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霏霏啊果然是春雨霏霏，這麼清爽的天氣，如果不泡上一壺上好的清茶，往屋簷下藤椅上一趟，蓋張薄毯細細欣賞一番，未免有負上蒼。事實上張曉生也這麼做了。
    斷斷續續路過他家門前的鄰居都打上一個招呼，喲，張秀才你今兒又看雨呢？曉生你可真有閑心啊！小心著涼啊張秀才，現在藥材貴呢！……他都一一笑眯眯回應了。
    灰青色的天空再配上這滑溜溜的院牆，尚未長葉的高大水桐樹、冷風中瑟瑟簌簌的叢竹，簡直是絕了。連呼吸都顯得飽滿，涼颼颼卻讓人心神安寧。因為清冷，所以能想到更多，也能什麼都不想隻是單純喝喝茶。
    這樣的日子已經很久了，久到曉生幾乎要以為自己已在此過了幾輩子，靜靜默默，像一個被遺忘在草地上的靴子，雨天灌滿了雨水泥沙，晴天就能長出滿靴的青草，或者還能開上一朵淡色小花。他沒具體想過以後的生活，但可以肯定的是，他會在這裏住下去。悠閑得無所事事。真好，身為一個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書生，這已經相當不錯，非常有那種他在書中讀到的隱士感覺。不是他天真，而是他所擁有的東西，剛好足夠他保持本心，過那種不需要費腦筋的生活。
    剛過了十九的曉生在別人眼裏或者是個很不好運的角色，小時候因為二叔家沒有兒子，自家又有三兄弟，於是年紀最大的他就被過繼了，本來日子也過得不錯，二叔二嬸很疼他，小本生意越做越大，什麼都寬裕。沒想後來二嬸突然懷上了，生下來剛好是個兒子，他的存在就稍微尷尬些，本來性子比較淡泊，於是沒多說什麼，依舊天天讀書習字，十五考上了秀才，馬上跟二叔說要出去遊曆一番，而叔嬸也沒留他，隻是心中愧疚，給了他不大不小的一筆銀子，意思等於是遣送了。再回自家一趟，二弟三弟一副不冷不熱的樣子，父母親也沒法做主挽留，他笑笑也便真的背上行裝開始遊曆，連茶都沒喝一杯。
    居無定所、晃晃蕩蕩的日子過了一年多，認識了不少人，看了不少風景，全憑一雙腿的遊曆，或許真的看不到多遠，正想再多走一走，卻無意中到了翡城，收了心、也定了腳，拿出沒怎麼動用過的銀子，買了處老宅，安心住下來，一晃便是三年。
    正躺在椅子上半眯眼胡思亂想，突然聽到瓷杯碰響的聲音，轉過頭發現是金櫻在給他添茶，一瞧見自己打擾到曉生，這約莫隻有十二三歲的姑娘明顯瑟縮了一下，眼睛頓時睜大，握著水壺的指節都緊張得煞白了。
    曉生心裏歎口氣，也沒安撫她，倒是懶懶地伸手指了下夥房。
    金櫻連忙扭身快步走開了，一眨眼的功夫捧著碟糕點來了，放下碟子，站到離他半丈遠的地方，低著頭不敢做聲。
    很不合理節地翻個白眼，曉生耐著性子說：“你去我屋裏拿那封新刻的封門青印章，還有擱在案上的大羊毫，送去書鋪。跟方坤說印章是梁家小少爺要的，銀子不要少收了；毛筆是喬老先生的，就說我已經幫他粘好筆頭了，放著心用，錢就不收了，反正不值什麼。”支走了金櫻，曉生頓時泄氣了，他有那麼可怕麼？看見他跟看見街頭惡霸一樣。算了，反正她看到誰都怕，一副怯生生模樣，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沒必要跟她計較。
    搖搖頭，掀開薄被站起身，滿意地看了看身上半新不舊的長衣，點了點頭，果然很有讀書人的風範啊！一陣冷風吹過來，也管不得風範不風範了，胡亂卷著被子、靠枕，溜進屋裏。
    掉了皮的舊書在小幾上被風吹得翻頁，茶杯裏的茶早已冰冷。