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城夜話第一卷:望月笑  第四章:蝶舞夢驚知福禍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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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第二天大早,梁妙就讓書童五兵趕著家裏的馬車過來了,其實他是打著要笑話張曉生的主意來的。假如曉生還沒起來,就說他一點都不將自己的話放心上,這是沒有信用啊,說好了要趕早的,居然還在睡;假如他起來了,並且什麼都弄好,站在屋簷下等,就說他沒出過遠門,肯定昨晚上就眼巴巴站在門口望了。再這麼想想心裏真是暗爽,馬上就能整到這個平時事事勝過自己、連嘴皮子也比自己利的人了。
    可當他一到張曉生家,馬上愣住了。晨風中竹葉瀟瀟,鳥語啾啾,隻見那人手執一柄長劍,正在舞動。那被風吹起的黑墨般閃亮長發與白色衣袂,冷峻清麗的容顏,柔軟而不失力度的身段,讓他滿腦子隻剩下“美人如玉”這詞,更是神差鬼使地向前走去,隻用手揮開那銀色劍花,離那麗人近一點、再近一點、近到可以看清他眼眸裏的神采。
    張曉生清早起身舞劍已經是習以為常的事了,早點起來活動活動經絡,對他這種接下來一整天都懶懶的人來說再好不過,而且這時候路過的人少,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一個人靜靜地練半個時辰就回屋,金櫻差不多就把早飯做好了。由於平時都習慣了一個人,練劍也隻為健身沒有實戰經驗,竟沒發現躡手躡腳走進院子的梁妙,等發覺這家夥頂著一頭亂發兩眼直直地撞過來時真是火大了,這家夥平時傻兮兮也就算了,這關頭碰上來,不是自己找不好過麼!勉強收了劍,學著桃媒婆對方坤的那手,一個爆栗就敲下去,直敲得那發傻的家夥眼淚汪汪。
    梁妙還想問你怎麼打我,突想起是自己看呆了,不禁有些尷尬,再看看張曉生,好像沒發現什麼不對勁,隻覺自己發昏,肯定是睡得不正常了,居然會把一個好兄弟看成女人。隻好馬上打哈哈說:“曉生這一手好劍法真是讓人驚歎啊,連我都不知道你居然有這樣的身手。不好意思、今早沒睡醒,實在是沒睡醒。幸好你收手快,不然我就血濺三步了”
    “血濺三步是這麼用的嗎?虧你還讀書人。你看看現在這模樣,早上起來怕是連頭都沒束吧?”曉生忍不住要損他,“哼,我猜你也不會束發,可別想我家有丫頭能幫你。”
    “金櫻呢?讓金櫻幫我隨便綁一下就行。”摸摸頭頂,果然出來的太急了,忘了讓婢女束發,居然到現在還頂著昨晚上睡亂的鳥窩。這該死的五兵看到了也不跟他說說。
    閑閑地整理劍上的穗子,曉生繼續打擊:“金櫻隻會紮她頭上那個辮子,你要不嫌棄的話讓她給你照樣弄個也無妨。”
    無奈地胡亂揮揮手,“那你家最起碼有把梳子吧,讓五兵給我束一下得了。”
    曉生懶得理他,徑直回屋裏吃早飯。
    這金櫻別的什麼都不擅長,但是用尋常材料做些家常菜,味道倒還是過得去的。今天早上跟她說了要吃小春卷芋頭餅,她也真挺聽話話地做好擺上桌了。
    等五兵這個從沒給人梳過頭的外行勉強幫梁妙束好頭,曉生和金櫻已經吃完了。看著欲哭無淚的梁妙和一臉鬱悶的五兵,金櫻忍不住出聲安慰:“剩下的我包起來帶到車上吃。”
    這一出聲讓梁妙和五兵都驚呆了,難得這丫頭吱一句啊,直把人家看得滿身不自在,要是身邊有個殼,保準就鑽進去了。反而曉生沒說什麼,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擰起準備在一旁的簡單包袱就開始用眼神趕人“還不走是吧?不走就都呆著,我自己去。”
