自語,有點迷惘。
“眼睛進沙子了?”五兵很盡狗腿本分地選了個最普通的說法。
“看這架勢,金櫻是又委屈又感激,曉生嘛、還是那個風輕雲淡的老人臉……噓,我知道了。必定是在說認金櫻做妹妹的事。”經過細細分析,梁妙總算是搞清了一件事。
“認妹妹?張公子要認金櫻兒做幹妹妹?”
“什麼幹妹妹濕妹妹,這麼難聽。就是妹妹,自己家的妹妹!懂不?!”對於金櫻,梁妙一直以來可是喜歡得打緊,這丫頭又不哭鬧蠻纏又不鬼怪逾矩,若有個這樣的妹妹,哪個做哥哥的不將最好的東西全捧到她麵前啊!現在好了,曉生和她成了兄妹,那也就是他的妹妹,今後就更加親密了。
五兵可不知道少爺心裏打的純潔主意,他認定主子臉色這眯眯的笑容不懷好意,不行,以後一定要留個心眼注意金櫻兒,要是少爺離她近了,必須馬上采取措施隔開,免得毀了人家姑娘的閨譽,鑄成大錯。
“啊湫!”渾身一個激靈,梁妙突然打了個打噴嚏,聲音大得張曉生和金櫻都望了過來。抓起五兵遞過來的手絹擦擦鼻子,他低頭去看剛才揩到他鼻子的東西——一片槐花瓣。
“少爺,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這槐花可真香啊!我聽說還可以做餅子吃呢!”梁妙悠悠抬起頭,深呼吸一口,覺得五髒間的酒肉腥膻都吐了出去,然後能吐納芬芳、步步蓮花。
同樣抬頭望向那棵巨大的樹,五兵憧憬滿滿:“不單隻槐花餅,還有槐花菜團子、槐花糕、槐花蜜餞、槐花酒、槐花茶、槐葉粥……好多種吃法的。”
……大小兩個吃貨共同仰望不明情況的槐樹,簡直要將微笑化為刀刃,挖樹根、削樹皮、折樹枝、摘樹葉……把棵幾丈高的大樹囫圇吞下。
金櫻一雙妙目看著兩人在樹下深情仰望的樣子,突然有點小崇拜。而張曉生,忍俊不已看這小姑娘的神情,心裏有了一絲自己也沒察覺出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