    “走走走,怎麼不走呢!五兵,快幫張大秀才提東西,現在就走。”還不忘叫金櫻“你也去是吧?衣服就甭帶太多,到了蟄洲讓你家公子給你買新的。”
    於是五兵笑得咧開嘴地從曉生手裏取了行李,又幫金櫻拿了包袱,跟著這三人後麵看著鎖了房門院門,等他們爬上馬車後,悠悠地揮起馬鞭,趕著三匹駿馬往前走去。
    五兵在外麵趕車,風頗有點冷,幸好披著厚舊大毛衣服也還算頂得過,關鍵是年輕人,有的是勁頭。尤其他也是愛玩的性子,跟主子梁妙沒差,在書院還不時出些餿主意,弄得梁妙心癢癢聽信他的四處惹禍。想當初梁妙之所以能和曉生認識,也全憑他呢!要不是他跟方坤關係好,早早收到風,知道新來翡城的張秀才要開個書肆,梁妙怎麼能捷足先登,每個月都弄到書肆裏新到的各式書紙呢?現在趕著車,心裏也一陣爽快。轉過頭對裏麵聊得開心的幾個人說:“我要加速啦,走快點晚上就有店住。”
    車裏梁妙妙語連珠,專門逗金櫻笑,雖然小丫頭一直抿著嘴眼睛看著地上,但顯然也不是完全沒反應的。打定主意,他今天的樂趣就是要逗得她笑為止。所以把他和秦蘭風以前在書院裏的糗事全搬出來了,比如說剛開始的時候秦蘭風攀著老梅樹想要爬出院牆,結果不巧被喬老看到了,嚇得喬老滿身冷汗,伸出食指指著秦蘭風“你、你、你……”順手撿起一枝斷掉的竹竿一陣風跑過去將一個腳踩在樹上,一個腳騰空的秦蘭風打下來,然後抱著梅樹左看右看跟看寶貝孫子一樣。又比如書院裏有人看秦蘭風不順眼,趁書院放假,暗地裏幾個人把他逼到角落要給他一頓好看,結果秦蘭風不知道用了什麼法子,讓那幾人突然轉過身將正在書院四處巡視的書院長逮住,狠狠揍了頓……
    懶得聽他回顧那些不甚光榮的往事,曉生掀開車窗簾一角,眼看馬車駛到民宅附近,又穿過市集,路過樓台酒肆,轉出城門,將翡城拋在後麵,之後就隻瞧見路越來越彎曲,高樹野花青草水窪,三三兩兩推板車的漢子……這一走,或者要老長一段時間不能回來吧!十九本該是個充滿朝氣的歲數,但由於他自身的緣故,弄得和老頭兒沒差,隻缺天天拄著拐杖去看戲了。想起當年遊曆時遇到的那些意氣風發、桀驁不馴的同齡人,都樂觀得能光著膀子在大雪天堆雪菩薩。一張張熟悉的麵孔在腦際閃現,同時也有那個十六歲的自己,那時就已經老成謹慎,仿佛自己比他們大很多似的。可算起來連後來認識的梁妙都要比他年長兩個月。
    恍恍惚惚地想著,好像隱約聽到金櫻拿了自己做的芋頭餅給梁妙,他開心得對著五兵獻寶,應該也在對自己說些什麼。隻是聽不大清了,指尖一鬆,簾子重新垂下,眼皮越來越重,終於合上,至少在這短暫的時光祈得淨地,隔絕塵世喧囂,避開煙火繁華。
    夢中的天是恰到好處的青色,像硯台裏的墨汁被大量清水調和暈染了,一隻黑色翅膀的蝴蝶飛過他眼前,前後翅優雅扇動,跟著風的軌跡舞出一片新綠,又過渡到藍紫,旋出成片斑斕橙紅的花瓣。曉生略略提起長衣避開地上水窪,快步跟上,經過某棵高大樹木時,突然有陣淡雅清冽的香氣襲來,等站定腳仔細去聞,又感覺不到了。畫麵一轉居然變成了冬天,蝴蝶不知去向,白雪皚皚中一間破舊屋子被壓得很低,曉生還是那身春天的薄衫,卻不覺得冷,四處安靜得隻聽到風雪的呼嘯,裹著雪珠的冬風將衣衫吹起,飄然欲仙。張曉生走近破屋從封得不夠嚴實的窗戶縫裏看進去,是兩個老人在烤火,從屋頂上垂下來的鐵掛鉤懸掛在火堆上方,勾住的黑色爐鍋裏冒出熱氣,好像在煮稀粥。老人都穿得很厚,相互依偎靠在一塊,笑容滿麵地相互分食一根烤紅薯。突然其中年紀大點的那個好像發現了窗外的曉生,抬起頭詫異地望過去,曉生連忙往旁躲,那人的麵孔在他眼前閃了下。風雪突然加大,刮得曉生看不起東西,等張開眼睛,已經置身一片楓林,楓葉剛剛泛紅,有些葉尖已大紅,葉片靠內的部分仍舊是綠色。但不知道為什麼,居然很不實際地,地上鋪著極厚的枯葉,讓他難以確定到底初秋還是深秋。幾個火紅的楓樹菇從枯葉裏探出頭,煞是可愛。背後如有芒刺,轉身看到一個老人,他驚喜得幾乎要喊出來,偏偏喉嚨裏發不出聲音,隻好一臉激動地跟在她身後,她嘴裏不停地說著什麼,臉上也有笑,將曉生帶到一條越來越暗的楓樹林,路很窄,一邊是樹,一邊是枯葉陷下去的深淵。曉生驚恐地看著她的頭發越來越長、越來越白,停住了腳步,那人轉頭看,臉卻成了貓,伸出指爪要抓曉生,曉生情急之下踹出一腳,眼生生看著她被踢得騰空而起墜下深淵,完全變成了手掌大的白貓。
    曉生頓時驚醒,剛脫離夢魘有些喘,摸摸額頭,都是冷汗。細眼看去車內暗得很,梁妙躺在對麵的褥子上早已睡熟,金櫻也靠在車壁上打盹,頭一點一點的。五兵應該還在趕車,挑開車簾,前麵已經是大路了,暫時沒見路上有別的馬車。五兵看到張曉生在探看,連忙說:“張公子您快別掀開簾子,冷咧!車裏暖和,您乍一出來被風驚了,怕是會病的。”
    聽他這麼一說,曉生反而覺得要出去吹吹才行了,散掉心裏的熱氣。即下動作起來,叫五兵讓出點位置,好坐去車前。五兵勸不得,就硬要張曉生多拿件大毛衣服,方讓他坐出來。
    果然剛坐下沒多久,汗就幹了,身上開始冷,五兵騰出一隻手幫他把衣服加上去,笑著說:“您不知道啊張公子,這汗一被吹幹,最容易著涼。我家少爺以前不聽我這話,被吹病過好幾次,每次都病得要跟屋裏躺幾天。平時天冷天熱,也是我提醒他添減衣裳。”
    “梁妙有你這麼個知冷暖的書童,倒是賺到了。隻不知這次出門梁老爺怎麼會答應呢?”
    “嘿,還不是少爺精明麼,之前就常在老爺夫人麵前說蟄洲有多好多好,秦公子多聰明多有才華,說得老爺對蟄洲秦家是滿意到不行。這次人家專程送帖子來,老爺看到後對秦公子的字更是讚賞。加之不是張公子您也一塊去麼,老爺和夫人不放心少爺,對您還能不放心?這事小少爺知道了還鬧著要跟,可哪能讓他來呢?這不,老爺就連趕帶送地催少爺快走了。”
    原來如此,早就打好算盤了,他說怪道梁妙跟書院告假那麼長一段時間,喬老也允了,原來是梁老爺去說的。“你家少爺說起過,要在蟄洲呆多久不?”
    “這話老爺也問過,少爺回答要沒什麼看頭,走一圈就回來。要在蟄洲能結識到誌同道合的朋友,就好好切磋一番學藝,多交流學習一下。不過我猜,最遲也會在九月初五回到翡城,因為要給老太爺擺酒,今年七十大壽。”
    現在二月半,那就是最起碼得七個月。張曉生心中暗想,梁妙哪裏是會乖乖回來的主,不到最後關頭一定不肯回來。而且,這誌同道合的朋友,要是能交流學習那就怪了,不將蟄洲弄個雞飛狗跳便是仁慈“你趕車技術不錯啊,跟誰學的?我也頭次見你趕馬車。莫非不學自成?”
    不好意思地晃幾下頭,一邊穩穩地趕車,一邊說:“我做少爺的書童前,本是跟陶管家的,那時常要出去置辦東西,哪裏能不學駕車呢?後來是少爺見我伶俐,會幹事,又識幾個字,就跟老爺說讓我去書房。說起這事,怎麼金櫻兒今天瞧著比以往都要膽大些了?”
    “可能要出門,小孩子心裏歡喜吧!”
    “哦,也難怪,比我還小幾歲,是個孩子。嗬嗬,坐著也沒事,要不我給公子講個奇事?”五兵常在梁妙身邊跟隨,又時不時去陶管家那邊搭把手,知道的事情也多,要講奇事,那真是一籮筐。隻怕沒人聽,不擔心肚裏沒貨。聽到張曉生說好,他興致更好,將馬車趕得更快些,開始說坊間流傳的白狐。
    車裏金櫻還在打瞌睡,忽地頭點得太厲害,差點碰到地上。霎時嚇醒了,一看公子不見蹤影,緊張到手指都蜷縮了,又聽到簾子外麵五兵的聲音,愣愣聽了半會,總算等到張曉生嗯了句,心才落下。再一看梁妙把被子全部卷在身上,活似個春卷,睡得亂七八糟。看得金櫻臉色緋紅,想挑開窗簾瞧瞧外麵,又怕風吹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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